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永辉和卡普桑教授一起走进上海国际会议中心时,本次国际学术会议主席,上海F大学校长孙家骏已经在等候他们。孙家骏与卡普桑教授虽是首次见面,互相却不陌生。作为同行,几十年间他们都在国际材料科学领域的相关文献上频频露面,甚至二人名字在同一期学术刊物上出现过。此番见面,孙家骏和卡普桑都有相见恨晚之感,若不是他们有个共同的学生向永辉,也许见面时机还得推迟。孙家骏说:“卡普桑先生,此次国际学术会议已决定将您递交的论文作为唯一的特邀演讲论文,我们都很荣幸能在最后一天全体会议上聆听您的演讲。”
卡普桑教授惊讶不已,满脸大胡子都激动得颤动起来。他此生参加过数不清的国际学术会议,但很少见过主办方将这份最高荣誉给予一个外国与会者。卡普桑是第一次来到上海,他问孙家骏和向永辉:“上海莫非是我的福地?”
紧接着向永辉得到了属于他的惊喜,F大学作为本次国际学术会议主办方之一,本校与会者可以单独组成一个分会场,而分会场的主席竟然是向永辉。孙家骏说:“永辉,你是F大学的校友,鉴于你在材料科学研究方面取得的成就,母校材料工程系师生一致推举你来担任这个分会场主席。”
一股热流从向永辉心底涌出,很快盈满眼眶。他努力仰起头不让泪水掉下来,嗓子却哽咽得连声“谢谢”都说不出。很多年来,只要想起母校,向永辉内心从未过自责,他离开上海十年始终不敢下决心回来一趟,很真实的原因便是觉得自己无颜以对过去的老师同学。当年F大学在本科毕业生中百里挑一将他公派出国,他却在完成学业后单方面毁约,选择滞留国外,还把公派身份换成了自费留学。虽然他早已偿还掉母校派他出国的所有费用,但有些金钱之外的东西是永远无法偿还的,比如母校曾寄予他的信任和希望。向永辉不知多少回在心里骂自己嫌贫爱富背信弃义,他甚至想过假若有朝一日成了个有钱人,他一定要把钱捐赠给母校,但只怕这笔良心债一辈子都无法还清。自从在巴黎遇见导师孙家骏后,向永辉才相信母校从来没有忘记他,他走得再远依然是F大学的校友。
中欧材料工程国际研讨会开幕式上,向永辉和卡普桑先生都被请上了主席台,由孙家骏校长亲自介绍给来自国际材料科学界的近千名同行。电视台及各路媒体的采访镜头开始跟踪向永辉,这让习惯于实验室寂寞枯燥环境的向永辉很不适应。直到几天后向永辉无意中浏览报纸上关于这个国际学术会议新闻时才得知,刚满三十一岁的他是所有与会者中最年轻的材料工程学教授。
向永辉回到了他魂牵梦绕的母校上海F大学,那座古典风格的校门好像刚刷过楮红色油漆,散发出青春气息。向永辉停下脚步,双手抚摸着大门上的铜环,心里默默念道:“你好!F大学,我回来看你了。”
一位年轻保安走过来,举手朝向永辉敬了个礼:“您好先生!,请问需要帮助吗?”
向永辉掏出邀请函让保安过目,说:“谢谢,不用了,我对这个学校很熟悉的。”
材料工程系盖起一座新的教学大楼,底层能容纳一百多人的阶梯教室安装有全套多媒体教学设备,这样的现代化硬件,即使在法国大学也不多见。阶梯教室门口挂出一条红色横幅:热烈欢迎校友向永辉教授。向永辉刚踏上讲台,已经满座的教室内爆发出长时间的掌声。
向永辉站在讲台上,面对一百多张青春洋溢的面孔,他忽然实话实说:“我真想坐在你们今天坐的位子上。”十年前向永辉和这个教室里的男孩女孩一样年轻,一样用崇敬的眼光渴求老师为自己打开材料科学新天地。现在向永辉走上了讲台,他讲的课能让这些小师弟小师妹们满意吗?
这份一个多月前便开始准备的讲稿被向永辉手心汗水洇湿了,除了材料科学研究的实验方法和数据,他其实还想跟台下的师弟师妹们聊聊心里话,告诉他们离开母校这十年的日子里,他是怎么一天天过来的。
上完课后,阶梯教室再次响起了长时间的掌声。不少学生围住讲台:“向老师,我们喜欢您讲课的内容,您研究的课题一定处于世界领先水平。”
“向老师,您以后还能再给我们上课吗?我们如有专业上的问题,该用什么方式向您请教呢?”
“向老师,您已经定居法国了吗?还考虑回中国来当‘海归’吗?”
向永辉这一刻很想拥抱面前的师弟师妹,然后把自己所有知识都无偿传授给他们。然而他在法国大学上课或在实验室指导法国学生时,却从未产生过这种激情,向永辉不知道这种激情是不是来自于自己的中国血缘。
好几个学生递上他们今天的听课笔记,请向永辉为他们签名留个纪念。向永辉说:“我可不是什么演艺明星喔,不过无论我今后生活在哪里,都永远是你们的校友。”
卡普桑教授在国际学术会议最后一天所作的学术演讲受到各国同行高度评价,上海各类媒体相继作了报道,报纸上刊登了卡普桑教授的照片,电视台还对他作了专访。法国驻沪总领事夫妇特意邀请卡普桑先生和向永辉去官邸作客,卡普桑教授对向永辉说:“看来一个人若想出名的话,最好到中国来,这里每时每刻都可能发生奇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