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8年,我曾在庐山的小路上走过,看到一幅很美的活的画。四十多年以后,我忘了许多别的,但却总是忘不了它。
庐山的小路,穿林越坡,曲折漫长。小路的两旁,各有一股溪水,清清的,潺潺的,在卵石上起伏,在苔藓间回转。溪水边,山花开得正可爱,不大,然而很新鲜,很娇艳。它们在晨风里,微微曳摇,那洁净柔嫩的花蕊,吐露着清淡的芬芳。
前面的丘陵上,长着绿绿的茂密的细草,草地尽头,有个雾气弥漫的竹林;竹林后,隐约有个小村,听得见鸡鸣狗叫。
小路随了竹林转,山溪也随了竹林转;噢,竹林和小村,各在路与溪两边。
从小村里,走出几头水牛来。蹄声“哒哒”,踢得小石子乱滚。水牛们都很肥,慢慢地稳稳地朝丘陵走。一头小黑牛,去啃树皮;牛妈妈见了,“哞”地一声叫。那小黑牛就扬起四只小白蹄,活蹦乱跳地跑回去。一个脖颈上戴了个铜项圈的牧童,骑在一头大公牛背上,吹吹口哨,又学鸟叫。
一阵大哭声,从小村里传来,接着,奔出一个四五岁的女孩;她恨声恨气地使劲哭,不断乱扭着身子,发着脾气。可那牧童不理她。两眼看着远处朦胧的山尖,手拿了竹鞭儿乱划着圈。那小女孩气得连连跺着脚,口齿不清地骂牧童。原来,她是牧童的妹妹,想跟哥哥一起去放牛。
牧童嘟起嘴,搔搔头,回身瞪了妹妹一眼。妹妹见哥哥瞪她,立即一屁股坐在地上,双脚乱蹬,哭骂得更厉害。
牧童跳下地,喝一声;牛们都站定了,回头看女孩。小女孩故意放大了声音哭,一边挤着眼泪,一边从那擦眼泪的手的指缝里,偷偷地看哥哥的神色。
牧童似乎有点为难。他又搔搔头,对了妹妹瞪眼;可他却一下笑了起来,嘿,他正巧看见妹妹又叉开了手指。
于是他招招手,说:“来,快来!”
女孩破涕为笑,一骨碌爬起身。飞跑到大公牛身边,乱跳乱叫。牧童把竹鞭朝腰里一插,双手用力,把妹妹托送上牛背;随后自己也爬上去,坐在妹妹后面。
小女孩“呀呀”地欢叫起来,可那泪痕还没干呢。她转过身,从口袋里摸出个山果,朝哥哥嘴里塞。
牧童不看也不问,几口就把山果吃了。他把核儿吐掉,就又张开嘴。
小女孩扭扭身子,“嘘”了一声。接着,她从口袋里又摸出个山果,在哥哥的铜项圈上敲敲。
牧童低头来咬山果,小女孩一声笑,飞快地把山果塞在自己嘴里。牧童却毫不在意地抬起头,又吹起了口哨。
牛们慢慢地稳稳地走,走到山丘上,走到丘陵后。小女孩尖声地笑着,又“咿咿呀呀”地唱山歌。这脆脆的歌声、牛蹄声和那牧童的口哨声,完全融合在一起,动听极了。
啊,溪水、山花、竹林、小村;啊,水牛、小牛、牧童、女孩……这就是我在庐山的小路上所见的画,一幅自然而然的、诗意盎然的活画!
哦,如果谁能画下它,我就一定感谢他。
2013年4月2日改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