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永辉的留学生活因为邵琳琳来到而发生了翻天覆地变化。公寓楼小屋开始变得窗明几净,每天清晨邵琳琳都比向永辉起得早,她去电梯间门口等候送面包的车子。单身学生大多拿一个面包充当早饭就够了,可邵琳琳总是拿塑料袋装上十来个,这样她和向永辉两人一日三餐就不用做米饭,炒个菜炖锅汤就行了。当然人多的时候邵琳琳不好意思多拿面包,所以她得起个大早。本来向永辉午饭晚饭要么胡乱对付,要么在学生餐厅里捡便宜饭菜打发。现在邵琳琳每天做好热菜热汤等着,很快便笼络住了向永辉的肠胃,到了吃饭时间,他的两条腿会不由自主往家里跑去。
向永辉日子过舒服了,忍不住对陶然和倪灵敏吹嘘:“男人屋子里就该有个女人,那才叫美好生活呢。”
陶然一脸不屑地说:“向永辉你们夫妻俩真是太农民了,靠四千法郎奖学金养活还能乐成这样,换了我可真做不到。”
倪灵敏也不失时机揶揄道:“向永辉你想好喽,要是不久弄出个孩子来成了困难户,可别找我们救济啊。”
向永辉任凭他二人真真假假挖苦讽刺,他觉得那是陶然和倪灵敏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罢了。
邵琳琳其实比向永辉更多考虑到在法国的生存问题。她并不满足于住在中央大学公寓里暂时衣食无忧的日子,她天天都在大学校园寻找可能的挣钱机会。中央大学的亚洲事务主管白青松是邵琳琳最先认识的法国人,白青松会说汉语,喜欢跟中国人聊天。有一天白青松收到份来自中国的手写传真,那上面的汉字太潦草,白青松横竖看不明白。正好见邵琳琳走过办公楼门前,白青松就请邵琳琳帮个忙。邵琳琳欣然答应,她用端端正正的汉字将整张传真全部重新抄写一遍,很让白青松感动。
不久,里昂中央大学与向永辉、陶然、倪灵敏三人的母校建立了校际交流关系,每年互派学生去对方大学交流实习,而法国派出的学生极需学习汉语。白青松想到了邵琳琳,他问邵琳琳是否愿意在中央大学兼些汉语课,每周上十二小时课,每小时报酬二百四十法郎。邵琳琳当即答应下来,她差点让天上掉下的馅饼砸晕了。邵琳琳上大学时就是校广播台播音员,普通话极为标准动听,教汉语真是再合适不过的了。
那天晚上,邵琳琳算了笔账给向永辉听,她如果每周上十二小时汉语课,每月的收入将近一万二千法郎,是向永辉奖学金的三倍。邵琳琳问向永辉:“你听说过‘帮夫运’这个词吗?我就是为你带来帮夫运的那个女人。”
邵琳琳得到第一个月汉语课报酬那天,发现自己怀孕了。惊喜万分之余,她声泪俱下地拥抱住丈夫说:“我们该换套双人公寓了。”
向永辉搬家那天,材料实验室所有人都来帮忙,连卡普桑教授也把自己的车子借给向永辉拉东西。中央大学旁边有家名叫“乡下人”的旅馆,那几天里正好旅馆淘换房内家具用品,邵琳琳花五十法郎买了台旧电视机。如今在中央大学教汉语,邵琳琳迫切希望提高自己法语水平,她舍不得去L‘Allience française 那样的贵族学校学法语,所以打算跟着电视机自学成才。在这种事情上,邵琳琳比向永辉更有主见。
搬完家后邵琳琳对向永辉说:“我跟你结婚只不过在大使馆领了张证,连个热闹的仪式都不曾有过,现在房子大了,你总该给我补上一回吧。”向永辉觉得结婚这件事情他确实太亏欠妻子,即使在老家太仓乡下,穷人家结婚好歹也得摆几桌薄席吃顿喜酒吧。向永辉就向材料实验室所有同窗师兄师姐发出邀请,请他们这个周末一起来吃邵琳琳做的中国菜。向永辉还特意瞒着邵琳琳去了趟里昂市中心的“1、2、3商店”,那是女士服饰专卖店。向永辉为妻子挑选了一条宝石蓝的绒线三角大披巾,他听爱莲娜说过,法国人喜欢蓝颜色,是因为蓝色象征浪漫,向永辉决定要让自己和妻子浪漫一回。
果然,邵琳琳见到这条蓝色披巾时惊喜万分,她扑到丈夫怀里,随即又将披巾围在肩头不停地旋转身子,像个快乐无比的小姑娘。
陶然和倪灵敏去家乐福合买了个蛋糕送上门来,这两个北方人当仁不让地要露一手,帮邵琳琳包饺子。法国人天性喜欢凑热闹,爱莲娜凯米带来了酒和巧克力,尼古拉则拎着小号赶来,还自告奋勇要在派对结束后开个独奏音乐会。向永辉没想到卡普桑教授和白青松居然都会一本正经携夫人光临,真是给足了向永辉和邵琳琳面子。虽说向永辉是卡普桑教授的嫡系弟子,邵琳琳也在白青松手下教汉语,但要让两位上司请出他们各自的夫人来,究竟不是件容易事情,这样的情分向永辉和邵琳琳得一辈子记着。
这天晚上,客人们已陆续散去,而材料实验室里几个跟向永辉关系最近的师兄姐们却意犹未尽。每个人都多喝了点酒,似醉非醉,于是大伙在尼古拉提议下将派对场地移至公寓楼下的大草坪上。尼古拉开始吹小号,开始还听得出曲调里的节奏旋律,后来酒精使尼古拉舌头变得僵硬,小号声就成了噪音,令人耳朵生疼。倪灵敏上前劝说师兄放下小号休息一会,被尼古拉一把推开,他大着舌头吼道:“谁再敢拦我就用小号砸破他脑袋。”
这片草坪东边紧靠夏野勃朗叙住宅区,那些本来很安静的楼里接二连三亮起灯光,多半是被尼古拉小号声吵醒的,被侵犯休息权的居民便打了报警电话。不一会儿,一辆警车闪着红蓝二色警灯开进中央大学校园,三名巡警命令草坪上的学生立刻结束派对回家去。尼古拉酒兴正旺,双眼迷糊没看清搅局者身份,挥起小号就朝一小警察头上砸去。那小警察敏捷闪开身子,反手从腰间取下锃亮的手铐,将尼古拉双手铐住,推上警车带走。
众人这才全体醒过酒来,乐极生悲之后又群情激昂地要去警署解救他们的学生会主席。爱莲娜到底年长几岁又是女生,她拦住情绪激动的师弟师妹,只是给卡普桑教授打了个电话。向永辉和邵琳琳内疚万分,要不是他们夫妇想起开派对,尼古拉也不会进警署,还给卡普桑教授和中央大学带来这么大的麻烦。
第二天上午,卡普桑教授和校长一起去警署保释出尼古拉。根据中央大学校规,尼古拉必须辞去校学生会主席职务。警方还强制尼古拉去夏野勃朗叙小区从事十五天公益劳动,向那里的居民赔罪。不过,尼古拉去夏野勃朗叙小区清扫落叶时,身边总有中央大学的虾兵蟹将们跟随,他们自愿与尼古拉同甘共苦,也可以看作是向那里的居民示威。
按中央大学校规,尼古拉辞职后应立即重新选举学生会主席,而尼古拉也可以再次申请作为候选人。这回中央大学没有第二个学生站出来挑战尼古拉,学生会主席一职变成了一选一的等额选举,于是尼古拉在众人拥戴下再度高票当选。不知是谁将尼古拉第二次成功当选的消息制成海报,夜里悄悄贴在爱归里地区警署门前。而夏野勃朗叙小区里的人也在第一时间知道那个吹小号的学生又当上了中央大学的头儿,看来警察也奈何不了他。
继电视台之后,夏野勃朗叙小区居民也成了与里昂中央大学结怨的邻居。小区里的父母们反复告诫自家孩子,别再去中央大学校园里踢足球或打网球,当心被大学生赶出来。而中央大学学生往常习惯抄小路穿过夏野勃朗叙住宅区去爱归里镇中心,就有居民故意在那几条小路上停车,把路变成了停车场,挡住了这些大学生邻居。向永辉本来晚饭后爱和邵琳琳一块去城堡附近散步,顺便看望一下诺曼老夫妇,现在他只好改变散步路线,不再经过夏野勃朗叙小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