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6高速公路由北向南,从巴黎直通里昂,是法国境内最好的道路。向永辉已不是头一回开车走这条路了,他轻松把握方向盘,嘴上跟着车内录音机哼起法国“香颂”。“香颂”多为法兰西传统抒情歌曲,向永辉和邵琳琳都很喜欢。可这会儿枫丹、白露两个小女儿坐在后排座位上拼命用脚踢爸爸的驾驶座靠背,嚷嚷道:“我们要听‘三只小猪’、‘三只小猪’,不要‘香颂’、不要‘香颂’。”向永辉拗不过一对宝贝女儿,便用左手把住方向盘,右手去一旁的磁带盒里挑“三只小猪”。他无法在高速公路上随便停车,甚至做不到将车速放慢。
一辆红色“标致”跑车紧跟在向永辉的车后,大概是想超车。向永辉一只手在装磁带,另一只手条件反射似地打着方向盘想侧让车身,这时车子突然失去控制般朝一旁的隔离墙冲去,遭到猛烈撞击后又反弹回来,车头掉了个向才停住。
向永辉听到妻子和女儿同时发出惊恐的尖叫声,他想抬起头去看看孩子,身子却已动弹不得。额头上鲜血淌了下来,糊住了双眼,他看不见妻子和女儿。他想喊叫,却发不出声音,终于,他的头重重垂了下来。
那辆超车的红色“标致”跑车毫发未损,车内是一对西班牙情侣,不会说法语。幸好向永辉出事路段距巴黎大区还不远,那对西班牙情侣紧急刹车后跳到隔离墙上,拼命挥手向后面驶来的法国车辆求援,让法国人打电话叫警察和救护车,向永辉一家四口很快被送进巴黎郊外的圣玛丽医院抢救。
几天后向永辉醒来时,迷迷糊糊看见一张熟悉的女人面孔,那女人弯下身子,用湿润的棉花棒轻轻涂抹着他的双唇。向永辉以为是母亲来看他了,可他分明记得母亲已经在好几年前就去世了。那女人又用小勺喂他喝水,他听见她亲切的声音:“向永辉你醒了,谢天谢地,你可真把我们大家吓坏了。”向永辉想起这是中国大使馆教育处陈老师的声音,永远那样轻柔温和。
陈老师见向永辉嘴唇吃力地蠕动着,却说不出话来,她知道他想说什么,便将嘴巴凑到向永辉耳边:“邵琳琳和孩子都只受了点轻伤,没有危险,她们很快就能过来看你。”
向永辉闭上眼睛朝陈老师点了下头表示谢意,泪水从两边眼角溢出。他不知自己伤得有多重,但只要妻子女儿平安,就是不幸中的大幸。
向永辉后来才知道,在这场车祸中自己伤势最重。他因脾脏破裂大出血接受了手术,另外还造成中度脑震荡。妻子邵琳琳右肩粉碎性骨折,大半个身子被石膏和夹板固定起来,行动不便。两个女儿还算幸运,老大枫丹额角擦伤点皮,但医生向她保证长大后不会影响容颜;老二白露左脚踝软组织挫伤,只需外表抹些膏药绑上绷带就行了。
邵琳琳带着女儿来看向永辉,枫丹和白露分别站在向永辉床头两边,争先恐后亲吻她们头上缠着厚厚纱布的爸爸。向永辉努力挤出笑容说:“我们一家人大难不死,必定会有后福。”
邵琳琳告诉丈夫:“那天警察赶到时,在我们车内发现入住中国大使馆教育处的收据单,所以在第一时间就打电话通知到了陈老师。这些天来所有事故处理手续都是陈老师帮我们办的,连我们吃的饭菜也是陈老师每天从教育处厨房里带来的呢。”
一位身着苹果绿裙装的护士小姐进病房来为向永辉测体温,护士小姐说:“向先生、向太太您二位是中国的大人物吧?向先生接受手术那天,Madame陈带着几十个中国留学生来医院为向先生无偿献血,好像要在我们医院建个中国人血库一般。Madame陈看上去也不年轻了,可她还抽给向先生200 CC血呢。”
护士小姐走后,向永辉夫妇四目相对,呆呆地互相凝视对方,眼泪同时滚落下来。枫丹、白露扑上去抱住爸爸妈妈喊叫道:“爸爸妈妈你们别哭呀,你们的病很快就会好起来的,大夫护士都这么说。”
二十多天后向永辉出院了,大使馆教育处派了辆车,由陈老师专程护送他们一家四口回到里昂。向永辉明白他此时无法用语言来感谢陈老师和中国大使馆给予的帮助,但他相信自己终有作出回报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