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然终于决定放弃中国国籍，做一个名副其实的法国人。在与爱莲娜结婚时，陶然根本没考虑过要随妻子改变国籍，他是个中国男人，内心那份传统自尊是不能轻易放弃的。爱莲娜和她的家人也很开通，没有就这个问题对陶然提出任何要求。爱莲娜怀孕后，甚至表示过愿意按中国人传统习惯，让他们的孩子跟随父亲姓氏。现在陶然想尽快加入法国籍，真实原因是为了得到材料实验室那个助教职位。陶然很清楚完全凭业务能力与向永辉竞争的话，自己根本没有胜算机会。如果他以法国公民的身份与一个外国人争抢饭碗，那些投票者的内心天平就很可能倾向自己同胞，这也许是陶然唯一有希望战胜向永辉的一步棋。即使这样，陶然向爱莲娜解释主动放弃自己中国国籍的理由时，坚持说这样做是为了他们即将出生的孩子能生活在一个法律意义上真正的法国家庭里，他以为自己这番话很能让妻子感动。
其实陶然不太了解爱莲娜，这个冰雪聪明的女博士早已看出丈夫此举的真实目的是为了得到材料实验室那个鸡肋助教职位。爱莲娜说：“实验室需要谁来填补空缺，完全由卡普桑教授说了算，跟国籍没关系。”
陶然被爱莲娜点穿心思，不免有些恼火，但他竭力用平静的口气说：“我和你一样不在乎当个破助教，只不过我娶了你这位法国太太，你总不会反对我成为真正的法国人吧？”
爱莲娜笑笑，搂住丈夫的头亲吻了一下。每当看见比自己年轻好几岁的小丈夫不高兴时，爱莲娜都会做出这样母爱十足的举动，让陶然感觉很不舒服。
夜深人静，陶然全无睡意，他反复掂量着爱莲娜的话，觉得妻子的判断完全正确。材料实验室是里昂中央大学的王牌，卡普桑教授又是实验室当家人，他想把这个空缺给谁，连校长都不可能提出什么异议。卡普桑教授器重向永辉，这已是不争的事实，陶然根本不可能说动教授把票投给自己。那么最好的办法就是让向永辉主动退出竞争，卡普桑教授总不会白白浪费掉这个空缺名额吧。
一个周末的晚上，陶然约上向永辉和倪灵敏来到里昂老城一家餐馆，说是哥们三个好久没在一块聊聊天了，这顿饭由他作东，谁让他现在是法国人呢。本来陶然不想请倪灵敏的，倪灵敏已经开始半公开地跟着师兄尼古拉卖葡萄酒了，不会成为他陶然的障碍，他请倪灵敏一块来吃饭，是不想引起向永辉多心。
陶然让向永辉和倪灵敏各自点菜，然后要了瓶十五年的波日莱红葡萄酒。没等服务生拿酒来，倪灵敏一把拦住陶然说：“咱哥们随便聊聊天，没必要那么破费，十五年的葡萄酒放在婚礼上请客还差不多。”倪灵敏现在是半个葡萄酒商了，对酒的价格十分**。
陶然没理会倪灵敏，依然请服务生打开酒瓶，他笑道：“一瓶酒算什么，等我成了材料实验室正式助教，请你们二位喝八十年的红葡萄酒。”
向永辉一听陶然这话，神经系统立刻高度警觉起来，他意识到陶然今天请他吃饭，决不仅仅是聊聊天，很可能与那个助教空缺位置有关。向永辉沉不住气了，干脆挑明了问：“陶然，你别太早开空头支票啊，怎么见得那个助教位置一定是你陶然的呢？”
陶然故意对向永辉作出一副惊讶表情，“要不是我老婆爱莲娜要生孩子，这个位置本来非她莫属，她可是材料实验室的资深博士后。现在她退出，当然就该轮到我了，肥水不外流嘛，法国人总不可能把这样的工作机会随便送给一个外国人吧。”陶然说完很神秘地从西装内侧口袋掏出一本崭新的护照，放在向永辉和倪灵敏跟前：“看看吧，陶某人现在是法兰西公民啦。”
向永辉的心顿时揪了起来，他没想到陶然会使出这一招来同他争抢助教职位，可他应该早点想到的啊，陶然娶了法国妻子，跟这个国家的关系当然要比自己近得多。
餐桌上出现了短暂的沉默，倪灵敏想到自己完成手上最后一个实验合同后，就要离开里昂中央大学正式开始经商生涯，此刻完全可以扮演轻松局外人角色。倪灵敏说：“你们俩都被头上那顶博士帽箍坏了脑筋，干嘛拼死拼活地要当什么助教？一个月能挣多少钱啊？还不如我卖掉几箱葡萄酒呢。咱们三个来法国读了这些年书，又都费尽心思把公派身份换成了自费，说到底还不就为了过上好日子吗？资本主义国家里能赚大钱的营生多了去，何必吊在一棵树上？”
向永辉看不惯倪灵敏那副买卖人腔调，认认真真回答：“我这辈子就打算靠做学问吃饭，宁可吊死在材料工程这棵树上。我要是去干别的只怕会更快饿死。”向永辉此话是说给陶然听的，他希望凭自己真才实学获得那个职位。如果陶然真的因为有了本法国护照挤掉他向永辉的话，那他只好认命，但在结果出来之前，他不可能自行退出。
陶然早就领教过向永辉的倔劲。有时为了一个无关紧要的实验数据，向永辉可以通宵不睡觉将全部实验重复再做一遍，额外消耗掉的实验材料自掏腰包购买。也许对向永辉来说，那个错误数据如同窗户玻璃上一个汽泡，并不影响他人的视线，却怎么都让他向永辉感觉不舒服。既然现在向永辉表示要“一辈子吊死在材料工程上”，那陶然再多说什么也是徒劳。向永辉不惧怕陶然亮出的法国护照，也使陶然对向永辉的倔劲又有了新的认识。
这顿饭最终吃得兴味寡然，买单时向永辉和倪灵敏很识相地同时提出各人付各人的账，陶然也不反对。身处异国他乡久了，中国人之间原本很看重的情谊或情面都会褪色，人际关系中的金钱因素反倒清晰地凸现出来。
陶然没能攻下向永辉这座面对面的堡垒，那么最后的努力只能集中在卡普桑教授身上，他要想尽一切办法说动教授把票投给自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