枫丹、白露姐妹俩参加了本校高中直升考试,她们希望未来三年仍然能在F大学附中就读。初中三年里,姐妹俩已经喜欢上附中的环境和教学气氛,也有了不少朋友。可这一届全班仅有四个直升名额,报名的倒有十三个人,其中包括枫丹、白露姐妹。
班主任私下里对姐妹俩说:“向枫丹、向白露你们俩能否把名额让给别的同学呢?你们有个‘长江学者’、名教授爸爸,F大学校园里大名鼎鼎的人物。你们姐妹就算不考试,让你们爸爸给校长打个电话,只怕也能搞定两个直升名额呢。”对班主任老师来说,班上的尖子学生犹如手心手背,割舍哪一个都让她心疼。既然向枫丹和向白露有位杰出的爸爸,就完全没必要再跟其他同学争名额。
枫丹和白露回到家里,把班主任的话向父母转述了一遍。向永辉问:“你们俩若能凭本事竞争到直升机会,为什么还要我去走后门呢?那样别人和校长会怎么看我?”向永辉历来讨厌为私人事情去求上级领导,不知是怕麻烦还是与自尊心有关。
邵琳琳帮两个女儿说话:“直升名额太少,班主任也为难。你这当爸爸的要是能搞定两个名额,不但送了班主任人情,咱们两个女儿也好免受考试之累。”
枫丹打断妈妈的话:“我和白露可不怕考试受累哦,又不是考不上,只不过班主任要爸爸帮忙,我们也不能不答应啊。”
白露紧接着姐姐话音:“依我说呀,什么中考、高考都没意思,全都是死记硬背的东西,谁知道将来有什么用。反正我和枫丹都满十六岁了,可以选择国籍的,爸爸妈妈最好让我们俩回法国去读书,我们本来就可以成为法国人的嘛。”
枫丹跳起来搂紧妹妹脖子:“嗨,真的呀,我怎么忘了这一茬?爸爸妈妈干脆让我们俩去法国读高中吧,我可太想念法国了,那是个多么轻松自由的国家啊。哪像中国人,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都活得这么累。”
向永辉和邵琳琳听了两个女儿一席话,惊讶得四目相对说不出一句话来。夫妇俩也许早就忘了自家这对千金是在法兰西土地上出生的,现在她们满了十六岁,按照法国法律,理所当然有权力选择做法国人的。向永辉笑着反问女儿:“爸爸妈妈都是中国人,你们俩怎么会是法国人呢?”
枫丹说:“我们是中国血统这不错,但我和白露出生在法国,可以成为法律上的法国人呀。”
白露帮着姐姐说话:“就是,就是。不让我们直升上高中的话,我们就回法国去读书,当一辈子法国人。”
邵琳琳不喜欢看到两个女儿结成联盟围攻她们的父亲,便站到丈夫的立场上说:“假使你们凭本事能考上本校高中,又何必在乎什么直升名额呢?你们爸爸当初太仓乡下人一个,不但考上F大学,还让F大学百里挑一选出来送到法国去留学,全都靠自己真本事,哪有什么后门好走?”
枫丹说:“爸爸那时候没摊上个‘长江学者’爸爸呀,假如我们爷爷是名教授,爸爸去法国留学也不会那么吃力的。”
白露永远是姐姐忠实的跟屁虫,立刻接口道:“就是啊,怪不得舅妈说爸爸从法国留学回来就染上外国人六亲不认的毛病,成了冷血动物。当初不肯担保小冲表哥出国留学,现在连我们两个亲生女儿的事情也不肯帮忙。”
女儿的话着实让向永辉夫妇吃惊。他们一家四口回国后,邵琳琳的哥嫂反倒与妹妹妹夫关系冷淡下来,最多逢年过节象征性打个电话,并不多走动,原来症结就是因为当年没帮小冲办出国留学。
向永辉此刻不希望女儿觉察出大人们之间的心结,干脆跟两个女儿约法三章,说:“枫丹、白露你们俩跟大多数同学一样去参加中考,假若你们尽了最大努力仍未能考上本校高中,我就送你们姐妹去法国读书,你们想入法国籍我也不反对。”
两个女儿高兴得一左一右搂住爸爸亲他脸颊,接着枫丹拿出纸笔,要爸爸把刚才的承诺白纸黑字写下来,以免日后变卦。向永辉假装生气道:“现在的孩子真不得了,你们这是要绑架我做人质呀。”
白露说:“不是我们要绑架爸爸做人质,是希望爸爸说的话得具有法律效力。”
邵琳琳看着女儿们跟父亲打闹,心里却想着该如何找机会跟哥嫂重修昔日之好,免得旁人看来真以为他们夫妇六亲不认。邵琳琳终于想到了一个理由,下个周末是哥哥邵忠良四十九岁生日,很多中国人做寿讲究做虚不做实,四十九周岁时就得庆贺五十虚岁大寿。
邵琳琳给哥哥家打电话,是嫂子桂玉芳接的,她电话里声音听起来不阴不阳:“哟嗬,琳琳呀,真难为你还记得阿哥生日。只不过你哥近来身体一直不舒服,我想你们家向永辉现在是名人大教授,你就是名教授夫人,所以不敢轻易打扰,也就没告诉你。”邵琳琳连声问哥哥身体究竟怎么了,可桂玉芳没回答,索性将电话交到自己丈夫手里。
大哥邵忠良的声音果真有气无力:“琳琳,谢谢你还想着替阿哥过生日,只不过去徐家汇那边路远,我身体有点吃不消,还是你们一家来浦东吧,反正永辉有车。”大哥说的是实话,他出门从不舍得坐出租汽车,但若从浦东挤公共汽车或地铁到徐家汇,身体好的人也累得够呛。
星期天中午,向永辉开车携妻女来到浦东,当他们夫妇看到坐在藤椅上的邵忠良时,不禁一阵心酸。半年多不见,邵忠良好像一下子老了十岁,头发都变花白了,脸色蜡黄。幸而邵琳琳带了酒菜蛋糕来,免却了兄长去饭馆的劳累。
吃饭时桂玉芳红着眼圈说:“琳琳、永辉既然你们上门来了,我也不想瞒你们。忠良他被查出慢性肾功能衰竭,医生讲唯有考虑换肾,否则没有一年半载好拖了。可换肾手术少说得三十万块钱,医保又不管,我们小老百姓连想都不敢想。”
桂玉芳说完突然扔下筷子跑进厨房里抽泣,邵忠良努力挤出笑容对妹妹妹夫说:“你们别听桂芳的,她这人见风就是雨。现在医生往往喜欢吓唬病人,把小毛病讲大些,好让医院多赚钞票呀。”
然而邵琳琳知道这回嫂子并没有夸大其词,大哥的脸色精神气在那儿摆着,没病的人即使想装也装不出这副模样。她原想着开开心心给大哥过生日,可这个家庭生日聚会连一丝喜气都感受不到,邵琳琳和向永辉只好早早带女儿回家了。
回到家里,向永辉对邵琳琳说:“你去想办法打听打听,上海哪家医院做换肾手术最好,我们来承担大哥的手术费用,不能看着大哥未满五十岁就被疾病拖跨。”向永辉口气很平淡,好像他承诺负担的不过是个阑尾炎之类小手术费用。
邵琳琳惊讶之后很快红了眼圈,她太熟悉丈夫的脾气了,向永辉用这种口气说话,表明他已决定将某件事情做到底。邵琳琳说:“三十万哪,永辉,全都由我们来承担合适吗?”
向永辉忽然提高嗓门:“就把我‘长江学者’津贴那张存折上的钱全部取出来,够三十万的。”
两个女儿本来已打算离开客厅回房间去温功课,听见爸爸的话又返身回来。枫丹问:“爸爸,你‘长江学者’津贴说好给我和白露将来出国留学用的,怎么说话不算话?”
向永辉一脸严肃:“舅舅的生命和你们俩出国读书一事比起来,哪个更要紧?现在我已经决定把存折上的钱用来替舅舅做手术,所以你们俩这次要是考不上本校高中的话,对不起,爸爸妈妈暂时就没钱送你们出国了。”
女儿们大概从未见过爸爸如此沉重的表情,姐妹俩互相对视一眼,反倒安慰起父亲来了。白露说:“爸爸,我们不用你的钱了,我们凭本事去考高中,就是将来出国上大学也去考国外大学奖学金,不花家里的钱。”
枫丹说:“就是啊,现在靠家里出钱到国外去读书的很多是差生,考不上国内大学才去外国混文凭。我们俩可是‘长江学者’的女儿,怎么可能像差生一样让家里出钱留学呢?太没面子了呀。”
女儿回房间后,邵琳琳感动得抱住丈夫身体。她明知家里现有存款远不止三十万。可丈夫这招一举两得,帮了大哥的忙还治住了女儿。邵琳琳对丈夫感慨道:“永辉,你这辈子挣的大钱都成了医药费,先是你父母和大姐生病,现在又摊上我哥。”
向永辉用手掌拍拍妻子嘴巴让她住口:“天底下还有比生命更重要的东西吗?若能用钱换回健康,那就太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