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19

作者:朱晓琳    更新时间:2013-08-13 09:20:31

黑狗巴比是一条纯种德国牧羊犬,给里昂中央大学看门已经六年了,其实法国大学没有围墙,巴比的主要职责是防止外人进入某几处实验楼。向永辉刚到中央大学就认识了巴比和看门人博尔先生,因为巴比和它的主人终日形影不离。白天学生上课时,巴比就躺在教学楼外草坪上晒太阳,下雨时巴比会悄悄躲进屋檐下眺望远方,好像思念着它的故乡。

每天中午是巴比最高兴的时候,学生们下了课聚在餐厅吃饭,巴比就在餐桌下钻来钻去凑热闹。博尔先生顶见不得巴比钻学生餐桌,他会张口大骂爱犬:“巴比,你真不要脸,给大学看门每个月有六百法郎工钱呢,还要到这里来占学生便宜。”巴比见博尔先生发火了,就摇摇尾巴离开餐厅。

下午或傍晚学生们通常在球场上做各种运动,巴比喜欢看人打网球。它总是静静卧在网球场角落里,遇上水平不高的把球打出铁丝网,只要打球人用球拍轻轻拍一下巴比脑袋喊:“巴比,去捡球。”巴比就会像支离弦之箭窜出球场,很快咬着球回来。巴比捡回的球大多被咬出一串牙印,这样巴比就失业了,没有人第二次再雇它当球童。

巴比是中央大学所有师生的朋友。每天夜里十二点整,巴比跟着博尔先生在校园四周巡逻,若见到还有灯光亮着,巴比会轻吠一声,提醒人们熄灯休息。师生们只要几天不见到巴比身影,总要去询问博尔先生巴比是不是病了。

理工科大学女生很少,里昂中央大学历届女生比例都不到一成。这天傍晚有几个女生居然别出心裁玩起了橄榄球,操场四周便围满观战男生。黑狗巴比也显得比往日兴奋,在人群中钻进钻出。

陶然神情沮丧地走过操场边,几分钟前卡普桑教授正式宣布了法国教育部批文,向永辉被正式录用为里昂中央大学材料实验室助教。实验室同伴要举行个小型酒会祝贺向永辉,陶然声称人有点不舒服离开了,他不想在之后的酒会上让自己精神继续受刺激。

巴比大概视陶然为老朋友了,它讨好地跟在陶然身后摇尾巴。陶然极不耐烦抬了下脚低声道:“滚开,烦人。”巴比没理会,它以为陶然在逗它玩,于是索性咬住陶然裤腿撒起欢来。巴比没想到陶然会抬腿猛踢他一脚,皮鞋硬底正好踢在它腹部最柔软的部位,巴比痛得惨叫一声,连球场上的女孩都被巴比的叫声惊得停止奔跑。巴比逃走了,它钻进小树林里垂下头来不断喘着粗气,眼中贮满泪水,博尔先生后来花了好大工夫才把巴比劝回家。

黑狗巴比伤透了心,它在里昂中央大学生活了六年,从来没有谁这样对待过它。博尔先生不知道巴比究竟怎么了,它懒懒地躺着不肯起来,连平时最爱吃的碎牛肉都提不起它精神。博尔先生带巴比去了趟狗诊所,X光检查出巴比的肋骨有骨裂现象。博尔先生心疼得差点掉眼泪,巴比从不惹事生非,谁会对它施暴呢?

巴比在狗诊所住了一个多星期,它好像一下子老了几岁。原先油亮发黑的皮毛失去光泽,尾巴无力地耷拉下来,嘴里还经常发出低低的吼叫声。巴比不再跟学生们嘻闹,大多时候它都静静卧在学校门口那片坡地上。

这天,倪灵敏和师兄尼古拉要离开中央大学,去尼古拉家族的“香堡”葡萄酒公司开始他们的经商生涯。材料实验室的人倾巢出动,将他师兄弟二人送至校门口,陶然也走在人群里,替倪灵敏提着个包。突然,卧在坡地上的黑狗巴比一跃而起,冲进人群一口咬住陶然胸前衣服,死命将他拖出来。陶然惊吓之中扔掉手上的包,转身想逃跑。巴比又一次窜上去,疯狂地嘶咬起来。

在场的人目睹这一切,都吓呆了。幸好博尔先生赶来,吆喝住巴比,陶然才免遭狗咬伤。博尔先生心里顿时明白巴比和这个中国人之间发生过什么事,但他没有证据,只好询问陶然:“先生,究竟是我的狗先伤害了你,还是你之前伤害过它?”陶然没回答博尔先生,甩下众人离去。

从这天起,黑狗巴比只要一看见陶然,隔多远都会不顾一切地冲过去狂吠,若没人及时制止,巴比就扑咬陶然,让陶然时时刻刻生活在恐惧中。陶然心里也曾后悔过,那天他真不该这样下死劲猛踢巴比,可巴比不是人类,无法跟它讲道理或道歉。于是陶然干脆一条道走到黑,让巴比消失在中央大学校园里。陶然去化学实验楼拿来一些粉末,拌入一只汉堡包,扔在巴比常常喜欢玩耍的坡地上。

黑狗巴比死了,享年七岁半,正是德国牧羊犬最能派用场的年龄。博尔先生老泪纵横,他向卡普桑教授发誓说:“一定是那个凶恶的中国人陶杀了巴比,一定是他。”

法国人有爱狗的传统,巴比死了卡普桑心理也很难过,但他劝住了博尔先生:“您说这话得有证据才行,陶已经加入法国籍,您不能因为巴比死了而迁怒于里昂中央大学所有的中国人。”

博尔先生向来敬重卡普桑教授,教授说得对,他没有证据,不能对陶然怎么样。但博尔先生从此不再同任何中国人讲话,他觉得不爱狗的人一定天生缺乏爱心,是野蛮人。

黑狗巴比长眠在它生前喜欢玩耍的那片坡地,春天的时候,坡地上开满星星点点的金钮扣花。师生们常看到博尔先生呆坐在坡地上同巴比说话,那景象让人看了心酸。

陶然自从巴比死后夜里总睡不安稳,经常会被黑狗巴比从梦中惊醒。白天他不敢走过那片坡地,那里会让他产生一种幻觉,总像听见巴比在狂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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