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永辉被按期回国还是留在法国这件事缠得头脑发疼。邵琳琳不止一次向他申明:“要回去你一个人回去,我和两个女儿是决心要做法国人的。女儿出生在法国,受法律保护。我现在工作稳定收入也不算少,可以充当女儿监护人,你尽管放心好了。”邵琳琳这番话听起来好像当初不是向永辉把她带来法国的,而是她与法国的渊源要深过丈夫。
向永辉不得不对妻子重复自己的理由:“你明知道我是公派出国的,要是逾期不归就等于毁了我跟母校F大学的公派合同,教育部会备案,今后F大学别人想要出来也不容易了。”
邵琳琳一脸嘲讽:“公派出国的也不是你一个,谁会那么老实到日子就回去?你看看陶然和倪灵敏,人家与你同一天来法国的,根本都没提起过回国一事。再说公派合同又不是卖身契,把飞机票和这几年的学费生活费还给F大学,权当替自个赎身,然后再去大使馆换本因私护照就行了。”
向永辉觉得很意外,妻子什么时候已将行情摸得一清二楚?听她口气公派出国人员滞留不归的也不是少数,事情并非像他自己想象的那样严重。向永辉没有立即对妻子表明态度,他想找机会跟陶然和倪灵敏认真商量一番。他们三个人同一天来到法国,一样的公派留学生身份,眼下谁都不可能回避作出选择。
这天中午,向永辉在自动售货机上买了几罐啤酒,约陶然和倪灵敏来到实验楼后面的草坪上晒太阳,他好久没跟两个同伴聊天了。自从邵琳琳生了孩子,向永辉每天出了实验室就往家里跑,因为那个屋顶下永远有那么多琐碎活儿在等着他。邵琳琳也挣钱养家,不可能独自承担家务。向永辉有时挺留恋单身读书的时光,没有家庭羁绊的自由生活其实是很舒服的。
午休时间不长,向永辉打开啤酒罐喝了一口便直奔主题:“三年公派期快满了,是去是留你们二位怎么打算?”
倪灵敏反问道:“这事你向永辉着什么急啊?老婆孩子都有了合法身份,卡普桑教授又那样器重你,再拿三年博士奖学金一点问题都没有。最多赔给国内母校点钱,换个因私护照好了。”
向永辉没想到倪灵敏的话跟邵琳琳如出一辙,这样反倒显得他向永辉假惺惺,明明具备长期留在法国的条件,却还要一本正经跟人讨论什么去留问题。向永辉赶紧撇清自己:“我老婆好像要跟法兰西共存亡了,说什么也不肯回国。可我想咱们几个都是公派出来的,滞留不归不就等于背信弃义吗?”
倪灵敏说:“行了向永辉,你好像不是gcd员吧?犯不着在咱哥们面前表现爱国。跟你们说实话,我是不打算回去了,我那师兄尼古拉要回去为他家族的葡萄酒公司当掌门人,他答应给我一份工作合同。有了正式的工作合同,就能获得十年期签证,等于拿上法国绿卡。”
向永辉差点让啤酒噎住嗓门,他瞪大眼睛瞧着倪灵敏道:“老兄脑子没病吧?你是中国科技大学出来的高材生哎,又在法国读了三年硕士,到头来就为了卖葡萄酒吗?”
倪灵敏脸上有点挂不住,出手朝向永辉右肩捶了一拳。“咋唬什么?我早就想好了,只要能在法国居留下去,干什么都行。尼古拉说了,我去他家的公司,月薪起板8000法郎,这点钱够我们中科大教授挣大半年的。再说我那师兄还是法国博士呢,不也一样卖葡萄酒?咱中国人老观念还真得改改。”
一直沉默不语的陶然喝完一罐啤酒,使劲将手中铝罐捏扁,然后下了很大决心似地吐出一句:“我也打算留在法国,我想跟爱莲娜结婚。”陶然说完话立刻低下头来拨弄草皮,他没有勇气正视两位同伴的目光。
向永辉起先惊讶得张大嘴巴,很快又换上一脸揶揄坏笑:“陶然你可真行啊,不声不响就把师姐发展成了老婆。快给咱哥们透露透露到了哪一步,上过床了吧?”向永辉认为自己是结过婚都当上爹的人了,有权对后来者卖弄老资格。
陶然红着脸斜了一眼向永辉:“别把人家想得跟你一样流氓好不好?”陶然这一刻想起刚刚过去的那个周末,他始终感觉自己同爱莲娜在那张床上做了个莫名其妙的梦,现在梦醒了,他必须对爱莲娜和自己的将来负责。
倪灵敏也很吃惊,忍不住调侃道:“陶然你真的要跟那个一脸胎记的老女人结婚吗?日后让你们清华大学女孩们知道要伤心死了,想当初你可是她们心中的白马王子喔。不过话说回来,要是真娶了爱莲娜也不算吃亏,人家好歹有个海军中将的爹,说不定会把湖边那座城堡给女儿做陪嫁呢。”倪灵敏还没当上生意人,满嘴巴已散发开铜臭味。
啤酒喝完了,阳光投在草地上的影子开始西斜,三个人一同站起身来,向永辉觉得心里轻松了不少。如果说选择滞留法国不回去是背信弃义的话,也不用他向永辉一个人背骂名,有陶然和倪灵敏陪着呢。现在他们三人要商量的是如何去向大使馆教育处的陈老师说明各自理由,将公派出国人员身份转为因私滞留国外,到底不是件光彩事情。
他们三个去巴黎中国使馆见陈老师前准备了几箩筐好话,甚至想到过被陈老师狠狠骂一顿。然而陈老师的态度令他们十分意外,她按正常程序为向永辉他们三个办理了转为自费留学身份的手续,陈老师说:“报效祖国不分早晚,等你们多掌握些知识再回国也不迟啊,祖国永远会欢迎她的儿女们回家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