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3

作者:朱晓琳    更新时间:2013-08-13 09:14:39

飞机终于降落在法国巴黎戴高乐国际机场,透过舷窗可以看到跑道两边土黄色的草地,草丛里居然还有野兔在奔跑。向永辉兴奋地叫出声来:“嗨,你们两个快看,野兔子!”他的喊声引来周围几个法国旅客侧目,陶然赶紧踢了下向永辉的腿:“别大惊小怪,让外国人笑话。”

这趟航班误点两个多小时,他们三人走出机场时,接客区空空荡荡。向永辉的心顿时紧抽一下,如果没有人来接他们,待会他们三个就得自己设法从巴黎去里昂,那样的话他可连交通费都付不起,他口袋里只剩下十五美元了。幸好此后发生的情况让向永辉彻底放了心,一位高个子法国绅士朝他们走来,开口竟是一口流利的汉语:“你们好!是向永辉、陶然和倪灵敏吧?我叫白青松,里昂中央大学亚洲事务主管,专程来接你们去里昂的。”向永辉后来对白青松先生说,那一刻他以为白先生是上帝派来的。

白青松的法文名字译音为柏兰度·纪约姆,自从喜欢上汉语,他就在所有中国人面前以白青松自居。向永辉和陶然倪灵敏跟在白青松身后,穿过迷宫似的戴高乐机场候机大厅,坐机场车来到巴黎市中心的里昂火车站。

这是向永辉第一次见到TGV火车,他早就在F大学材料实验室里听教授们吹嘘过这种世界上最先进的高速列车,此时见了真佛,顾不得招呼一声便甩开领路人白青松,独自朝火车头跑去。漂亮的子弹头流线型车厢闪着银光,静静地卧在铁轨上。向永辉伸手摸了摸车身,又弯下腰细细察看铁轨,他很想知道采用什么样的材料能造出如此高速度的火车来。火车头前部有一段空空荡荡的铁轨,向永辉四处张望了一下,并没有人在注意他,于是他纵身跳下月台,蹲下身子用手指扣击着铁轨,心里琢磨起TGV火车车轮与铁轨的摩擦系数。

两名头戴蛋糕盒状帽子的巴黎巡警紧接着也跳下月台,一前一后扭住向永辉手臂。其实警察早就注意到这小个子亚洲人的怪异举动,他不像普通旅客那样急着登上火车,倒像是恐怖分子在寻找机会破坏火车。向永辉被警察扭住双臂的那一瞬间,思绪还停留在材料工程学范畴之内。他用英语对警察说:“你们法国的火车真棒,我是学材料工程的,以后我们中国也会有这样的高速火车,先生您信吗?”两名警察根本无心听向永辉胡扯,二人对视一下,手上同时用了把劲,疼得向永辉哇哇喊叫,他这才明白警察把自己当作了嫌疑犯,而非想请他去警察局做客。

白青松和陶然倪灵敏在车站警署办公室找到向永辉时,已错过了他们本该乘坐的那趟火车。法国TGV火车票价极贵,一天之中各个时段价钱也相差很多,现在因为向永辉耽搁了大伙行程,他们每人不得不多支付百分之二十的车票钱。上火车后,白青松坐在向永辉对面,拿出一张白纸写下几个数字说:“向先生,由于您的行为造成了我个人损失,您得赔偿我多支付的那部分车票钱。”

向永辉张大嘴巴呆呆望着白青松,他觉得自己是公派到里昂中央大学的留学生,也就是这所学校的客人,即使犯了天大错误,白青松身为法国主人也不至于立马向客人索赔吧。

陶然和倪灵敏也对白青松提出的索赔要求颇觉意外,按中国人的通常经验,他们三人的车票该由接待单位实报实销,堂堂里昂中央大学还出不起几张火车票钱吗?

白青松看出三个中国人脸上的疑惑,便解释道:“我身为里昂中央大学亚洲事务主管,对所使用的每一分钱公款都必须有充分理由。你们三位都是留学生,按规定只能坐非高峰时段的TGV火车,现在坐上高峰时段班次,多支出的钱当然得由向永辉先生来承担,因为是他造成的损失。”白青松说话时始终面带微笑,声音也放得很低,听不出他口气中有丝毫不安或尴尬。这是法国人司空见惯的做法,即便关系再好的朋友,在付钱一事上依然得分得清清楚楚,该谁掏钱任何情况下都不会马虎。

向永辉脸上挂不住了,人还没到达里昂中央大学,他已欠了债,而且还被债权人当面索讨债款。向永辉说:“白先生,我可不知道你们法国大学有这么多烦人规矩,实话告诉你,我现在身上只有十五美元和二百块钱人民币,要还债也得等我有了钱吧。”向永辉这一刻心里想的是资本主义社会果然可恶,只认钱不认人,连点人情味都没有。

白青松究竟不是上门逼债的黄世仁,他似乎也没有要向永辉在火车上就掏钱赔偿的意思。白青松说:“明天我就陪同你们三人去里昂办理银行信用卡,到时候你再还我钱好了。”

这个不愉快的话题终于结束了,白青松开始热情地向三个中国人介绍他们即将要生活好几年的地方,里昂中央大学。周围不时有法国乘客悄悄打量白青松,大概多少有些惊奇自己这位同胞竟能说一口流利的中国话。在巴黎至里昂的两个小时里,大多时候只有白青松一人在说话。因为白青松之前要求向永辉赔偿他损失,多少也影响了陶然和倪灵敏二人的情绪。

乘白青松去洗手间时,倪灵敏说:“看来往后在法国生活真得处处小心,谁知什么时候又犯了错,这可是个用钱解决一切的地方。”

陶然安慰向永辉:“既然我们三个都坐了火车,这钱不能让你一人赔,我和倪灵敏各出各的超支部分好了。”

向永辉打断陶然话头:“不行。一人做事一当,我向永辉人穷志不穷,不能叫法国人看不起。”向永辉知道自己很穷,所以最恨别人拿钱说事。

第二天,当向永辉拿到他在法国第一个月的奖学金时,他和陶然倪灵敏都差点乐晕过去。整整四千法郎,值五千多块人民币哪,要知道如今上海F大学一个教授的月收入还不到三百元人民币。于是向永辉爽快还掉了他欠白青松的车票钱,相比四千法郎,这点小钱实在不足挂齿,他甚至为自己昨天的愤怒情绪感到内疚。要不怎么人人都说钱是好东西呢?口袋里一旦有了钱,人的情绪立刻会高涨,说话也有了底气。离开上海仅仅四十几个小时,向永辉已变成银行卡上有五千来块人民币的有钱人了,真像是做了场梦。向永辉很想打个电话给大哥,让他放心大胆替母亲去好医院治病,不必担心钱。他也很想告诉邵琳琳,以后他会买好多漂亮衣服送给她。总之,向永辉觉得有钱的感觉实在太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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