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万泉河水清又清(1)

作者:范小青    更新时间:2020-05-28 10:48:13

有一天涂医生刚出去不一会,有个人就偷偷地闪了进来,我一看,是万全林。他前一阵跌了跤,一直是涂医生给他治的,所以我说:“万全林你不巧,涂医生刚刚出去。”万全林赶紧压低了嗓音说:“我知道,我知道,我在门角落里守了一会,看他出去,我才进来的。”我说:“你干什么?”万全林说:“我想,我想请万医生看看。”我说:“你等一等吧,我还没吃饭呢,肚子好饿。”万全林却急了,说:“万医生,万医生,你快点好不好?”看他很急,问道:“你急什么?”他说:“我怕涂医生回来了。”我不明白。万全林朝外面看了看,回头压低声音鬼鬼祟祟地说:“我这脚,让涂医生看了一个多月了,一点没见好,还越来越痛。”我放下饭碗,替他看了看,发现伤口是长起来了,但水肿很厉害,我也不知道是什么问题,只好问万全林:“涂医生怎么说的?”万全林说:“涂医生说是皮外伤,就是给我上点药。”他说了,又觉得自己没把事情说清楚,赶紧补充道:“万医生,我觉得涂医生没有看准。”停一停,又补充道:“万医生,我知道涂医生是你的老师,但是有时候老师也会输给学生的,就象那时候我们家万小三子耳朵里的毛豆,你爹万人寿医生说是什么炎,还是你一眼就看——”我赶紧“嘘”了一声。万全林朝里间看了看,说:“你爹听得见吗?”我说:“我也搞不清楚,他不说话,谁也搞不清楚他听得见还是听不见。”万全林信服地点点头,压低了声音说:“都一个多月了,要是皮外伤,还不好呀?”我说:“你要是说涂医生没看准,我恐怕也看不准了。”万全林说:“不会的,不会的,我们都知道万医生有鬼眼的,要不然,你也没有学过医,怎么就能当医生呢。”万全林真不会说话,但我知道他是好心说错话,我没跟他计较,我又翻了翻他的腿脚,摁了摁伤口,万全林杀猪般地嚎起来。裘金才曲文金还有马开马莉他们听到万全林的叫喊,都过来看热闹。我本来是想唬弄他一下,就把他打发走的,不料现在大家都围过来了,我只觉得头发一阵发麻,涂医生都弄不来的事情,我怎么能弄?可我已经无路可退,我挠了挠发麻的头皮,其实是为了让自己镇定一下,马莉尖声说:“万泉和你手指甲全是黑的,好恶心,去洗手。”我嫌她烦,但也只得去洗了手,心里一边盘算着,根据万全林的这种叫法,我觉得可能骨头上有问题,但是皮肉包得好好的,我看不见骨头上的问题,我鼓了鼓勇气,就拿刀将他的皮肉划开来,我拿刀划他皮肤的时候他都没有杀猪般地叫,这让我更坚定了自己的猜测。曲文金他们也没想到我会动这么大的手术,看到我拿刀划开了万全林的腿肉,露出了白花花的骨头,就大惊小怪地“哎哟哎哟”起来,大舌头曲文金一叠连声地说:“吓吓(煞)我了,吓吓(煞)我了!”我说:“你们哎哟什么,这就是一个普通伤口呀,你们真没见过世面。”其实万全林的腿伤很严重,而且这么划开皮肉见骨头也确实是蛮碜人的,我这么说,一方面是安慰万全林,更主要是安慰我自己,我看到皮开肉绽心里就打抖,如果他再紧张起来,脑子混乱,不配合,我就无法治他的伤。我这么说了,围观的几个人果然不吭声了,为了显示自己也是见多识广的,他们沉着冷静地看我行医。不出我所料,万全林果然是腿骨出了问题,一根小骨头断裂开了,象一根刺一样刺在他的肉里,他怎么不要杀猪般地嚎叫?我从来没有治过这样的骨科病,但现在大家看着我,我只得硬着头皮把他的骨头弄平了,再拿针缝好伤口,绑上伤药,固定好。

围观的几个人这时候才透出一口气来,不约而同地拍着胸,说:“喔哟哟,喔哟哟,害怕得来,害怕得来。”万全林说:“你们真是胆小,我不害怕,我一点也不害怕。”他一瘸一拐地往外走,走了几步,就停下来,奇怪地“咦“了一声,说:“不疼了?”我说:“骨头帮你弄直了,不再刺肉了,就不疼了。”万全林说:“已经好了?”我说:“没有好呢,你回去养几天,别干活了。”万全林说:“我知道了。”到门口的时候,又回头说:“我不会碰到涂医生吧?”

万小三子已经长成个毛头少年,嘴唇那里生出点黄黄软软的小绒毛了,他跟着他爹来医疗站,他爹进来看腿的时候,他在院子撵鸡追狗,搞得鸡飞狗跳,但我们没听见,因为那时候他爹正在嚎叫。等他爹万全林从医疗站溜出去,万小三子还不想走,他要等裘金才和曲文金都忙活去了,就在院子里欺负裘奋斗。裘奋斗长得有点奇怪,身子小,但头很大,脸也大,脸上有很多肉,万小三子捏住他的两边脸蛋,把他提起来,裘奋斗肯定是很痛,但他眼泪噙在眼里却不掉下来,也不吭声,裘奋英看不过去了,走到万小三子背后,伸出两只手对准万小三子的两个腰眼呵痒痒,万小三子怕痒,腰里一软,手里就没劲了,裘奋斗挣脱出来,仍然不吭气。裘奋英说:“哥哥你快跑!哥哥你快跑!”裘奋斗偏不跑,犟头犟脑地瞪着万小三子,万小三子倒没了趣,说:“不跟你玩。”裘金才从屋里出来,裘奋英告诉他万小三子欺负哥哥,裘金才拉了孙子孙女的手,说:“叫你们少到院子里来,叫你们在屋里呆着。”两个小孩不吭声,就被拉进去了。

我批评万小三子说:“万万斤,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人家裘奋斗好好的又没有惹你,你为什么要欺负他?”万小三子说:“什么种子开什么花嘿什么阶级说什么话,万医生,你什么阶级?”我还是批评他说:“万万斤,你小孩子不要乱说,什么阶级不阶级,你不懂的。”万小三子说:“万医生,你给我听着,你以后别再叫我小孩小孩的,我长大了。”我“嘻”了一声,嘲笑他说:“小孩总是说自己长大了,一个你,一个马莉,马莉还说要结婚呢。”万小三子愣了一愣,说:“马莉要结婚,她跟谁结婚?”我见他认真了,更觉得小孩子好笑,我说:“结婚呢,热昏吧,你见过十岁的小孩结婚?你以为是旧社会,童养媳啊?”万小三子说:“不对,马莉不是十岁,她是十二岁,跟我同年,比我小一个月零五天。”我说:“你倒弄得清楚,你弄这么清楚干什么?查户口?”万小三子总是一脸流氓腔调,但我问他把马莉的年龄弄那么清楚干什么,他忽然收敛起流氓腔,甚至还红了一红脸,说:“你懂个屁,不跟你说。”就跑了出去。

一个星期以后,万全林又来了,他还是守在门角落等涂医生出去后才进来的,他的腿骨已经长好了,不疼了,我替他再换了一次药,跟他说:“好了就好了,你别多说了。”我不想他出去给我吹牛,说涂医生的本事不如我,就像上次我夹出了万小三子耳朵里的毛豆,他就说我爹不如我,害得我爹吃我的醋。其实我心里明白得很,夹毛豆完全是因为我不懂医,你想一个不懂医的人,听说一个人耳朵痛,能怎么办?也只能扒开他的耳朵看看吧,这一看,就看巧了。而万全林的腿呢,和万小三子的耳朵一样,我也只是扒开来看一看而已,可是因为裘金才曲文金他们看热闹,我有英雄主义思想,才硬着头皮弄了这一手。

好在万全林也不笨,他知道我的意思,跟我保证说:“我知道,我知道,我要给涂医生一点面子,再说了,下次生了病,还是要找他的呀。”万全林这一次说到做到,不仅自己闭紧了嘴巴,还吩咐家属不要张嘴,但是他却忘了他家还有还有一个最难缠的家属,那就是他的小儿子万小三子。万小三子向来喜欢添油加醋,结果一传十,十传百,事情越传越远,还越传越神,弄得大家看见我,都格外的客气,有人竟还恭喜我,又说起我的鬼眼。

后来涂医生也渐渐地听到点风声,听出点意思,却不肯直接问我,就拐弯抹角地跟曲文金探听,涂医生假装想不起来了,说:“万全林?哪个万全林?我怎么不记得万全林?”其实我知道他记得万全林,知道哪个是万全林,因为他的眼睛恶狠狠地盯着我,盯得我身上直起鸡皮疙瘩。最后涂医生总算点了点头,说:“到底是我教出来的。”他能这样想,我心里轻松了一点,赶紧谦虚地说:“涂医生,名医看病头,庸医看病尾。”不料马屁拍到马脚上,我把话说反了,常言应该是“庸医看病头,名医看病尾”,我的意思,分明就是在骂涂医生庸医说我自己是名医呀,涂医生气得哼了一鼻子,说:“你少来你爹那一套。”他又牵连上我爹了。又说:“万泉和,你到底想证明你是我的学生,还是你是你爹万人寿的儿子?”我说:“我既是涂老师的学生,又是我爹万人寿的儿子。”涂医生听了笑起来,说:“你说的倒是事实,不过我要警告你,你虽然行医还可以,但是你对女人实在是不了解。”

我知道他在说刘玉,但我假装不知,我看到裘金才在院子里晒被子,我就去逗他。因为我知道裘金才的心思,有时候我高兴,有心情,就逗裘金才说曲文金,或者我没有心情,情绪不好,我也会逗裘金才,好像跟他说了曲文金,他高兴,我也会跟着高兴起来。这会儿我避开涂医生,去跟裘金才说:“裘金才,你和你家媳妇很有缘哎。”裘金才说:“咦,你怎么知道?”我说:“这是明摆着的嘛,你叫裘金才,你媳妇叫曲文金,你们的名字里都有一个金字。”裘金才最乐意听这句话,我一说,他准上钩,果然他就说:“是呀,文金说她生下来的时候,本来大人要给她起个名字叫文英的,后来算命先生说她命里缺金,就叫文金了。”我说:“其实她就算不叫文金也不要紧。”裘金才明知故问道:“为什么?”我就明知故答道:“因为你的名字里有金呀,她嫁到你家,就不缺金了嘛。”裘金才乐呵呵地说:“那倒也是,不过,还是多一点金好。”

自从刘玉不再来,另外有一个人倒是常常来了,他就是万小三子。他的到来当然跟刘玉没有关系。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替他爹万全林弄好了腿骨,或者他又想起当年我夹出了他耳朵里的毛豆,总之他现在替代了刘玉三天两头跑合作医疗。其实,万小三子就算天天来,也代替不了刘玉,再反过来说呢,就算他从来不来、永远不来,他也无法从我心里走开。这些年来,万小三子一直是我心底里的一个谜,这个谜到现在也没有解开。

我开始接近万小三子,一想到他当年居然能把万继忠吓死我就浑身起寒毛疙瘩。万小三子聪明机灵,我刚一开始关注他,他就**到了,他恶狠狠地对我说:“万医生,我警告你,不要干涉我的人生自由。”万小三子对村里任何人都是想喊什么就喊什么,甚至对裘二海这样的干部,他也可以直呼其名,但对我却是例外,他从来没有直呼过我的名字,从一开始就喊我万医生,无论他对我是满意还是不满意,他永远都这么喊我。他的这个习惯,以后还将一直进行下去,进行到底。

我说:“万万斤,我怎么干涉你的人生自由了?”万小三子说:“我到合作医疗站来管你什么事。”我说:“我没有管你呀,你爱来就来,你只希望你不是因为生病才来。”万小三子还想说什么,就看到马莉从她家里出来,万小三子丢开了我,迎到马莉面前,踮了踮脚,一脸茫然地说:“咦,前几天你还跟我一样高,现在你怎么比我高了。”马莉蔑视地拿眼睛往下瞄了瞄他,说:“我可以这么看你,怎么,你不服?”万小三子说:“高就是高,是事实,有什么服不服的,我只是奇怪,你是怎么长的,长得这么快?”马莉弄怂他说:“我吃大便的,你吃不吃?”万小三子只说了一句:“你骗人。”就再也没话了,我也觉得奇怪,万小三子一张嘴,能把活人说死,把死人说活,怎么到了马莉面前,就那么笨嘴拙舌。马莉丢开他就往外走,万小三子紧跟在后面追问:“马莉,马莉,你到哪里去?”马莉回头白了他一眼,说:“我到哪里去要向你报告吗?你是谁?队长?书记?”万小三子说:“要不要我陪你去?”马莉再次蔑视他说:“你要当我的跟屁虫?你还不够资格。”说罢,马莉撇撇嘴,两条长腿一颠一颠,哼哼着什么,扬长而去,把万小三子一个人扔在空空的院子里很没趣。

也该是裘奋斗倒霉,偏偏这时候从屋里跑出来,被万小三子逮个正着,万小三子正要下手的时候,裘奋英追了出来,一看哥哥又要吃苦头,这回小姑娘一改喊爷爷喊妈妈救命的老办法,赶紧跑到万小三子跟前说:“万小三子哥,你放开我哥,我陪你去找马莉姐。”裘奋英简直是个仙人,她这话一出口,万小三子的手立刻松开了,眼睛直盯着裘奋英,嘴张着,好像一个中风病人,就要流口水了。裘奋斗被放开了,却倔着头不走,恶狠狠地盯着万小三子,他虽然比万小三子小好多岁,也吃过万小三子很多苦头,却一点也不怕他。万小三子说:“我让你走了,你自己不走不能怪我啊。”裘奋英说:“万小三子哥,你要答应以后不再欺负我哥。”万小三子不仅点头,甚至还有点低三下四的样子,说:“我答应了嘛。”裘奋英说:“可是你说话不算数的。”万小三子想了想,伸出手给裘奋斗,说:“我们拉勾,拉勾就是讲和,讲和了我们就是兄弟,兄弟和兄弟是不会打架的——”他回头略带讨好地问裘奋英:“奋英你说对不对?”可是裘奋斗不理他这一套,把手反背在后面,就是不伸出来,不跟他拉勾。万小三子没法了,他也下不来台,就对裘奋斗说:“你看你看,一个男人,这么小气,我总共才踢过你一次屁股捏过你两次脸,七队的周小扁,我天天扁他,他还给我送桑枣吃。”裘奋斗坚硬如铁,就是不给他下台。万小三子恼了,威胁裘奋斗说:“怎么,你不肯讲和,不肯讲和就是想挨打,你讲不讲和?不讲,我就再打!”裘奋斗脸皮都没有扯一扯,眉头也没有皱一皱,他像一尊小铁塔,竖在那里就不准备再动弹了,他是恨万小三子恨到骨子里了,我在一边看在眼里,心里倒有点害怕起来,本来我是见了万小三子头疼的,现在我觉得可能裘奋斗比万小三子更厉害一点呢。还好,他们还都是小孩子。

万小三子一心惦记着去找马莉,宁可咽下这口气,不跟裘奋斗一般见识了,他催促裘奋英:“马莉到哪里去了?我们去找她吧?”可怜的裘奋英,我是看出来了,她哪里知道马莉到哪里去了,可是为了救哥哥,她豁出去了,勇敢地说:“走吧。”

等裘奋英带了万小三子走后,裘奋斗还站在院子里一动不动,我过去拉他,我说:“奋斗,万小三子走了。”裘奋斗眨动着小眼睛,不说话,防范警惕地瞄着我,他真是裘金才的嫡亲孙子。

万小三子追没追上马莉,追上了马莉他们又说了些什么,这些我都不知道,后来马莉回来了,但不是和万小三子裘奋英一起回来的,是被她的爸爸马同志带回来的。马同志走在后面,马莉走在前面,所以要说是带,更像是押,只是押人的马同志一脸惶惑,而被押的马莉却像个宁死不屈的英雄。

进了院子马同志就对黎同志说:“你说这个小孩,撞着什么鬼了,把自留地上的蔬菜都给拔了。”马莉立刻反驳说:“没有都拔,只拔了一小块。”马同志说:“小一块也不能拔,那是我们的菜地呀,拔了我们吃什么?吃白饭?吃酱油泡饭?”马莉说:“白饭就白饭,酱油泡饭就酱油泡饭,有什么了不起。”马同志说:“你愿意吃白饭你可以吃,但是家里其他人不能跟着你一起吃白饭。”马莉翻了翻眼皮说:“所以我只拔了我的那一块地。”马同志说:“你的地?你小孩子哪里有地?”马莉说:“那是队里分给我们五个人的地,不是给你一个人的,也不是给你们四个人的,要不是我们家有五个人,你不可能拿到那么多地。”马莉真是人小心眼大,什么都知道。现在轮到马同志语塞了,事实也是这样,马莉只是在那块自留地上拔掉了五分之一的蔬菜,想种一些另外的什么种子下去,正好被马同志发现了,马同志并不知道她要种什么,但肯定不是蔬菜。现在马同志和黎同志都拿马莉没有办法,马莉真不讲理,差不多就是一个女的万小三子。马同志和黎同志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黎同志说:“马莉,自留地是公家给我们种蔬菜留着自己吃的,不允许种其他东西,上次七队的老周种了向阳葵去卖,犯了投机倒把的错误。”马莉说:“我又不种向阳葵。”黎同志赶紧乘热打铁追问:“那你种什么?”马莉没有上当,警惕地闭紧了嘴巴。马同志生气地说:“马莉,你不听我们的话?我叫裘书记来跟你说,裘书记会告诉你,自留地是用来干什么的。”马莉冷笑一声,说:“裘书记,裘书记我怕他吗?”她连裘二海都不怕,真拿她没办法了,最后马同志和黎同志只得求助于万老木匠,把他们的自留地用高高的竹篱笆围起来,马莉人小,爬不进去,但马莉并没有放弃,她改变了行动方案,回到院子里,在院子的一角,洒下了种子。

种子渐渐地发芽了,再过些日子这芽就象小树一样地慢慢长粗起来,但谁也不认得这是什么东西,马莉天天看着它们一点一点地长起来,马同志和黎同志也叫我过去看过,我也看不出来。涂医生是从来不参与院子里的事情的,除了刘玉在的那一阵,他还有点兴趣,刘玉走了以后,他要不就是出诊,要不就是守在合作医疗站的屋子里,连门槛都不肯跨出来,他觉得乡下人的事情太琐碎,没意思,不想掺和。可有一天涂医生不知怎么就走到了院子里的那个角落,他一看,奇怪起来,就喊我了:“万泉和,万泉和,你过来看。”我跑过来,涂医生说:“你不认得这是什么?”我又看了看,还是不认得。涂医生说:“我白教了你,这是山茱萸。”山茱萸是一种中草药,我没有见过,怎么会认得它呢,我虚心接受涂医生的批评,但是涂医生是西医,什么时候教过我中草药呢?再说涂医生怎么会教我识别中草药呢,他对我爹经常给病人开中药方子一直很不以为然,连嘲带讽的。涂医生见我不说话,又说:“你看看你自己,要基础没基础,要态度没有态度。”涂医生回到自己住的东厢屋,过了一会出来,手里拿了本书,递给我,说:“睁大眼睛好好看看。”我一看,是一本《常用中草药》,我翻开一页看了看,里边全是介绍中草药的,每一个药名下面,都有关于这种药的介绍和图画,我很快找到了山茱萸,发现它的叶子有点象梅叶,还有果实,果实画得不清楚,看上去有点象鸡头米,关于它的文字介绍是这样的:山茱萸(枣皮、萸肉):栽培或野生小乔木,果肉入药。性能:酸涩温。补肝肾、固精、敛汗。用法:治肝肾虚弱、腰膝酸软、头晕、耳鸣、阳萎、遗精、小便频数、自汗、盗汗、月经过多。用量:2——4钱。我认真地看了两遍,觉得书上画的山茱萸和马莉在院子里种的山茱萸不一样,我拿着书问涂医生:“涂医生,这里画的不一样,马莉种的是山茱萸吗?”涂医生说:“蠢啊,山茱萸是多年生乔木,象树一样,有的要长几十年上百年,最快的也要一两年才结果子,果肉才是药。”我明白了,我指了指马莉种的山茱萸,说:“我知道了,它们才刚刚开始生长。”涂医生看了我一眼,说:“我怎么老觉得你是个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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