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感觉到我的眼眶湿了,我知道自己要哭了,赶紧退出来,就看到马莉和刘玉一起走了进来,两个人脸上的表情却是天差地别,马莉的脸发黑,一脸的愤怒,刘玉呢,脸白白胖胖,高高兴兴地笑着,她们的后面,还跟着裘雪梅。刘玉一边走,一边放慢脚步,等着裘雪梅,尽量要和他走在肩并肩的位子上,裘雪梅呢,看得出来,尽量要避开刘玉一点。我这才知道,马莉和刘玉原来是去找裘雪梅解决问题了,我想她们这样做也对,裘雪梅是村支书,又是村办企业的厂长,只有他能解决我们的难题。裘雪梅进来后,四处看了看,指着那张病床问马莉:“你是说,她就睡在这上面?”马莉说:“脏了我们的病床。”马莉的话有点恶毒,但刘玉无所谓,她拉着裘雪梅的手让他去摸那个被单,还说:“裘书记,你摸摸,不脏的,我特意换的干净被单。”裘雪梅抽回手,看了看病床,点了点头,他也觉得刘玉睡在医院的病床上不像样子,但裘雪梅是会做工作的人,他会换个方向做工作,他很关心地对刘玉说:“你睡在这里不是个办法,你想想,昨天晚上虽然没有发生什么事,但万一哪天夜里有病人来急诊,不就影响你的休息了么。万一病人多起来,天天晚上来折腾你,你受得了吗?”刘玉眼睛忽闪忽闪,赶紧握住裘雪梅的手说:“谢谢裘支书,你真是关心老百姓的好书记,不过裘支书你放心,我没事的,有病人来,我就让他们好了。”裘雪梅再一次抽开自己的手,退了一步,说:“你不能正常休息,身体吃得消吗?”刘玉往裘雪梅面前靠了靠,做了个身体很好的样子,她的长长的眼毛差点要扫到裘雪梅的脸上了:“裘支书,你看不出来吗?我身体很好的,几晚上不睡觉都不要紧。”裘雪梅在后窑可算是个强硬人物,要不然他一个富农的儿子,怎么能当上大队书记?可他现在被刘玉的长长的眼毛搞得也有点头晕,有点拿不定主意了。从前他没有和刘玉正面接触过,他听说过刘玉的一些事情,对刘玉的印象肯定是不好的,所以他先前是拿定了主意要来赶刘玉走的。想不到现在正面接触了刘玉,刘玉竟是这样的好脾气,很懂道理,很通情达理,裘雪梅反倒不知道怎么处理了,他运了运气,说:“要不这样吧,你住在这里确实不方便,我大队部有一间空房间,你可以暂到那里住,你家里的工作,我会抓紧去做,做通了,你就回家,好不好?”他居然这么客气地和刘玉说话,平时他对我们说话很厉害,很自以为了不起,对刘玉的态度却那么低三下四,那么谦和,难怪马莉气得鼻子里“哼”了一声,转身就走。
刘玉高兴得又去扭裘雪梅的胳膊,嗲声嗲气地说:“裘支书哎,你真是我的救命恩人,你要我拿什么感谢你,你说,你要我拿什么感谢你。”裘雪梅一向是个严肃的人,这会儿听刘玉这么说,他的脸都红了,居然说不出话来。这让我不由想起一句老话“英雄难过美人关。”刘玉又说:“我搬到你那里睡,但我们家牛大虎牛二虎还是睡在万医生这里吧,他们住到大队部,乱跑乱吵,对你影响不好。”裘雪梅也觉得有道理,就同意了刘玉的办法,对我说:“两个小孩子就暂时放在你这里了,你好好照管他们。”刘玉说:“万医生,白天我会过来的,帮你们烧饭,打扫卫生,你看看你们这里多脏,马莉从小也没做惯,她又不懂家务,诊所弄得像个猪圈。”裘雪梅点头说:“这样也好,这样——”马莉在外面大声道:“这是我们的医院,轮不到你来指派!”裘雪梅说:“是你叫我来处理的嘛。”马莉刻毒地说:“现在好了,刘玉住你那儿,你可以天天处理她了。”
曲文金知道了这件事情,她脸上白一阵青一阵,舌头都刁得不能动了,看到刘玉,只会朝她翻白眼吐唾沫,别的什么话也不会说。刘玉却一点也不生气,拍曲文金马屁说:“曲文金,我就是喜欢听你说话,你说话的腔调特别嗲,别说男人听了会喜欢,我这个女人听了,心里也麻酥酥的。”曲文金不是个凶恶的人,她虽然气愤刘玉的行为,但架不住刘玉的皮厚,更架不住刘玉这么吹捧她。她从小到大,都是因为刁舌头被人嘲笑的,现在这刁舌头却得到了刘玉的夸奖,曲文金心里很开心,虽然表面上不能表现出和刘玉和解的样子,但心底里,她也已经原谅了刘玉。
刘玉娘三个就这样蛮不讲理地住下来了,刘玉晚上去大队部睡,一早上就过来,帮我们的医院忙里忙外,一直忙到吃过晚饭,两个小哑巴上床了,她再回大队部去。马莉虽然气得不轻,但她也不至于硬将刘玉娘三个扫地出门赶到露天去睡。有一天马莉心情好起来,还跟我说,看这两个小哑巴,哑的情况并不是太严重,也许能治得好。马莉这么一说,我忽然想起刘玉爹说过的话,他叫我小心上刘玉的当,他认为刘玉肯定是有事情要赖到我身上才会跑到我这里来的,现在马莉的话和刘玉他爹的话像两根电线一搭,就擦出了火花,这个火花就照亮了我的思想,我忽然猜想,会不会是刘玉要让我们治她的哑巴孩子呀?我没敢把我的猜想告诉马莉,我迂回曲折地说:“治哑巴用针灸最管用了。”马莉看了我一眼,说:“你会?”我赶紧说:“我不会,你会。”
马莉很讨厌刘玉,也不喜欢小哑巴,但她毕竟是个医生,她有医生的天性和天责,她看到两个小孩子只会“阿——爸,阿——爸”,心里很不舒服,好像那是她的过错造成的,她开始研究针灸和其他治哑巴的方法,只是每当她要给小哑巴治病的时候,小哑巴就要逃走,他们被马莉手里长长的银针吓坏了。马莉毫不留情地抓住他们,针得他们“阿——爸、阿——爸”乱叫。马莉在小哑巴面前始终是板着脸的,但是小哑巴却很喜欢她,不停地喊她“阿——爸”,有几次马莉实在绷不住脸了,学着他们喊“阿——爸”,结果两个小哑巴兴奋过头,喊了一整天的“阿——爸”。
奇怪的是,马莉用心替小哑巴研究针治哑巴的事情,却遭到了刘玉的反对,但刘玉不敢反对马莉,她只是不停地跟我说,让我去劝马莉,她说这两个小东西,是没用的东西,这辈子她也不想指望他们了,她要我去劝劝马莉,不要白费功夫了。我去跟马莉说,马莉不解,我也不解,我们都想不明白刘玉这个母亲是怎么回事,难道小哑巴不是她的儿子?
刘玉不要我们治小哑巴,她自己却要我们给她治病,她嗲兮兮地倚到我身边,说:“万医生,你给我看看吧。”我上上下下打量了她,没看出她哪里疼哪里痛的,我说:“你怎么啦?”刘玉扭了一下粗粗的腰身,说:“万医生,我妇女病。”我刚要说我不会看妇女病,马莉已经跳了起来,冷着脸说:“妇女病归我看。”看得出刘玉有点怕她,但又不敢反抗,只是拼命朝我挤眼睛,我知道她不敢让马莉看病,但马莉不由分说,就把我赶出去,她在里边给刘玉检查。等允许我进去的时候,已经检查好了,马莉开好方子交给刘玉说:“你先去抓齐这些东西,拿回来我替你配制。”可刘玉磨磨蹭蹭一直不走,我知道她是在等马莉走。果然,后来马莉到地里弄中草药去了,刘玉把病历和方子给我看,说:“万医生,什么是外阴湿疹啊?”我只好说:“大概是皮肤病吧。刘玉“呲”了一声说:“皮肤病还长到那里去了?”我闹了个大红脸,支支吾吾,她还笑眯眯地嘀咕说:“皮肤病?我皮肤这么好,怎么会有病......”我又看了看马莉开的药方,上面写着:“四黄油:黄芩25克,黄柏12克,黄连30,大黄连素5克。”后面还有配制方法:“四味药中加入生菜子油浸泡七天搽于患处。”我爹是中医,但可惜我从小并没有想当医生,从来没有留心过我爹的开药用药,我这是头一次听说“四黄油“,我还有点不放心马莉,我跑到里屋去问我爹,我话音未落,我爹眼皮就重重地眨了一下,我没想到马莉的中医水平也这么高了,心里很高兴,出来跟刘玉说:“去配药吧。”刘玉笑道:“马医生说我不讲卫生,我以后要讲卫生了。”她皮真厚。
就在刘玉娘三个住下来不久,万里梅又来了,现在她不再“喔哟哟喔哟哟”地说心口痛了,她只是有气无力,发低烧,吃不下东西,马莉看了看万里梅的舌苔,让我也看了看,她的舌苔又粗又厚,像豆腐渣一样,我只知道这是食积肠胃的表现,马莉说:“这是腐苔,万里梅,你是不是吃多了不消化?”万里梅说:“我几天也吃不进东西了。”马莉摇了摇头,又皱了皱眉,她停了一下,又翻了翻万里梅的眼皮,又把了把万里梅的脉,她很泄气,也不再叫我去重复把脉翻眼皮了,她变得和万里梅一样的有气无力,说:“万里梅,你的病,我没办法了,我这里只有中药,你就别再吃了吧。”万里梅赶紧说:“我要吃,我喜欢吃中药。”马莉说:“中药那么苦,谁会喜欢吃中药呢。”万里梅说:“哎,我就是奇怪,我就是喜欢中药的味道,我家老公公老婆婆起先还以为我在喝糖汤呢,他们偷我的药吃,才知道是苦的。”马莉说:“你没有味觉吗?”万里梅说:“马医生,我有味觉的,我有味觉的,你拿糖给我吃,我知道是甜的。”马莉说:“那就是了,有味觉的人,哪个不知道中药苦?”本来马莉一直在大力推广中药,可万里梅一来,她却大谈中药的不好,我知道马莉这么做是为了让万里梅到大医院去治病,可万里梅还是坚持要马莉给她开中药,她讨好马莉说:“马医生,我无所谓的,我已经吃了几十栲栳药,大不了再吃几十栲栳。”我觉得万里梅这话不仅在打我爹的耳光,也在打她自己的耳光,还在打我和马莉的耳光,一个病人,吃药吃掉了几十栲栳,病还没好,反而还加重了,你们不觉得这些开药的医生有问题吗?你们知道什么叫栲栳吗,简单地说,就是能够放下一两百斤米的藤编的容器。这么算起来,这些年来,万里梅吃掉的中药,比她吃掉的米都多啦。果然马莉一听万里梅说几十栲栳药,就像真的挨了耳光一样,脸色大变,指着万里梅道:“万里梅,你嘲笑我?”万里梅正在拍马莉的马屁呢,哪里想到马莉会突然翻脸,她被吓愣了,一向能说会道的一张嘴,什么也说不出来了。马莉的手仍然抬着,似乎还要指责万里梅,但话到了嘴边没有出来,变成了两道眼泪从眼睛里淌了下来。万里梅一看慌了,赶紧说:“马医生,我没有说什么啊,我没有说——”马莉打断她道:“我不能给你看病了。”万里梅有点大义凛然的样子,昂了昂头说:“不看就不看。”马莉说:“可你的病不能不看啦!”万里梅听了马莉这话,愣住了,不知是不是马莉的眼泪感染了她,一向都不知愁苦乐呵呵的万里梅也哭了起来,边哭边说:“马医生,我不是想看病,我没有钱看病啊。”马莉立刻停止了哭泣,眼睛一瞪说:“你早说呢!”最后马莉和我一起带着万里梅去了市里的大医院,我们给她垫付了医药费,让她住了医院。
那一天,安顿好万里梅,我和马莉一起走出医院,我听到马莉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这是我认识马莉以来,头一次听到马莉叹气,当时我还没有什么感觉,事后回想起来,马莉的叹气,就是一个预兆。
万里梅住了几天医院,病情好转了,她出院回来的时候特意绕到我们诊所来向我和马莉表示感谢,马莉心情不好,反倒生气了,说:“你用不着来摆显,城里医生的水平是比我高,西药的效果是比中药好,我比你清楚。”万里梅好冤枉,但看着马莉难看的脸色,她忍住了多嘴绕舌的习惯,也忍住了一肚子的感谢的话,赶紧溜了。可万里梅还欠着我跟马莉的医药费,她提也没提,一直到后来万里梅也没有还我们。我一直记在心上,有一回我跟马莉说起,马莉说我小鸡肚肠,目光短浅,只知道算计小钱,不知道发展大事业。
马莉的大事业就是在农村行医,可据我观察,自从把万里梅送进医院以后,马莉的情绪变得很不稳定,有时候信心百倍,有时候心思重重,她自己辛辛苦苦种植中草药再配制中药,是想减轻病人的经济负担,但是中药的效果毕竟不如西药那么快那么明显,何况马莉又没有学过中医,本来就底气不足,只要有人不小心提到中药效果之类的话题,她就立刻联想万里梅说吃了几十栲栳的药,她的心理状态就会变得很不好,或者很烦噪,或者很沮丧。她的坏心情无法对别人说,只有经常无缘无故对我发火,我成了她的发泄对象。好在我这个人脾气好,心胸宽广,不计较她的态度。但是我的忍让并没有让她的心情好起来,她发作的频率越来越高,程度越来越严重,最后我没有办法了,只好跟她说:“马莉,你吃一颗安定吧。”我是好心,有些人到了更年期,也会无缘无故地发脾气,医生就建议他们吃一颗安定镇定神经,可我这话一说,马莉一跳几丈高,指着我的鼻子说:“万泉和,你少暗示我什么。”我不知道我暗示了她什么,可她不依不饶,怒火冲天。
那时我不知道这也是一个预兆,因为我早已习惯了马莉的作风,我能够忍受得了,所以我就忽视了隐藏在表面现象背后的实质性的内容,马莉的暴燥和她的叹息一起,正酝酿着一场大的变动。只是我这个人比较麻木,比较愚笨,对即将到来的事情常常没有感觉。
就在这个过程中,我们诊所遇到了一件大事情,有人告了我们的状,说我们非法生产药品,我们受到了上级药监部门的审查和处理。这一审查,事情就更大了,很快就顺藤摸瓜发现我的问题,我的问题就是我不是我,我是假的,我是一个假医生,因为万小三子给我弄的那张行医证是假的。一旦发现了我的假行医证,他们甚至对马莉也产生了怀疑,差一点把马莉的行医执照给吊销了,幸亏马莉求母校的老师托人找了关系,才保住了她的行医证。最后的结果是勒立我们停止自配中药,停业三个月,还罚了我们一笔巨款。这笔罚款把我们彻底打倒了。我本来就没有什么财产,现在就是家徒四壁了,马莉更是倾家荡产。马莉怀疑是他的爸爸妈妈揭发了她,我说不会的,马莉再无人可怪,就骂我,说事情都是被我搞糟的,要不是我,她不会落到今天的下场。
对马莉的指责我唯唯喏喏一应俱收,倒是曲文金看不下去了,曲文金说:“马妮(莉),这就戏(是)你没道尼(理)了,戏(是)你自己追奶(来)的,又不戏(是)万医心(生)叫你奶(来)的,怎么能怪万医心(生)呢。”马莉气急败坏地说:“曲文金,你不站出来多嘴也就算了,你既然站出来,我就要问一问你,我们的事情是不是你去告的状?”我以为马莉生了气乱栽害人,怎么可能怀疑到曲文金身上去呢,我正想批评她,却发现曲文金的脸一下子变得通红通红,这引起了我大大怀疑。果然,曲文金又急又乱地说:“我,戏我,不戏我,我戏戏后才己刀的——”曲文金果然知道?这事情顿时把我吓出了一身冷汗,只觉得背上凉溲溲的,好像有把钢刀对在那里,我胆战心惊地说:“曲文金,你会做这样的事情?”曲文金说不出话来,马莉替她说了:“不是她,是裘雪梅!”曲文金说:“我叫他不要说的,我叫他不要说的,可戏,可戏上面查得紧,他要戏不说出来,查到了他就要处女(处理)的。”马莉“哼”了一声,说:“我早就知道,你们裘家的人,个个阴险毒辣,当面是笑面虎,背后是中山狼,肚皮里边做文章,你们裘雪梅,还有你们裘奋斗,我一看就知道不是好鸟!”马莉终于又骂了人,曲文金本来生出来的愧意反被她骂跑了,就变成了对马莉的气愤,她说:“马妮(莉)李(你)变了,以前我觉得李(你)这个人还蛮讲道尼(理),蛮讲义气的,现在李(你)看看,李(你)像什么样子,刘玉都比你好。”不说刘玉也罢,一说刘玉,马莉得更生气,她先是眉眼倒竖,变成个凶神恶煞,片刻过后,又换了付嘴脸,脸上挂上了冷笑,说:“曲文金,我没想说你,是你逼我说的。”曲文金说:“我有什么好说的。”马莉说:“你刚刚嫁过来就吃万泉和的豆腐。”这话一出口,把曲文金闹了个大红脸,舌头更刁了,结结巴巴说:“李(你),李(你),李(你)说什么话?”马莉指着她的胸脯说:“我看到你把万泉和的头按在你这里!”曲文金更是大窘,说:“我不跟李(你)说,我不跟李(你)说。”马莉继续冷笑,说:“就是因为不让你得逞,我才说我要嫁给他的。”这里正吵得热闹,刘玉跑了进来,大声地告诉我们:“哎——小哑巴会说话了。”双胞胎跟在她的背后,也是一脸的兴奋,又蹦又跳。刘玉回头对他们说:“来,牛大虎牛二虎,说一个给叔叔阿姨姐姐听。”小哑巴异口同声地说道:“阿爸。”我们差一点喷笑出来,只是顾虑不应该嘲笑聋哑人,才忍住了嘲笑,但我还是忍不住对刘玉说:“哪里会说话,仍然还是那两个字嘛。”刘玉却认真地说:“不对,原来他们是这样说的:阿——爸,现在是这样的:阿爸,你们听出来没有,中间没有停顿了,他们会直接喊出阿爸来了。”她正说着,小哑巴突然就双双地跪在马莉面前,头象捣蒜般地往地上“咚咚”地磕着,嘴里还喊着“阿爸”,小哑巴这是在感谢马莉呢,肯定又是刘玉指使的,马莉皱了皱眉,想说什么却没有说出来了,只好转身让开了。小哑巴站起来,没等他妈指挥,就直奔里间,喊我爹“阿爸”去了。
在关门停业的日子里,我们几乎要面临忍饥挨饿的生活了,刘玉还带着她的两个小哑巴住在我们这里蹭吃蹭喝,马莉还继续给小哑巴针灸,在最困难的时候,万小三子给我们捎信来了,说他很快就要衣锦还乡了,等他做完手里这笔大买卖,他将用最大的力度来支持我们,让我们重振雄风。
我们在黎明前的黑暗中等啊等啊,天天朝村口的大路望啊望啊,望得脖子都长了几公分。我们等到的最后结果,是万小三子败走麦城的噩耗。原来万小三子联系上了东北的一个塑料粒子大户,拼上了几年来辛苦挣下的所有钱财性命,又通过裘雪梅向银行借了一笔的资金,以很低的价格大口吃进塑料粒子。如果事情按照万小三子的意志发展前进,万小三子一转手,就不知道是几位数的进账了。可是天有不测风云,这不测的风云又偏偏刮到了万小三子身上,就在万小三子集中全力进这批低价粒子的过程中,不幸的事情发生了,因为同类的厂家上马过多,产品大量积压,几个月前还奇货可居的塑料粒子一下子成了三钱不值两钱的废物,找个地方存货还得出租金呢。
万小三子输惨了,他欠了一屁股的债,眼看着无法偿还了,早已经在外面的世界混得人模人样的万小三子,关键的时刻没有挺住,又恢复了从前的本性,拍拍屁股逃走了。
不说村里怎么处置万小三子的债务了,我们自己的事情已经够头疼的了,马莉的恶劣情绪像夏天的电闪雷鸣,说来就来,我理解她的心情,可以不跟她计较,但她心里难过,我心里也不会好受,所以我小心翼翼地劝她:“马莉,你走吧,这里终究不是你呆的地方。”马莉生气骂我:“我刚来的时候你怎么不叫我走,现在我失败了你叫我走?”天地良心,她刚来的时候,我可没少反对她,可我能反得掉她的决心吗?我又换个说法来劝她,我说:“马莉,我跟你不一样,我是本来就是这里的,你本来不是这里的。”这句话果然把马莉说闷住了。我乘胜追击说:“你想想,知青走了,涂医生走了,你爸爸妈妈哥哥都走了,你最终也是要走的。”马莉还是不吭声,我继续说:“就是本来在这里的人,也都在往外走了,万小三子不是走了吗?裘奋斗考上大学也走了。”马莉听我这么说服她,似乎有点动心了,她的口气也缓和多了,说:“既然万小三子走了,裘奋斗也走了,你也可以走的。”我笑起来,说:“我走到哪里去,我在这里都混不成个样子,走到外面更不像样了。”马莉微微动容说:“那倒也是的。”我见她听得进去,赶紧继续再做工作,我推心置腹地说:“马莉,你应该是最了解我的,这么多年,你看着我一直在出洋相,我是不能当——”我的脸上还陪着笑呢,话还没说完,马莉说变就变,脸一沉,眼一瞪,说:“你废话真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