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普桑教授把女博士爱莲娜介绍给陶然时,陶然吓了一跳,爱莲娜脸上有块硕大无比的青紫色胎记,从左侧额角沿着耳朵根一直深入到脖子,若不是她用长长的金发作些掩饰,真可以叫人联想到“青面獠牙”这个词。卡普桑教授说:“陶,爱莲娜是我们材料实验室最出色的博士,现在已开始做博士后了,你有疑问尽管找她,在做实验方面爱莲娜甚至比我都强。”陶然丝毫不怀疑卡普桑教授的赞誉之词,教授向来实事求是褒贬学生。在任何一所高等院校,材料工程学科都是男人的天下,一个女人能在这样的领域内获得博士学位实非易事。
卡普桑教授说话时,爱莲娜悄悄侧过身子低下头去,显然她很清楚自己脸上的胎记会给第一次见面的人留下何种印象。她的这个无声动作让陶然产生了恻隐之心,一个何其善解人意的女子。陶然装作毫无察觉的样子,朝爱莲娜伸出手去:“你好爱莲娜,我还以为材料实验室是座兵营呢,真高兴能见到一位小姐在此。”卡普桑教授大笑起来说:“嗨,原来中国男人也喜欢与女人一块共事啊。”
卡普桑教授不在的时候,爱莲娜就是材料实验室的一号人物,所有的博士硕士都得听从她指挥。也许因为带了个中国师弟陶然,爱莲娜对向永辉和倪灵敏也格外关照了些,时不时还主动要求学几句中国话问候语,三个中国人很快对她产生了好感。
陶然最初跟爱莲娜在一起做课题时,总不敢将视线过多停留在她那张脸上,一来自己感觉不舒服,二来也担心爱莲娜会不自在。可几天之后陶然就不再有这种感觉了,爱莲娜是个很自信的女子,有一回她跟陶然闲聊时说:“陶,你知道我为什么会选择材料工程学科吗?因为我知道自己长得不好看,无法像别的女孩那样可以轻而易举地得到男人欣赏,我只有在男人的天地里作出一番成绩来,才能让自己不自卑。”
爱莲娜的话让陶然有点感动,他大胆凝视着她的脸,发现要不是那片胎记,爱莲娜其实是个很漂亮的女子。她那双湖水般深邃的眼睛藏在微翘的睫毛下,目光柔和而清澈,加上小巧玲珑的鼻子和线条分明的嘴唇,几乎具备了所有中国人眼中的美女要素。陶然从心底里发出一声叹息:“上帝为何要给这张脸添上瑕疵呢?”
这个周末是二战胜利纪念日,可以连续休息三天,法国人称这样的周末为小假期,早早便开始作度假准备。爱莲娜向三个中国留学生发出邀请,请他们去她家过周末。自从来了中国人,材料实验室大门周末也关不上了。向永辉是雷打不动要呆在实验室过周末的,陶然倪灵敏没他那么刻苦,却也担心因自己懒散落在向永辉后面,即使做做样子,周末也得在实验室里泡掉半天一天工夫。爱莲娜对三个中国师弟说:“休假是上帝赋予每个人的权利,周末干活在法国人眼里属于侵犯人权的表现,所以这个周末我必须关闭实验室大门。”
向永辉跟陶然倪灵敏商量:“看来爱莲娜是真心邀请我们,她现在又是实验室里的头,顺着她心思比较好。”
陶然立刻表示同意:“我们三个还没离开过里昂呢,听说爱莲娜家所在的‘依云’小城漂亮得不得了,是个盛产矿泉水的地方。再说爱莲娜有车,她可以开车接我们去她家,一点都麻烦。”
而倪灵敏则想得更周到具体些:“人家请我们三个去过周末,吃住好几天,总不能空着手吧,得合计一下送些什么礼物才好。”
陶然虽说在实验室里跟着爱莲娜打下手,可这会儿想了半天,竟想不出爱莲娜有些什么爱好,男生到底心粗些,他还没用心去关注过这位师姐。
向永辉说:“去趟中国街看看吧,身在法国总不能送人家法国东西。”于是他们三个在里昂市中心的中国街区逛了半天,才挑选了两盒上好的龙井茶。
爱莲娜开着一辆老式“雷诺”车,车身只有两扇门,坐后排的人得先翻下副驾驶座位钻进去。向永辉很识相先地坐了后排,他个子矮,身体灵活,搭人家车从来都是坐后排的主。倪灵敏也紧跟着向永辉钻进后排座位,陶然是分给爱莲娜带的徒弟,跟爱莲娜算是嫡亲师姐弟,副驾驶座位自然非他莫属。陶然很满意两位同伴的识相举动,爱莲娜邀请向永辉和倪灵敏,多少也是看在他陶然面上。
依云小城坐落在里昂东北二百公里处的阿尔卑斯山脚下,隔着莱蒙湖与瑞士名城洛桑遥遥相望。车子出了里昂市区开上高速公路,很快便进入了阿尔卑斯山的怀抱。这是阿尔卑斯山区最美的季节,海拔稍低的山坡上,开满五彩缤纷的野花;车子驶上盘山公路,只见树叶在春日阳光照耀下,变成一幅幅层林尽染的印象派油画。
爱莲娜情绪很高,边开车边向三个中国师弟介绍沿途风景地理,她大多时候只能把脸侧向身边的陶然,却也有意顾及到后座上的向永辉和倪灵敏,不时回过头来瞥他俩一眼。
向永辉此时只能看到爱莲娜的右半侧脸,她那象牙般细腻的皮肤衬托着一头金发,漂亮得可以让人想入非非。向永辉见陶然频频凑过脸去跟爱莲娜说话,还几次抢先接过本来该由向永辉或倪灵敏回答的话题,好像他陶然有这样的优先权,向永辉心里泛起了一丝妒意。他看到倪灵敏在朝自己使眼色,立刻意味深长地伸出大拇指在陶然身后座位上轻轻戳了一下,表示他对倪灵敏的眼色已心领神会。其实向永辉心里并非真的嫉妒陶然,相反还有点同情陶然与倪灵敏两个。向永辉已经同邵琳琳确定了恋爱关系,等邵琳琳来法国后,也许很快会跟他结婚。而陶然和倪灵敏连女朋友都没有,用实验室术语来形容,离出终极数据还早着呢。
车子进入依云小城,爱莲娜特意开车沿着莱蒙湖边绕道而行。数不清的鲜花掩映在喷泉和绿树下,替莱蒙湖绣起一条蜿蜒曲折的花边。两只优雅的白天鹅昂着高贵的脖子,慢慢靠近游人抛下的面包片。这对天鹅伴侣身后还跟着三只尚未褪尽灰色雏毛的小天鹅,真是幸福极了的一家子。
陶然问爱莲娜能不能在湖边停一下车,爱莲娜笑笑:“不用着急,你们三人会得到一个朝向湖面的房间。”果然,车子很快驶离湖边,拐上一处坡地,又绕了几个弯,在一扇十分气派的墨绿色大铁门前停下了。爱莲娜下车在门口对讲机里说了几句话,铁门无声自动开启,但爱莲娜并不急着把车开进门,只是招呼向永辉他们三个也走下车来。不一会铁门里面出来个表情严肃的年轻男子,那男子一言不发,连最起码的问候语也没有,只是用目光在三个中国人脸上来回扫了几下,然后歪一下脑袋示意他们可以进去了。
铁门里面有个很大的花园,冬青树和黄杨木修剪成的几何图案将花园切割得整齐有序。爱莲娜站在树下悄声对三位师弟说:“我还没来得及告诉你们,我们家里有几个莫名其妙的男人会在你们不注意时出没,请不要见怪。因为我父亲回来度假了,他是个法国海军中将,那些人是为了保护中将的安全,跟你们和我无关。”
向永辉呆呆地望着爱莲娜,他怎么也不会想到平日里为人处事都十分低调的爱莲娜居然是中将的女儿。陶然张大嘴巴好半天才回过神来:“天哪,海军中将,你怎么不早告诉我们呢?”爱莲娜有点不以为然:“你们是我邀请来的客人,跟我父亲的职业有什么关系?”倪灵敏好奇地问:“海军中将,那他一定上过真正的航空母舰吧,太了不起了。”
花园尽头是一栋古堡样式的大房子,房子台阶左右两侧各有个大花坛。一个体格健壮的中年男人正在修剪花枝,他身边的篮子里已有几枝剪下来的月季花,大概是用来插花瓶的。爱莲娜跑过去喊了声“爸爸”,她拥吻着父亲脸颊,然后才给三位中国师弟作介绍。
海军中将一身家常休闲打扮,旧T恤衫牛仔裤加软底运动鞋,外人若不知情一定以为是这处花园里的花匠。中将伸出手来:“你们好,中国年轻人,欢迎来依云小城,几年前我还随远洋舰队去过中国的香港呢。”向永辉和陶然倪灵敏依次跟中将握了握手,紧张得说不出话来。最终还是向永辉头脑比较清醒,他对海军中将说:“您好中将先生,我们三个都是爱莲娜的师兄弟。”
海军中将哈哈大笑:“叫我菲立浦好了,在这个家里我不是什么中将,只不过是爱莲娜的爸爸。”
大概为了让三位中国客人放松神经,爱莲娜的父母除了当天晚上与客人同桌吃饭,之后再也没有现身。爱莲娜带着三个师弟逛遍了依云小城,还一同斗胆坐了回高速摩托艇游莱蒙湖,玩得十分尽兴。
第二天晚上回到古堡大房子里吃过晚饭,爱莲娜陪客人们坐在家中的大阳台上远眺莱蒙湖夜景。阿尔卑斯山在月光下忽隐忽现,像是舞台上巨大的布景,而群星闪烁的夜空,则变成了舞台的天幕。大家喝着咖啡聊天,陶然没头没脑地对爱莲娜说了句:“爱莲娜,你有这么个家庭真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