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琳琳发现丈夫自参加巴黎航展回来了性情大变，素来不过问家务事的大男人变得婆婆妈妈起来，比如他破天荒地替两个女儿收拾房间，主动为妻子擦皮鞋。周末的时候向永辉开车带两个女儿去逛小商品市场，带回一大堆小玩艺，还给邵琳琳买了件丝绸衬衣，简直像太阳从西边出来一样。邵琳琳在最初的意外过去之后，心里反而有些忐忑不安，她思忖该不是丈夫在外面干了什么对不起老婆孩子的事情，做贼心虚才回家来将功补过？
过完周末女儿返回寄宿制学校去了，晚饭后向永辉讨好妻子说：“我来煮咖啡吧，你最喜欢的‘黑榛子’牌，我从巴黎带回整整一公斤呢。”
邵琳琳终于决定打破沉默，她走到丈夫身边说：“向大教授，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啊？说出来听听嘛。要是犯了错误，光靠小恩小惠讨好老婆孩子无济于事，得看错误的性质有多严重，能不能得到原谅。”
向永辉有点吃惊地看着妻子，忽然将咖啡壶仍进水池，说：“瞧你歪想到哪儿去了？你该不会说我在外面玩女人或者贪污吧？嘁，真是白做了十几年夫妻。”
邵琳琳放下心来，只要丈夫没干那两件事，别的她都可以原谅。邵琳琳赶紧把咖啡煮上，香味很快弥漫在厨房里。
向永辉低着头，手指在桌面上划来划去，待妻子将咖啡端到他面前时，他破釜沉舟般说：“琳琳，我想把‘密性耐磨陶瓷材料’研究成果无偿贡献给国家，这样中国能加快空军战斗机的现代化进程。”
邵琳琳一听丈夫说这话，身子跌坐在椅子上。天哪，原来向永辉是想把这项研究多年的成果无偿贡献出去，这与把家里的银行存款全数送人有什么两样？邵琳琳把咖啡壶重重放在桌上，用手指抬起丈夫下巴道：“向永辉你没疯吧，没把自己当成中国实现现代化的救世主吧？你没日没夜泡在实验室里，这个家里里外外让我一人撑着，再苦再累都不朝你哼一声，还不就想着等你研究成果出来后转让了专利，为两个女儿筹足日后出国留学的费用吗？”
向永辉拉住妻子伸过来的手，让她安静下来。“两个女儿出国留学的钱着什么急？枫丹、白露才刚上初中，等她们满了十八岁，我还筹不齐那点学费么？”
“那也不行，你研究出的专利是夫妻共同财产，不能由你一个人作主送给国家。”邵琳琳的委屈不是没有道理，她想到自己虽然进了F大学图书馆工作，可一切得从零开始，三十几岁的人跟那些才毕业的大学生一块从助理馆员职称往上爬，工资低得不好意思说出口来。幸而她有个教授兼系主任的丈夫，也算是F大学校园里名人，颇得校领导器重，这才让邵琳琳心理上暂且能平衡。要不然他们夫妇干吗选择回国工作，为了回来学雷锋吗？
向永辉不能把“歼十”战斗机的研制任务对妻子说得太多，他只说了自己在巴黎航展上的感受。向永辉说：“琳琳，看来我这一辈子就是研究材料科学的命了，真不能想象等我将来退休时，中国依然只能在国际航空展上展出洒农药的小飞机。我不是什么中国现代化的救世主，可我现在手里有国家急需的东西，我怎么能为日后卖几个专利钱就藏着掖着呢？”
邵琳琳咧嘴冷冷一笑：“向教授思想境界可真高啊，到底是孙校长的嫡传弟子，可你又不是党员，思想境界再高表现给谁看呢？”邵琳琳爱拿向永辉的身份说事并非偶然，她知道丈夫除了自己专业对其它事情没太大兴趣，而且生来最怕开会，当个普通老百姓会就少开多了。现在邵琳琳干脆挑明了话来说，是希望丈夫不要去瞎积极。
向永辉没再争辩，喝完咖啡便回卧室睡觉。邵琳琳心里反而生出些许歉疚之情来，好端端一个晚上让她这顿火发得夫妇俩都没了兴致。邵琳琳上床时见丈夫已经睡着了，柔和的床头灯光正好照在向永辉头上，邵琳琳无意间发现丈夫两鬓及头顶居然生出了不少白头发。她一阵心酸，轻轻俯身搂住丈夫的头，倾听着那熟悉又均匀的呼吸声。
邵琳琳一夜无眠。她其实很了解丈夫为人，向永辉从来不喜欢过于自我表现或出风头。他现在决定把自己的研究成果无偿贡献出去，一定有他的道理，他为做这项研究连头发都熬白了，怎么可能不珍惜自己的研究成果呢。邵琳琳思来想去努力说服自己相信丈夫，不管怎么说，丈夫的快乐心情对她和这个家庭而言，比什么都重要。邵琳琳终于想通了，她竟然发现自己心情也随之轻松起来。第二天一早，邵琳琳赶在丈夫起床前去徐家汇“马可波罗”面包店买来刚出炉的长棍法式面包，丈夫很爱吃这种面包，可她总嫌早起上面包店太麻烦，十天半月也买不了一回。
向永辉坐在早餐桌前感觉有些异样，他机械地往棍子面包上抹着黄油果酱，不时瞟一眼厨房里那个身影，心里猜测着妻子的意图。
邵琳琳把热牛奶端到丈夫面前，口气很大方：“你的研究成果爱送给谁送给谁，我管不了，可你得想清楚，日后若反悔就来不及了。另外，你的工资卡虽然在我手里，但我明白告诉你，从现在起家里得紧缩一切不必要的开支，为两个女儿存够出国留学的钱。”
向永辉喜出望外，跳起身来绕过餐桌搂住妻子亲了一下说：“紧缩开支，紧缩开支，从今天起我每天只吃两顿饭好了，省下钱来送女儿出国留学。”
邵琳琳推开丈夫，擦去被丈夫嘴巴沾到脸上的果酱道：“神经病，谁不给你吃饭啦，你想叫F大学的人骂死我啊？”
向永辉胡乱擦擦嘴，立即掏出手机给孙家骏校长打电话。这项研究成果真要拿出去的话，还得请老教授替他把把关。
两年以后，在中国南方城市珠海举行的国际航空展上，中国人自行设计研制的“歼十”战斗机首次向国内外媒体正式亮相。一位年轻英俊的首席飞行员站在中国展台前，用汉语和流利的英语向所有来宾介绍这款战斗机的各项性能。
向永辉和孙家骏出现在来宾人群中，向永辉情不自禁登上梯子抚摸了一下雄鹰的发动机，这颗“心脏”里融入了他和孙家骏教授的多少心血啊。在珠海航空展上，向永辉又一次读到英国《简氏防务周刊》刊登的文章，称中国航空工业已基本形成了从多用途歼击机到大型攻击机的多种型号机种，这篇文章居然还刊登在头版头条上。向永辉此时心里只有一个感觉，爽。
这一年，中国航空航天部为向永辉和孙家骏等二十名科技工作者颁发了特别嘉奖令。向永辉同时被选为“中国十大杰出留学回国英才”，享受国家级津贴的“长江学者”，光明日报以“名师风采”为题，用整版篇幅图文并茂介绍了这位年仅三十三岁的“海归”教授。向永辉处在接踵而至的荣誉包围圈中，他以前怎么也不会想到，中国人现在似乎不再那么提倡做无名英雄了。一个人为国家和人民作出了贡献，人民就会给你荣誉和切切实实的经济利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