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23

作者:朱晓琳    更新时间:2013-08-13 09:29:01

自从入住夏野勃朗叙小区后,向永辉和陶然成了邻居,可两家人却相互间还未串过门。向永辉几次邀请陶然携妻儿来自己家作客,陶然总是婉言谢绝:“每天呆在一个实验室里的同事,什么话不好说呢,还非得上家里说呀?再说爱莲娜也不喜欢串门的。”其实向永辉很了解爱莲娜个性,她是个极爱交际热闹的女人。

这天下班后,向永辉收拾完实验台上所有仪器设备,关闭电脑准备回家,见陶然正在门口等他。陶然一反很长时间以来的冷漠表情,笑脸迎着向永辉说:“这个周末是我儿子阿力克桑四岁生日,想请些小朋友来家里开派对,你家两位千金肯赏光吗?”

向永辉心里很高兴能有机会与陶然修复关系,嘴上却说:“只邀请孩子呀,我们当父母的能否作陪呢?”

陶然捶了捶向永辉肩膀:“那当然了,要不你会以为我图谋绑架你们孩子呢。”

邵琳琳也一直希望找到机会让丈夫跟陶然冰释前嫌,上回在小区游泳池边的遭遇使她明白尽快融入法国社会的重要性。比如游泳池管理员要求他们夫妇出具健康证明,显然是故意为难这个中国家庭。可向永辉和邵琳琳决定照办,一本正经去中央大学校医院作了体检,然后请大夫出具一份很正式的健康证明文件。而陶然娶了个法国老婆,本身又入了法国籍,跟陶然搞好关系被邵琳琳看作是走进夏野勃朗叙小区法国人圈子的第一步。

这回邵琳琳决定给陶然儿子送份生日厚礼,一辆儿童山地自行车。这份礼少说得花一千法郎,但绝对会讨得小寿星喜欢,还可为自家两个去作客的女儿挣面子。向永辉也不反对花这笔钱,他们夫妇既然买得起一百万法郎的房子,就得按法国中产阶级的消费观念过日子。

阿力克桑生日那天,向永辉一家显然成了最重要的嘉宾。枫丹白露一左一右陪伴在小寿星身边,而陶然夫妇极为热情地招待着向永辉和邵琳琳,其他客人都成了陪衬,统统由爱莲娜家人去关照。邵琳琳以为是那份重礼起的作用,心里很是得意,不住用眼光朝丈夫暗示些什么。

小寿星切蛋糕时,陶然对向永辉说:“你我两个大男人未必喜欢这甜得发腻的东西,还不如去厨房喝一杯呢。”向永辉跟着陶然来到厨房,那里靠墙有个小酒吧台,陶然倒了两杯威士忌,放入冰块递给向永辉一杯,两人坐在吧台前的转椅上聊开了。

陶然很随意将话题转到他们二人和卡普桑教授目前正在做的那个大合同上,“向永辉你知道我只承担这个合同的最基础部分实验,可我到底不能像本科生那样把做实验纯粹看作打工挣钱,总想在实验过程中搞些自己的课题研究,或许日后能完成一两篇有价值的论文。不过在最近的实验中似乎缺少思考方向,因为我根本不知道整个项目的核心部分究竟是什么。”

向永辉心里一惊,顿时明白陶然突如其来转变对他态度的原因了。陶然请他们一家人来参加孩子生日聚会,最主要的原因是希望借此机会从向永辉这儿得到整个项目的核心数据,尽管陶然没明说。这些数据目前只有卡普桑教授和向永辉两个人知道,而陶然是不可能从卡普桑教授那里得到任何他想要的信息,他只能把向永辉看作突破口。向永辉想起卡普桑教授曾再三关照过他,不得将此项目的核心内容和数据透露出去,因为卡普桑教授同样也有自己的研究课题要完成。

向永辉很清楚自己不能违背对卡普桑教授的承诺,教授是他的恩师和科研合作伙伴,他没有权力将二人合作的数据和课题内容泄露出去。但要是对陶然守口如瓶的话,他们之间刚刚回暖的关系又可能重新陷入冰封期,这也是向永辉不希望见到的局面。于是向永辉采取以攻为守的态度:“这合同是卡普桑教授弄来的,我和你身份一样,都在为教授打工,哪里会知道核心内容和数据呢?再说这合同里没准有涉及需要保密的数据,我是外国人,教授即使想透露,也该先漏给你这位法兰西同胞才是呀。”向永辉说完自己先哈哈大笑起来。

陶然没达到目的,又不好将自己意图说得太直白,便尴尬地附和着向永辉干笑几声。他没有再追问向永辉,一来得顾及面子,二来从同行嘴里套研究数据也是这个圈子里的大忌。看来向永辉跟在卡普桑教授身边真是大有长进,不仅科研水平上早已高出陶然一个档次,而且摆开一副要在里昂中央大学材料实验室坐第二把交椅的架势。照此下去,只要向永辉在,陶然永远不会有出头日子。

儿子的生日聚会过后,陶然对妻子爱莲娜提起卡普桑教授那个大合同,说:“真不明白教授是怎么想的,宁可把核心数据交给一个中国人也不让自己同胞染指,难道他就不担心向永辉把材料实验室的资料弄回中国去吗?”

爱莲娜感觉丈夫的担心完全多余,“卡普桑教授向来以各人业务能力高下为前提分配其承担合同内容,而非首先考虑国籍。既然教授把核心部分交给向永辉,事先也一定对安全性作出过评估。再说向永辉来法国这么多年,为法国的材料工程研究作出了很大贡献,他日后真要用脑子里的东西去报效自己祖国,也不见得有什么错。”爱莲娜如今身为百分百的家庭妇女,思维方式依然是个女博士,严谨而且缜密。

陶然得不到妻子的理解哪怕是一点同情,沮丧地反讽道:“你们法国人真不知好歹,难道连你都看不出我和向永辉谁更爱法国吗?”

爱莲娜把陶然的牢骚当作一句玩笑话,她习惯地撸撸丈夫头发:“亲爱的,我觉得你比我还爱法国,甚至在跟我结婚前也没见你这样爱过你的中国,你那时曾向我发誓永远不回中国去呢。”

陶然甩头躲开爱莲娜的手,妻子的话让他无地自容。即使在家里,陶然身为丈夫总希望自己能保持尊严,然而他觉得这种尊严似乎太昂贵,有时甚至得请求爱莲娜赐予他。比如做卡普桑教授分给他的这个实验项目时,陶然在实验进行到结尾阶段,忽然发现所有数据结果都缺少规律,这是一种令人担忧的情况,很可能是他实验开始阶段的思路就有错误。陶然犹豫了好几天,终于拉下面子来向妻子请教,爱莲娜曾是陶然的师姐,她在材料科学研究方面的能力至今仍比丈夫技高一筹。爱莲娜丝毫不觉得丈夫向妻子请教有什么不妥,她为丈夫解决了难题后就再没提起过此事,好像丈夫只不过在和她商量买下某件家里需要的大宗物件,她作为妻子自然有义务将自己的想法说出来。

卡普桑教授后来评价每个人的实验报告时,特别指出陶然在实验过程中展现出了创新思路,要求自己手下的硕士生博士生好好阅读陶然的实验报告。这是陶然进入里昂中央大学材料实验室以来第一次受到卡普桑教授褒奖,而这份荣誉恰恰是妻子送给他的。陶然没有把教授的话告诉爱莲娜,那样他的自尊心会受不了。其实爱莲娜根本不会在意卡普桑教授的赞扬声,她从前当博士时听多了,陶然真没必要把这样的事情看得太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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