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你猜我爹喜欢谁(1)

作者:范小青    更新时间:2020-05-28 11:11:50

我和我爹分到一亩田,种种吃吃也够了,就是手头紧一点,我看到有些人家种了蔬菜挑到街上去卖,回来手里就有钱了,我也学着他们,卖了几次,卖到一些钱,我又买了一只收音机,仍然放在我爹床头,天天开给他听。不过我仍然不知道他能不能听见。

虽然合作医疗站关了门,我也不再当医生了,这是一个明摆着的道理,但农民有时候是不讲道理的,他们心里只有一根筋,不会拐弯,也不肯拐弯。他们可以不承认明摆着的事实,只认自己心里的那个理。他们觉得自己心里的那个理,就是真理。比如说,他们知道万泉和是医生,万泉和就得是医生,从前是,现在也是,以后还是。他们有了病,就沿着自己心里的那根筋仍然走到我家来敲我的门,我躲在屋里不开门,他们就喊我万医生,一直喊到我在里边开口说我不是万医生,他们就说你是万医生,他们甚至一点点小病就在外面喊我救命。有人还说,万医生,我已经跪在你家门口了。我也看不见他到底跪了没有。当然最后多半是以我的失败告终。我的失败就是最后把门打开了,替他们看病,然后把家里仅剩的一点药开给他们。如果小伤小口,我就替他们处理一下,擦点红药水紫药水,如果情况比较严重,我让他们去公社卫生院。他们也很听我的话,我叫去就去了。其实他们可以直接到公社卫生院去的,可他们偏不,偏要先到我这里来报个到,好像一定要我开了口,他们才能去公社卫生院。

可是现在我有田地,我要自己种田养活我和我爹,我更多的时间不是躲在家里,而是在田里劳动,他们就跑到田埂上来叫我回去,他们还抱怨我,说找我找了大半天,还批评我不应该不管他们的死活,只顾自己种田。我跟他们说,你们这是自找麻烦。但他们不怕麻烦,不仅麻烦自己,也麻烦我。我有时候不肯走,因为活正干到一半,不能走,他们就叫一个人来帮我劳动,硬把我拉回去,一般都是我走在前面,他们走在后面,好像押犯人似的,怕我逃走。

我觉得这样很麻烦,心里也燠糟得很,我狠了狠心,在我家门口贴了张纸头,严正声明我不再看病了,家里也没有药可配了,叫大家别再来找我,找我也是白找。可第二天我出门的时候,就发现我贴的纸条被遮盖住了,用来遮盖我的纸条的,竟是当年万全林请蒋先生写的“妙手回春,华佗再世,手到病除,扁鹊重生——谢万医生大恩人”这付对联已经好久不见了,我早就忘记了它的存在,不知道是谁从哪里拣回来,但是红颜色已经褪得差不多了。我看了哭笑不得,不由又想起许多流逝了的时光。

有一天我正在街上卖菜,有人拍我的肩,我一抬头,竟是涂医生。涂医生瞪着我说:“你竟然卖菜?”我顾不得跟他解释,高兴地说:“涂医生,好久不见你了,你要买菜吗?”涂医生不理睬我的问候,很凶地说:“你怎么好意思站在这里,做起小贩子来了?你是医生!”我说:“涂医生你可能不知道,我现在不做医生了。”涂医生说:“你不做医生也不能站在大街上卖菜。”他见我还要辩解,就抬手制止我,不让我说话,只许他自己说话,他说:“你丢不丢脸?你丢了我的脸!人家说起来,涂三江怎么有这么个学生。”我支吾着,涂医生的话是不错,但是我想手里有点钱花花也不错呀,现在农民的日子比过去好多了,谁手里没有个三钱两钱可以花花,为什么我就不可以有。涂医生拉过我的菜筐,又踢了一脚,菜筐滚到一边,他从口袋里摸出点钱来,塞到我手里,说:“回去吧。”我有点生气,他把我当成要饭的叫化子了,我抢过我的菜筐,说:“我不要你的钱。”涂医生一愣,说:“我又不是送给你钱,我买你的钱。”我说:“不对,你买菜也不用买那么多,你家有多少人,吃得下这么一大筐菜?”涂医生说:“我爱多买,你管得着我?”我说:“你爱多买我还不肯多卖给你。”涂医生愣住了,过了一会他笑起来,说:“万泉和,你现在像你爹了,不像我了。”我赌气地说:“我本来就像我爹。”涂医生说:“你爹还没有爬起来吧?”我说:“涂医生你要嘲笑就嘲笑我好了,你别嘲笑我爹。”涂医生说:“要我不嘲笑万人寿是不可能的,但是我会把他的事情挂在心上。”我没听明白涂医生这话是什么意思,我爹的事情?我爹天天躺在床上,能有什么事情,他不把我的事情挂在心上,倒去牵挂我爹,我有点不解。涂医生又说:“回去吧,回去吧,下次不要出来卖菜了,哪天我有时间去跟你们裘雪梅说说。我早就看出来,裘雪梅是个人物。喜欢躲在阴暗角落里的人,总是不同于一般的。”他这话我同意,我还补充说:“是的,他们家裘奋斗也是这样。”涂医生说:“那小子今后也是个人物。”我们说了说裘雪梅家的事情,话题又回到我身上,涂医生说:“你给我听好了,不许再到这里来卖菜,不要再给我看见你卖菜,你如果实在要卖,死到别的地方去卖,不要给我看见,不要丢我的脸!”我只好说:“好吧,下次我到别的地方去卖。”涂医生气得“阿扑阿扑”直吐气,却拿我没办法。

我回家刚进院子,曲文金就刁着舌头告诉我,裘雪梅让我赶紧到大队部去一趟,我问什么事,曲文金还不肯告诉我,但从她口气中,我似乎预感到有什么好事等着我。我赶紧跑到大队部,意外看到了好久没见的万小三子,他长得又高又大,像个人物了,正人模人样地和裘雪梅谈话,我高兴地说:“万万斤,你回来了?”万小三子跷着二郎腿坐在椅子上抽烟,点着头慢慢地说:“我是不想回来的,可是你们裘支书一定要请我回来。”裘雪梅证实说:“万小三子是个能人,我请他回来当我们塑料用品厂的采购员。”我说:“你不当木匠了?太可惜了。”我言外之意是你不当木匠让我当就好了,可是他们没有听出来,他们早已忘记了我早年的心愿。裘雪梅求才心切,赶紧言归正传,他拿出一张写好字的纸,要和万小三子签订协议。万小三子说:“慢着,我的条件你得答应我,你要是不答应,我拔腿就走。”裘雪梅说:“我答应,答应还不行吗?”万小三子狡猾地说:“口头答应不算数,也要写上协议才行,你的事情要写协议,我的事情也要写协议。”裘雪梅面露难色,犹豫了一阵,说:“你能不能换个条件?”万小三子说:“换个条件那还叫条件吗?”我觉得一向作风强硬的裘雪梅今天有点儿低三下四,难道万小三子这个人才真的这么重要,裘雪梅还非要用他不可吗?我插嘴问道:“万万斤你要什么条件?”裘雪梅好像到这时候才突然发现我在场,赶紧说:“对了,我特意把万泉和叫来了,你叫他自己说,他是不是想当医生。”万小三子立刻说:“裘支书你叫错了,他不叫万泉和,他叫万医生。”我听不懂他们的话,好像他们在说什么暗语,我又问:“你们开厂,做采购员,跟我有什么关系?”裘雪梅说:“是呀,我也想不明白,他回来当采购员的条件就是要让你继续当医生。”我觉得奇怪,同时心里一阵失望,难道曲文金兴致勃勃叫我赶紧过来,就是要叫我再重新当医生?想到这儿,我的头皮一阵发麻。但这事情我说了不算,我只有拿希望的眼神看着裘雪梅,希望他能够推翻万小三子的条件。可我发现裘雪梅的意志并不坚强,他犹犹豫豫地说:“这个事情我们是不是再商量?你在外面见多识广,你知道的,现在不是从前了,当医生要考证的,不是谁想当就能当的,你也不想想,万泉和能考得上吗?”万小三子说:“万医生要是能考上我还跟你谈什么条件?”裘雪梅说:“你这是为难我了,要让我犯错误。”万小三子说:“犯什么错误呀,又不是要你盖章出伪证,一切跟你无关嘛,行医证的事情我来解决,你呢,只要眼开眼闭就行了。”裘雪梅说:“那怎么行,万一出了事情,不就查到我头上了?”我也乘机说:“还会查到我头上呢。”裘雪梅回头看看我,带点威胁的口气说:“第一个就是查到你头上!”万小三子拍了拍胸说:“你们放心,有事情了,你们往我头上一推,我那时候呢,正千山万水跑塑料粒子,谁也找不到我在哪里。”万小三子到底还是万小三子,虽然他人长大了,人模人样了,但他的脾气习性,仍然是从前的那个小万小三子,这么大的事情,在他嘴里轻得像根灯草,把一向按章办事的裘雪梅也弄得头昏,拿他没办法。先前裘二海让后窑大队背了一屁股的债,现在裘雪梅急着要办厂赚钱,要帮裘二海把这些欠债还掉。所以虽然大家都认为是裘雪梅战胜了裘二海当上了大队书记,但在我看起来,裘雪梅倒象是前世是欠了裘二海的债,这世里来帮他还了。花钱的是裘二海,还钱的却是裘雪梅,裘雪梅而且还那么急切那么认真,到底是谁赢谁输,谁说得清啊。裘雪梅反复权衡了利弊,觉得还是办厂挣钱还债事大,让我重当医生的事稍小一点,他竟忍辱负重接受了万小三子的条件。

万小三子说到做到,不知从哪里搞来一张行医证,上面端端正正是万泉和的名字,裘雪梅看到了,赶紧移开眼睛,说:“我没有看见啊,你们都可以证明,我没有看见。”万小三子帮我把行医证挂到我家墙上,我家又成了医院,我又是万医生了。

在我的人生道路上,万小三子一而再再而三地推动我当医生,虽然他也曾经跟我解释过这件事情的原由,且不说他从前的那些解释强牵附会,现在他又是为了什么呢?我想来想去,觉得他没有理由再为我当不当医生的事操心。但没有理由的事万小三子还是做了,而且做成了。他把我的行医证挂上墙以后,转身就走,去跑裘雪梅的塑料粒子了。

奇怪的事情再次发生了,万小三子刚刚走开,另一个人就像天兵天将临空而降地来到了。这个人就是已经消失了几年的马莉。

马莉的突然到来,让我怀疑起万小三子这一次的行动,我旁敲侧击地问马莉:“你最近见过万小三子吗?”马莉笑道:“万泉和啊万泉和,你还是那么笨。”我还觉得我挺聪明呢,她却说我笨,我不服,说:“我怎么笨啦?”马莉说:“你这么多年没见我了,第一眼见到我,也不夸夸我长成个大姑娘了,也不说几句我长得如何漂亮,却问我万小三子,万小三子关我什么事。”马莉仍然是从前的脾气,但我听出来她毕竟文雅些了,要是在从前她会说“万小三子关我屁事”,现在她把屁咽了下去,说“万小三子关我什么事”。马莉见我胡思乱想,又不满意我,说:“喂,万泉和,你真没道理,这么多年也不来看看我。”我说:“我是想去看你的,可我不知道你在哪里。”其实我也不是一点都不知道马莉的情况,村里有人跟马莉家有联系,他们说马莉念了三年的医专,又到什么地方进修了一阵,她很快就可以正式当医生了。曲文金还说,难怪她小时候一直泡在合作医疗站不肯走,原来她喜欢当医生。我们还一起回忆起她在院子里种山茱萸的事情。现在想起来,我觉得这些事情既近又远,要说近吧,近得就好像在眼前,要说远呢,好像是上辈子的事了。

我们都以为马莉从此就在城里当医生了,像城里大医院里的那些漂亮白净的女医生一样,穿着白大褂,戴着白口罩,坐在桌子后面,胸前挂着听诊筒,眼睛看得你头都不敢抬。却不料马莉又跑回来了。她拿出一张证照在我面前晃了晃,说:“万泉和,从今以后,我们就合伙啦。”我拿过那张证照一看,上面竟写着“万马联合诊所。”我再笨,也知道这个“万马”,就是万泉和和马莉,我急了,说:“马莉,你是城里的医生,怎么跑到我们乡下来?”马莉不客气地说:“万泉和,我告诉你,你没有资格管我!”她一冲动,我就抓住了她的把柄,我说:“你刚才还说跟我联合诊所呢,我连说话的资格都没有,还联合什么呀?”我的话果然让马莉愣了愣,她让了点步,说:“好吧,你说的也有道理,既然是联合诊所,两个人都可以说话,但总得有一个人作主,你看是我作主还是你作主?”她一下子又反败为胜了,而且还偷换了主题。我知道我是说服不了马莉的,她小的时候,我就不能对付她,现在她长大了,我还能拿她怎么办。

我们“万马联合诊所”如马莉之愿开出来了,我们的院子里又发生了变化,已经分还给裘金才和万同坤家的大屋和墙门间是不可能再还给我们了,我和我爹又回到屋子的后半部分居住,前半部分是联合诊所,我和我爹让出东厢灶屋给马莉当房间,我们的灶屋再次搬到了走廊上,记得刘玉来的那时候,我们的灶屋就是在走廊上的,许多年过去了,谁想到我们又走上了老路。

我们院子的平面图再一次得到了修改。

(平面图之五)

我们的诊所开张以后,涂医生也来过一趟,他四周看了看,他是想来挑剔点什么的,结果竟然没有挑得出什么毛病来。既然挑不出毛病,表扬的话他是不肯说的,他就不再说话了,但他带来七贴中药,叫我煎了给我爹吃,并让我过七天再去找他开药,我说:“涂医生,你改中医了?“涂医生说:“万泉和,你瞧不起我,我会改中医吗?我们卫生院来了个老中医,专治瘫病的,我替你爹在他那里开的药。”我谢过涂医生,涂医生又进去看了看我爹,我爹不理他。涂医生出来跟我说:“万泉和,你爹被你伺弄得还不错,还蛮有血色的,不过你要记住,每天不仅要替他擦洗,不让他长褥疮,还要给他按摩,尤其是腿脚。”我有点不解,一个瘫倒不能动的老人,按摩他他也没有感觉,不是白按摩吗?涂医生看出了我的想法,跟我说:“你不了解你爹万人寿,老东西鬼着呢,你和我,谁都猜不准哪一天他就会发生些什么变化。”我听了涂医生的话,一知半解,但我还是按照涂医生的话去做了,每天不仅替我爹擦洗干净身子,还给他按摩腿脚。那天涂医生走了,我煎了药端到我爹床边时我说:“爹,涂医生来看过你了,这个药也是他带来的。”我爹眼一闭,不肯吃涂医生的药,我没办法,又不能硬给他灌下去,只好放弃。过了两天,我又给他煎了一碗药说:“爹,这是我替你去抓来的药。”我爹就乖乖地喝下去了。其实我心里很怀疑,我爹可能知道这个药就是涂医生带来的那个药,但我说了涂医生,他就不喝,我不说涂医生,他就肯喝,你看我爹,都瘫倒了,还那么倔,幸好我不像我爹。马莉看到我这么做,跟我说:“万泉和,你是个孝子。”

从前曾经有过的辉煌似乎又回来了,我们的医院门庭若市,生意兴隆。但我要说明的是,现在的诊所和过去的合作医疗站并不相同,而且差不多是本质上的不同。过去农民看病不要钱,赤脚医生不收他们的钱,赤脚医生的工资由队里记工分,年底和社员们一起分红,但现在队里不记工分了,我们就不得不收他们的钱。有的病人家里很穷,别说是药钱,连一毛钱的挂号费也付不起,对这样的人,我一点办法也没有,只能自己贴钱给他们看病。这样一贴两贴的,事情很快就传了出去,有人赞赏我,也有的人就乘机来揩油了,他明明口袋里有几毛钱,却也愁眉苦脸地说自己的日子怎么难过。我这个人你们早知道了,心肠软,见不得别人的苦,有时候明明知道是苦肉记,也会被打动,也会被他骗。马莉坚决反对我这么做,但是我这么做的时候,往往是乘她出诊不在家的时候。回来她跟我清算账目,一清算我就露馅了,马莉生气地说:“万泉和,你要是敢再犯一次,我马上就走。”我不说话。我心里其实很复杂,我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想的,有时候我希望马莉呆在这里,永远呆下去,因为只有马莉在,我的心才是踏实的,有人喊我万医生,我会爽快地答应他。只要一想到马莉有朝一日不在了,我的腿肚子就哆嗦。但有时候我又希望马莉快点走掉,早走早好,她走了,我就关门,就不用操那么多的心了。我就是这样,一会儿这么想,一会儿那么想,想得神经都快失常了。

后来我渐渐地发现一个秘密,虽然马莉怪我不收别人的挂号费和药钱,还威胁我,但有几次她也一样没有收钱,她还怕我知道,偷偷地从自己口袋里掏出钱来塞到我们诊所的抽屉里,被我发现了,我没有指出来,因为我也是这样做的,我指出来了,就等于自己跟自己过不去。

我们两个医生,就这样一个明一个暗地拿联合诊所的钱做好人,做着做着,就收不了场了,因为后一个病人会拿前一个病人作比较,他一肚子委屈地说,我家比他家还苦呢,你们怎么不收他的钱反而又收我的钱。这话一说出来,你还能怎么样?诊所的大好前程就这样被我们的好心葬送了,诊所渐渐地困难起来,马莉来的时候,是带足了钱和药品的,她是充满信心的,似乎这些钱和药品一辈子都用不完,哪知没过多长时间我们就快要弹尽粮绝了,我们的钱越来越少,药品也越来越少。眼见着我又要重复走自己的老路了,我第二次给我爹买的收音机又要被第二次卖掉了。马莉没让我这么做,她骂我没出息,只会卖家当,不会想办法。马莉回去了一次,她没有找马同志和黎同志,因为他们正在到处找她呢。马莉偷偷地找了她的哥哥马开,马开给了马莉一点钱。但是马开告诉马莉,他的支持只有这一次,绝不可能再有第二次。我觉得马开是对的,老话都说,救急不救穷,难道我们的联合诊所,永远都要靠马开来支持?马莉拿了马开的钱,开了一张清单,就到医药公司去进药了,可到了那里才发现马开给她的钱不够她一化的,进了这种药就进不了那种药,马莉急得把清单一扔,说一声“我不要了”,转身就走。

马莉这一走,也不知道她走到哪里去了,她有好几天没有回来,我又不敢到马莉家里打听,因为我知道马莉是偷偷地瞒着马同志和黎同志下乡来的,我急得想去报警,又怕马莉反对我报警,正像热锅上的蚂蚁乱转呢,马莉却回来了,她满面春风,抱着一大堆的书,我一看,尽是些中医中药方面的书,我说:“马莉,你改中医啦?”

已是年底了,以我的观察,马莉大概不准备回城过年了,我也不想委屈了她,但她在我这里过年,可没有什么好吃的。我正这么想着,曲文金就端着米糕和团子来了,她看我们一点也没有过年的样子,生气地说:“万医心,今天已经戏连(年)二十戏(四)了,李(你)们什么也不准备,不过连(年)了?”马莉看到热气腾腾刚出笼的团子,连谢也不谢一声,抓起来就吃。我看她吃得高兴,赶紧问她:“马莉,你打算怎么办?”马莉仍然没理我,吃掉一个团子,又吃了一块糕,才朝我翻了个白眼,说:“不用你管。”

马莉果然不用我管,她开始进行她的自制中草药试验,她在我家的两亩田里种了各种中草药,然后开始研究怎么将它们制成中药,熬成药汤让人喝下去。这期间马莉东奔西走,四处学习,一向瞧不起人的马莉,变得谦虚起来,只要是和中医中药有关系的人,她看到了就上前请教,有一次甚至跑到我爹床前,问起我爹来。我暗暗好笑,马莉竟然也走到了我的老路上,当年我没有办法的时候也是进来请教我爹,现在马莉也求助于我爹。但在我爹面前她不如我聪明,更不如我了解我爹,她就想不出让我爹眨眼皮之类的办法,最后垂头丧气地出来了,还把气撒到我头上,说我是个不孝子,我爹瘫了这么多年我也没替我爹把瘫病治好。

版权方授权华语文学发布,侵权必究
(快捷键←) 上一章 返回目录 下一章 (快捷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