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永辉替陆久刚修改了那篇论文，又为他推荐几本专业方面论著和卡普桑教授最新发表的论文。向永辉考虑到陆久刚不懂法语，便把卡普桑先生论文中的主要内容翻译成汉语送给陆久刚阅读，这让陆久刚感激不已。不久，这篇论文在国内一家材料科学核心期刊上发表了，陆久刚特意给向永辉送上一本，向永辉打开那本杂志，脸上表情顿时僵住了。他万万没想到陆久刚竟会署上他向永辉的名字，而且放在第一作者位置，陆久刚倒成了第二作者。
向永辉生气地将杂志摔在桌上问道：“久刚，你这是什么意思？你的论文为什么署上我的名字呢？”
陆久刚赔着笑脸，万分诚恳地说：“师兄，你为修改这篇论文出了那么大力，完全应该视为我们两个人的共同成果，否则我就觉得自己侵占了别人的劳动，于心不安。”陆久刚说这番话时脸涨得通红，让人不忍心去怀疑他的真诚。
向永辉说：“那你也不该把我的名字放在前面呀，我这不是无功受禄吗？”其实向永辉哪里知道，如果第一作者不署他向永辉大名，那家杂志根本不会要这篇论文。
陆久刚博士毕业后留校任教，自当上了系主任助理，他把大部分时间都花在处理行政事务和人际关系上，连篇像样的论文都没写过。但如今他加入了向永辉领衔的科研团队，又和向永辉一起在核心期刊上发表了论文，于是轻而易举击败其他竞争者，夺下当年全系仅有的一个晋升副教授名额，陆久刚不能不感激向永辉。当然此刻陆久刚把向永辉生气的理由理解为做表面文章，即便心里高兴，面子上还须假正经一番。按如今高校里的潜规则，哪怕导师一个字没动，仅仅利用关系帮弟子找了家杂志发表论文，导师的名字就可以当仁不让放在论文第一作者位置上。因为导师的名字和人脉关系属于一种无形资产，既然是资产，就不能无偿使用。
向永辉此后很长时间心里都不舒服，感觉如同被人强按着脑袋喝下一口脏水。他不知道系里同事会怎样看待自己，一个堂堂“海归”教授，居然去占一个青年教师便宜，想想实在太丢人了。向永辉没料到事实与他估计的恰好相反，自陆久刚之后，系里不少青年教师纷纷拐弯抹角找上门来，名义上是请教向老师，实际都希望能借助他向永辉的名气发表论文。只要论文能发表出来，就算让向永辉名字占据第一作者位置也不算吃亏，向永辉是谁啊？国际材料科学界为数不多几个叫得响的中国学者，想同他套近乎的人多得是。
向永辉终于摸清了这套潜规则，心里原有的不舒服被另外一种无可奈何的悲哀所替代。他想发火，却不知该朝谁发。身在中国高校，教师的一切经济利益均与技术职称挂钩，而职称又同发表论文数或者说科研成果多少相关。你向永辉有高级职称有房有车，总不能阻止青年教师朝那个目标奔吧？至于达到目的采用何种手段，只要不违法，谁又能去谴责这样的行为呢？向永辉很清楚自己能做的就是划下一条底线，他可以在专业上指点青年教师，却不再替他们修改论文或推荐发表，更不允许别人未经同意署上他向永辉的名字。他无力改变世界，却可以把握自己的行为准则。
材料工程系系主任因健康原因提前退休，出国当访问学者的副系主任到期不想回来，一纸辞职申请拗断了与F大学的人事关系。校组织部只好立即派人到材料工程系广泛听取群众意见，意在尽早选出新的系领导班子。
向永辉没想到自己会以高票被推举为系主任候选人，他心急慌忙找到校长孙家骏说：“孙校长你是了解我的，我从小到大连小组长都没当过，也不是gcd员。我是个只会上课做实验写论文的人，对当官实在毫无兴趣，请校领导无论如何考虑换人。”向永辉说的是真话，他想到当了系主任后将要被无穷无尽的文山会海包围，他有限的时间和精力将不得不用来处理复杂的人际关系和无聊之极的行政事务，那样岂不等于在谋杀他。
孙校长笑了，按住向永辉双肩让他在自己对面坐下。“永辉啊，你以为我就想当这个校长吗？以前我单纯当个教授，每两、三年总有一部专著出版，现在连写篇论文都得挤晚上睡觉时间，当然辛苦。可话说回来，既然系里群众大力推举你，组织上也希望有个学历高、专业能力强且具有国际视野的人来领导材料工程系，并不强调政治身份，所以这个人选非你莫属，你总不能不考虑民意吧？”
向永辉仍然拼命摇头：“孙校长，我是个喜欢而且只适合做学问的人，让我当系主任，等于剥夺了我搞学术的权利。”
孙家骏打断向永辉的话：“你放心，你是F大学花大力气引进的专门人才，不会让你的才能白白浪费掉。你当系主任，组织上考虑为你配备两名副手，具体承担学生工作和行政事务，你的主要精力放在抓好全系科研工作上，这样与你自己搞研究也不矛盾嘛。”
向永辉心里稍稍踏实了些，若是配备两个能力强一点的副手，自己等于挂个系主任名，具体事情可以让副手去做。尽管这样想，向永辉还是给孙校长留下句话：“要是材料工程系砸了锅，您可别怪罪我，立时三刻把我撤了就行。”
孙家骏说：“不会有这一天的，我相信自己的眼力。”
向永辉成了材料工程系新一届系主任，陆久刚和另外一位辅导员出身的女教师常虹为副系主任。向永辉放下心来，陆久刚虽说业务能力不怎么样，处理起行政事务倒来是把好手，而且人又听话，处处把他向永辉当作大师兄敬着。至于常虹，根本就是个孩子头，站在学生堆里简直看不出她是教师，据说再刁的女生再混的男生到了常虹跟前没有不服贴的。只要搞定了学生，教师间是不会有什么大麻烦的。
邵琳琳倒不反对丈夫当系主任，说：“现在高校选拔干部最主要就是看文凭漂亮不漂亮，专业能力强不强。你向永辉有法国名牌大学博士学位，教授职称都是从国外带回来的，全F大学能有几个？只怕全上海也不多。我看让你当个系主任算不上什么抬举，当校长都够格了。”邵琳琳说完这话吐了下舌头，下意识放低嗓门，到底担心隔墙有耳。邵琳琳听说陆久刚当了副系主任，不知怎么心口揪了一下，她提醒丈夫道：“你那师弟人可真热心，只不过那夫妇倆是一对人精，日子处长了你还真得多长个心眼才是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