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 翔 远 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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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过池塘,飞过峡谷,飞过高山,
飞过森林,飞过云霞,飞过大海,
飞到太阳之外,飞到九霄之外,
越过了群星灿烂的天宇边缘,
我的精神,你活动轻灵矫健,
仿佛弄潮儿在浪里荡魄销魂,
你在深邃浩瀚中快乐地耕耘,
怀著无法言说的雄健的快感.
远远地飞离那致病的腐恶,
到高空中去把你净化涤荡,
就像啜饮纯洁神圣的酒浆
啜饮弥漫澄宇的光明的火.
在厌倦和巨大的忧伤的后面,
它们充塞著雾霭沉沉的生存,
幸福的是那个羽翼坚强的人,
他能够飞向明亮安详的田园;
他的思想就像那百灵鸟一般,
在清晨自由自在地冲向苍穹,
--翱翔在生活之上,轻易地听懂
花儿以及无声的万物的语言.
感 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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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然是一座神殿,那里有活的柱子①
不时发出一些含糊不清的语音;
行人经过该处,穿过象征的森林,
森林露出亲切的眼光对人注视。
仿佛远远传来一些悠长的回音,
互相混成幽昧而深邃的统一体,
像黑夜又像光明一样茫无边际,
芳香、色彩、音响全在互相感应。
有些芳香新鲜得像儿童肌肤一样,②
柔和得像双簧管,③绿油油像牧场,④
——另外一些,腐朽、丰富、得意扬扬,
具有一种无限物的扩展力量,
仿佛琥珀、麝香、安息香和乳香,
在歌唱着精神和感官的热狂。
钱春绮译
* 本诗直接发表于初版《恶之花》,约作于一八四五
年左右,亦说作于一八五五年左右。“感应”的概念表
达了波德莱尔的美学思想,是象征主义的重要理论基础。
波氏常重复论述这一主题,参看《浪漫派艺术:瓦格纳
和汤豪塞》、《一八五五年博览会》。在《一八四六年
的沙龙》中波氏曾引用 E.T.A.霍夫曼《克莱斯列里
阿那》中的一节:“我发现色、声、香之间有某种类似
性的和某种秘密的结合……”有些评论家从第一节中找
到跟爱伦·坡的几行诗有共鸣之处,如坡的《Al Aaraaf》
中有这两行:
All nature speaks,ande'en ideal things
Flap shadowy sounds from visionary Wings.
①将自然比作神殿,是法国文学中常见的比喻。
②嗅觉与触觉通感。
③嗅觉与听觉遁感。
④嗅聋与视觉通感。
声 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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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摇篮背靠者书橱,
在这幽暗的巴别塔里,韵文故事,科学,小说,
古罗马的灰烬,古希腊的尘土,
杂然而陈,应有尽有。我的个子只和对开本差不多。
我每每听见两个声音。一个又阴险又纠缠不休:
“世界就是一块香喷喷,甜津津的蛋糕;
我会让你有像吃蛋糕一样的胃口,
到时候你的快乐就会没完没了!”
另一个接着响起:“来吧!啊!请到梦中来徜徉,
清越过可能的范围,请越过已知世界的边界!”
前一个声音像沙滩上的风一样歌唱,
犹如不知从哪来的幽灵
发出动听却又令人惊恐的啼哭声,
于是我回答后者说:“好吧!悦耳的声音!”
哎!从此就产生了我的伤痕,开始了我的厄运。
从无边无际的生活舞台的背景
后面,从最黑暗的深渊底部,
我分明发现奇奇怪怪的世界,
我这出了神的洞察力害得我受尽痛苦,
我竟拖着蛇走路,蛇偏咬住我的鞋。
从那时起,犹如那些预言家,
我一往情深的爱上沙漠与大海,
我在悲哀中哑然失笑,我在欢乐中黯然泪笑,
我从最辛酸的苦酒中品出甜美的滋味来;
我往往把事实当成谎言,
又因举目望天而坠入陷阱。
但这声音却安慰我说:“清留住你的梦幻;
聪明人可没有疯子这么美妙的梦境!”
生 病 的 缪 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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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我可怜的“缪斯”,今朝你怎么啦?
你凹陷的双眼充满夜晚的梦幻,
我瞧出你的脸色轮流呈现
狂热与恐怖,冷酷与沉默。
是否墨绿色女魔和粉红色精灵
向你倾泻他们瓮中的恐惧与情欲?
是否梦魇以暴虐固执的拳头,
逼你沉溺于传说的沼泽深处?
我祈愿健康的香气时时散溢在
你胸中的坚强思想,
愿你基督徒的血脉流着旋律的波浪。
宛若古代音节那样有节拍的响声,
那时是由诗歌之父“太阳神”,同
收获之主伟大的“牧神”轮流统治
人 与 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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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由的人,你将永把大海爱恋!
海是你的镜子,你在波涛无尽,
奔涌无限之中静观你的灵魂,
你的精神是同样痛苦的深渊,
你喜欢沉浸在你的形象之中;
你用眼用手臂拥抱它,你的心
面对这粗野,狂放不羁的呻吟,
有时倒可以派遣自己的骚动.
你们两个都是阴郁而又谨慎:
人啊,无人探过你的深渊之底;
海啊,无人知道你深藏的财富,
你们把秘密保守得如此小心!
然而,不知过了多少个世纪,
你们不怜悯,不悔恨,斗狠争强,
你们那样地喜欢残杀和死亡,
啊,永远的斗士,啊,无情的兄弟!
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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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人啊,我很美,像石头的梦一样,
我这使人人相继碰伤的胸心,
生来是要给诗人激发一种爱情,
就像物质一样永恒而闷声不响。
我像神秘的人面狮,君临碧霄,
我把雪的心跟天鹅之白相结合,
我对移动线条的运动感到厌恶,①
我从来不哭泣,也从来不发笑。
诗人们看到我这堂堂的姿态,
仿佛借自最高傲的纪念雕像,
他们也会刻苦钻研,消磨时光,
因为,为了迷惑柔顺的钟情者,
我有使万象显得更美的明镜,
我的眼睛,永远放光的大眼睛!
钱春绮译
本诗最初发表于一八五七年四月二十日的《法国评
论》。把美比成大理石像那样的无表情、无感觉,显示
出巴那斯派诗人们的美的理想。大理石(物质)的梦
(理想)说明美的两面性。大理石像是永恒的,不动的,
无言的,但是它的神秘的梦,永远放光的大跟睛,却大
大减轻了它的冷酷和无生气。
①厌恶线的位置的移动,即厌恶生命。诗人认为眺望
没有生命的自然具有无限的美。
理 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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绝对不是那种见之流氓世纪
变质的产品、装饰图案中的美人,
穿高帮鞋的脚、拿响板的手指,
能够满足像我这一种人的心。
我把医院美女,那些粥粥群雌,
留给伽瓦尔尼,萎黄病的诗家,
因为我不能在苍白的蔷薇花里
找到符合我的鲜红的理想的花。
我这深渊似的深心所渴慕的人,
是麦克白夫人,大胆犯罪的灵魂,
在狂风季节盛开的埃斯库罗斯之梦,
或是你。伟大的夜,米开朗基罗之女,
你把你那适合巨人之嘴的双乳
用一种奇怪的姿势安静地抚弄。
异域的芳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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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闷热的秋夜,我合上双眼,
呼吸着你滚烫的胸脯的芳香,
我看见幸福的海岸伸向远方,
单调的阳光照得它神迷目眩;
一座慵懒的岛,大自然奉献出
奇特的树木,美味可口的果品,
身材修长和四肢强健的男人,
还有目光坦白得惊人的女子。
被你的芳香引向迷人的地方,
我看见一个港,满是风帆桅樯,
都还颠簸在大海的波浪之中,
同时那绿色的罗望子的芬芳
在空中浮动又充塞我的鼻孔,
在我的心中和入水手的歌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