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在20世纪80年代初期在上海出现了许多个体马路书摊，摊位简洁高效，往往在十字路口设个长形可移动的大木柜，靠墙竖放着二、三个书架，再搭设个遮雨棚，一个临时书摊就成了。这类书摊虽然外观简陋，出售书的品种却不少，尤其是一些外地出版的热销书，往往新华书店尚未露面，在他那里却已有出售了。当年我去得最勤的数坐落于南昌路与陕西南路交叉口的这家书摊。记得1983年秋，我在该书摊购得的第一套书是《全本金瓶梅词话》（香港太平书局1982年第1版），全书上下2册，共100回，每回前有插图2幅，称得上图文并茂本。卷前《出版说明》指出：“原书是明万历年间刊本，旧藏北京图书馆，现藏美国。1933年，曾以‘古佚小说刊行会’名义影印。本书即用此影印本为底本重印。”显然这套《全本金瓶梅词话》为香港太平书局重印民国本。我见后爱不释手，然而该书价格不菲，摊主索价160元，后150元成交。该书摊不仅出售中国古典小说，还出售当年流行风靡的民国武侠小说。
当年在中国武侠小说是颇受欢迎的一种读物，不仅老少皆有爱读的人，而且还不受文化高低的影响，上至博士生和教授学者的劳心者，下至学生少年和打工的劳力者，都有“武侠迷”。我也是一个“武侠迷”。记得我在初中学生时代就读过清后期的侠义公案小说《三侠五义》，当然侠义小说与武侠小说有所不同，但其也有相近相似之处，因为两者皆突现和强调一个“侠”。如《三侠五义》中的南侠展昭，与民国武侠代表作《江湖奇侠传》中的女侠红姑，他们皆是武艺超群，行侠仗义，伸张正义，为民除害的侠士。这些侠士都曾是我少年心目中崇拜的英雄偶像，令我迷得如痴似醉，顶礼膜拜。然尔我的初中时代是处在“文革”时期，连歌颂抗日英豪革命事迹的小说都被禁为“毒草”，那么反映封建英豪的武侠小说自然成为被禁的“封资修”读物。我上述谈到的读《三侠五义》，那是在“文革”前向同学借的，至于红姑侠义故事，也是当年从父辈那里听故事听来的。真正有机会自由地阅读和购买民国武侠小说，那已是80年代中后期的事了。记得我购入的第一套民国武侠小说名著《江湖奇侠传》（岳麓书社1986年4月第1版），也是在南昌路书摊上购入的。书的作者平江不肖生（1889—1957），本名向恺然，字向逵，平江不肖生是笔名。湖南省平江县人。6岁即从私塾先生习文学武，专攻地方名拳巫家拳。少时父辈勉励其习文为官，而他却钦慕古代游侠的为人。16岁那年，他东渡扶桑，考入东京宏文书院攻读政法。在日结识了长沙旅日同乡留学生王志群。王氏精拳技，恺然以王为师习武。1912年回国，所著《拳术》问世。后再次东渡，考入东京帝国大学深造。留日期间，出版了新著《留东外史》。1916年学成回国后，全力倡导中华武术。次年在上海创设“中华拳术研究会”，并开始创作武侠小说，1923年发表《江湖奇侠传》后，从此确立他在武侠小说创作上的南派翘楚地位。1932年任湖南省国术训练所秘书兼教育长。曾四处奔波，延聘全国武术名流来湘传授武艺。他1938年赴安徽任二十一集团军总办公厅主任，并一度任安徽大学教授。1948年返湘，任省政府参议。1949年随程潜将军起义。中华人民共和国建立后，先后任湖南省文史馆员、省政协委员、省文联会员。恺然先生一生著作颇丰，尤以撰写武侠小说著称，作品还有《侠义英雄传》《江湖大侠传》《铁血英雄传》《霍元甲传》等数十部。
民国是武侠小说大繁荣的黄金时代，当年中国武侠小说家分为南北两大派，南派的著名代表就是上述的向恺然。北派的著名代表却是赵焕亭（1877—1951），本名赵绂章，河北玉田人。他出身于官宦之家，幼年家境优越，受到了良好的教育。曾随父亲宦游山东、湖南、四川等地，每有所得，随手记录、积累了十分丰富的材料。他写得一手精练古茂的文言笔记，著有《今夕斋丛谈》，其中颇多宦海秘闻，文坛掌故。他的武侠小说，始于1923年开始的《奇侠精忠全传》，此书一出世便和平江不肖生《江湖奇侠传》并称。他早年宦游各地，便注意搜罗奇侠轶闻、又从前人笔记中取材多多；他本人虽不谙武术、但平时仔细观察，注意卖艺武打的一举一动，又常到古寺实地踏勘，因此写来生动逼真。他平时写稿，也和不肖生一样密密麻麻，但绝少涂抹，编辑们十分欢迎他的稿件。他态度也极好，南北各报章杂志向他索稿，他总是有求必应，即使小型报社，他也欣然命笔。到了后来，因为那些小型报社往往寿命不长，长篇登不到一半，便已停刊，这种半截的稿子，其他刊物也不欢迎，没有办法，只得搁起，这类稿子共有10来种之多。且有的拖欠稿费，一再追索都置之不理，这使他吃了很大的亏。念及与其枉抛心血，不如焚砚搁笔。抗战爆发后，赵焕亭基本上退出文坛，专事书法，卖字为生，也就不再有武侠新作问世了。身为一个武侠小说作家，赵焕亭的名声也许不如不肖生般流传久远，但在当时南派武侠盛行的时候，他独撑北派局势，到了后来也才有“北派五大家”的产生，所以他的名声虽然没有流传下来，但他的影响早以深深的留在武侠界。我藏有他的《奇侠精忠全传》（巴蜀书社1990年6月第1版），也是当年在南昌路书摊上购入的。
记得南昌路书摊的当年摊主是个40来岁的汉子，中等身材，平时衣着简朴，其凭个人之力，将一个书摊打点和经营如此津津有味，多年来还吸引住一大批像我这样的爱书人，可见他是个极具个性魅力的书摊经营者。我在90年代除买了上述的数种小说外，还先后购入了民国郑证因《鹰爪王》（吉林出版社1988年4月第1版）、姚民哀《四海群龙记》（漓江出版社1988年5月第1版）、还珠楼主《青城十九侠》（巴蜀书社1989年1月第1版）等10余种及当代著名武侠小说家金庸、梁羽生等作品。然而人间沧桑多变，书摊的命运也是如此，进入新世纪后，马路书摊逐步消失，南昌路书摊也失去了踪迹，这里已成了上海轨道交通10号线陕西南路站的入站口，好在这里附近已有了季风书园，让我们爱书人有了更丰富多彩的淘书精神家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