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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6 梨花又开放

作者:    更新时间:2019-10-23 21:20:32

136  梨花又开放

“你就这么回了?估计殷本超心里恨死了你。”

秦朗回家跟罗曼说了这事,见罗曼皱着眉,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但秦朗早已看出,自己的艺术理想与殷本超的商业野心迟早会产生剧烈冲突,他本想合约期满后就不再续约了,如果在投资上再跟殷本超有牵扯不清的利益绑定,无疑自缚手脚,脱身不易。

“他是商人,一心一意只想把公司做大,不会真有心思搞艺术精品。但我志不在此。这事没有对错,只是理念不同。况且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我要投资也不能找他。”

“你还是想做投资?”罗曼诧异道。

他点点头,说:“我是戏疯子,不是戏呆子。你和我都是不太把钱当回事的人,可是不投资、不理财,也不现实。金钱不是万能的,没有钱却是万万不能的。所以咱俩结婚后,你只管安心写好你想写的作品。赚钱的事,我来。我会给你充分的自由,你尽可以有独立的经济收入,如果哪天你累了,倦了,或者不管你遇到什么情况,都不必再为难、再害怕,也不用再为了没钱而发愁,因为有我在。”

她的眼里雾气迷蒙,迷蒙得一时辨不出是哀恸还是感动。

他以为她还在忧虑,便拉她入怀,轻声安慰道:“别担心了。你只要明白,我对你的爱不是仅仅建立在精神层面的,这份爱里有责任,而且必须与物质价值有关,这样我们才可能拥有长久稳固的美满婚姻,不然再相爱,爱也不能当饭吃。空谈爱情,爱情最终会变成泡沫的。既然我已经向你求婚,我就有责任想好以后给你住怎样的房子,想好投资怎么做,利益怎么分享,还有养老等各种保险怎么计划……我娶你,不是给你一个童话般的婚礼,而是要你跟我生活一辈子的,要让你愿意花我的钱,花得心安理得,花出幸福感。”

罗曼忽然伸出双臂紧紧搂住他,把脸埋在他胸前说不出话来。他只觉得自己怀里的她在微微颤抖,像是在抽泣。

“你怎么啦?”他支起她的脸,果然见她双眼红红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他大吃一惊,以为自己哪句话说错了,竟惹得她掉下泪来。

她赶紧摇头,一边拿纸巾抹去眼泪,一边低声说:“你对我太好了,你为什么要对我……对我这么好……”

他笑了,说:“你可别以为,嫁给我以后你就轻松了,你有你份内的责任呢!”

罗曼的神情忽然变得惊慌又沉重起来,好像有什么话堵在了她的嘴边,想说却说不出来。

他怕她又被自己吓到哭出来,赶紧笑道:“别紧张,我说的责任是你必须监管我。”

她一愣,似乎非常意外,又好像松了口气。

“监管你……?”

“我每次接戏、接广告或者进行一项投资时,我们都要共同讨论商量的,你得负责帮我做评估,监管我的判断和决定,不能让钱成了我的欲望,而忘了我们最初的目标。毕竟,作品才是我们真正的财富,你说对吗?”

他记得她曾说过,从前当高级白领的薪水很高,生活不愁,但那却不是她最快乐的时光。物质的欲望一旦被点燃,不但永远不会满足,还有无尽的空虚,差一点吞噬了她的梦想。对她和他而言,物质给予的欢乐是无法持久的,真正的幸福,是灵魂深处的满足。

秦朗说,他现在做的不止是他俩婚后的规划,也是他今后的事业规划。他不希望把太多的精力放在赚钱上,甚至不希望连轴转地接戏,让自己心里装的都是钱。他需要补给和放空的时间,以一个独立生命体的状态去生活和感知,用慢节奏去思考、阅读、旅行和选择,让自己的生命成长得饱满,这样才能更好地燃烧、奉献给角色。

为此,他特地跟团子和殷本超聊过,想改变目前不断接戏的状态,让他能抽身去演一场话剧。毕竟拍戏对演技的磨损和消耗很大,但排演话剧能给自己充电,就像练内功一样让演技有积淀,更茁壮,戏路也会越走越宽。

但提了没用。

他正当红,红得如同滴着肥油的吊炉烤鸭,这油水,公司当然能刮多少是多少。

团子说了不算,而殷本超根本就是想拽着他,钉死在“明星”的轨道上。别说演话剧是想都别想的,便是原定的半年军训也被殷总压缩到了三个月。

他苦笑说,大学毕业后,包括他在内的立志当演员的同学,凡是没改行的,大多走上了明星的路线。不是大家不求上进,无奈环境逼着他们走到这一步,否则就拿不到好剧本、好角色。大家都只好想法子在最短的时间里让利益最大化,谁也不想因为不红而一再错失自己喜欢的角色。

“你还记不记得我俩初见时,第一次在横店一起出去散步的那一夜?”他忽然问。

“一辈子也忘不了……”她轻声说着,灵魂出窍般,语气悠远又忧伤,好像整个心思完全游去了遥远的初遇。

他丝毫没有注意到她神色的不对,只管乘着兴说下去:“那时我就跟你说过,既然选择当一条三文鱼,这一生就注定是一场没有妥协和放弃的马拉松,目标只有一个,就是回到我们最初的地方。”

他回忆说自己毕业后没戏拍的那两年,干脆跟一帮穷哥们儿一起排话剧。为了排演一出戏,跟要饭似的到处找钱凑钱。因为干不来拉关系、混圈子的事儿,所以最穷的时候口袋里就剩40块钱,连请客都请不起,更不敢让父母知道。

“那时真是穷啊!把身边能卖钱的东西全拿去卖了,好歹能混一天三顿饭,虽然吃得不好,有时一天还只能凑合着吃两顿,总比没饭吃强。”

但秦朗最难忘的,就是他最穷的那两年,靠着那些小打小闹的话剧,硬生生地把他的演技好好磨了一番,那是他演得最纯粹、最过瘾的两年。

“每一场话剧都要经过长时间的排练,每一次彩排都是实打实的演出。灯光、幕布一打开,走位、台词、表情、肢体语言,甚至包括每一个打光点的配合,都要求演员做得精准到位。话剧表演是最考验演员持久的表现力和爆发力的。不站在舞台上,就永远无法体会现场的那种紧张、激动和展现,那绝对是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几万字的台词背下来,不能看提词机。没有剪辑,节奏完全要自己控制。每一个眼神,每一个步伐,甚至每一秒都不能空,演话剧就像在针尖上行走,那种淋漓尽致的感觉,真的特别痛快,特别来劲儿!”

他的眼里闪着激动的光芒,好像又回到了阔别已久的舞台上。

“演话剧是体力活,像被剥掉一层皮,很累。但最后谢幕的时候,看到观众一直鼓掌,不愿退场,那对演员来说真是难以言喻的幸福和安慰。虽然话剧没有电影那么生动,但它更能进入我心底,振奋到让我澎湃,因为我必须分分秒秒配合着除自己以外的一切来完成表演。它不像电影电视,镜头可以帮很多忙,甚至可以欺骗观众,不行可以再来一条。所以电视剧演多了,就不由自主地给自己框了个模式,还容易自满,自以为会演戏。”

他说他做梦都想定期到话剧舞台上去回炉一下,在脚光里找到最初的自己。只有在舞台上,演员在打开、释放和演变某个角色的同时,才能更好地发现自我,对表演心生敬畏,如履薄冰。

他越说越兴奋,完全沉浸在往昔的回忆中,好像真的变身为一条正从大海奋力游回初生地的三文鱼,在梦想的喜悦中望见了故乡。

忽然,他瞥见罗曼的眼圈又红了,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

“你今天这是怎么啦?”他开始觉得有点不对劲。

“没……没什么!”她像要躲避什么似的,赶紧抽了纸巾擦拭眼睛,“我太感动了……走到今天,你真的太不容易……”

她又有些哽咽。

他笑了,把她握着纸巾的手从她的眼睛上挪开,然后捧住她的脸,说:“有什么事情,不许瞒我!”

“没……真没有……”她嘟囔着挤出一点笑容来,“我能有什么事啊?”

“你保证?真没事儿?”他有点不信。

“真没事,我保证。”

他笑着想了想,说要不要他为她弹唱一曲,让她高兴一下。

她连声说好。

“摇滚你不一定爱听。我给你唱个经典老歌,怎么样?”他说着拿起吉他,牵着她的手坐在窗前,“说说看,你想听啥?”

“什么都行。”她想了想说,“选一首你以前很喜欢的老歌吧!越早的越好。”

他微微一笑,抱着吉他,右手往琴弦上温柔地撩拨,好像微风拂过水面,那一串轻柔的音符如同波光中泛起的涟漪,让短短的前奏听起来更如玉珠弹落在春的气息中,只听他唱道——


忘不了故乡,年年梨花放,

染白了山冈,我的小村庄。

妈妈坐在梨树下,纺车嗡嗡响。

我爬上梨树枝,闻那梨花香。

摇摇洁白的树枝,花雨漫天飞扬,

落在妈妈头上,飘在纺车上……

给我幸福的故乡,永生难忘,

永生永世我不能忘……


他受过训练的嗓音非常干净,音色年轻而饱满,极尽男性的阳刚与热血,无论流转,还是低沉,或雄浑,或高亢,都自然又动听。在吉他声的伴奏下,歌声更是声情并茂,感染力十足。


重返了故乡,梨花又开放。

找到了我的梦,我一腔衷肠。

小村一切都依然,树下空荡荡,

开满梨花的树下,纺车不再响……


这首《梨花又开放》真的是一首很老很老的歌了,老得让他和她都好像一下子回到了他们的童年和青少年时代,回到了他们梦想开始的地方,一起在那朴实无华的歌词、动情忘我的旋律中追忆似水年华……

尤其当他唱道:


“摇摇洁白的树枝,花雨漫天飞扬。

两行滚滚泪水,流在树下。

给我血肉的故乡,永生难忘,

永生永世我不能忘……”


罗曼再也控制不住,如梨花带雨一般,泪流满面。

琴声和歌声同时戛然而止。

秦朗霍地放下了琴:“不对,你肯定有事!”

她依旧摇着头,却泣不成声。

他扯了好多纸巾,把她搂在怀里,亲自给她擦去不断涌出的眼泪。可是她的眼泪好像喷泉一般止不住,于是他干脆俯下双唇吮吸着她的眼睑,将那咸咸的泪水一点一点从她脸上吻去。

“别哭了,好吗?”他低低地央求道。

好一会儿,她才渐渐平静下来,像个受尽委屈的小孩子躲在他胸前,哽咽道:“我……没事了……”

“别想骗我!”他神情严肃地说,“没事你会哭成这样?咱俩认识到现在,就算是你那会儿怕老怕得要死的时候,都没见你这么掉眼泪的。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

“什么也没有,真的……”她坚持道,“就是……”

“就是什么?”

“……你今天说的这些……还有唱这首歌的时候,让我想到……我写的小说结尾……”

秦朗有些意外又错愕,不知道自己今天怎么会让罗曼如此入戏。

“所爱隔山海,山海皆可平。”她喃喃浅吟着这句脍炙人口的诗,忽然露出一丝凄苦的笑容来,说,“其实,真到了现实的冷水泼下来,爱而不得,才是人生常态……”

“你在说什么呀?”他更懵了。

她却深深吸了一口气,恢复了镇定,肿着双眼道:“我是说,我必须把已经写得差不多的小说结尾改一下。今天我又想到了特里斯坦和伊索尔德……所以我笔下的男女主也该到别离的时刻了,这才是现实,才是文学,必须犀利,才够高级!”

秦朗苦笑道:“你入戏怎么入成这样了!今天咱俩本来是要商量见我爸妈的事啊!”

“真对不起!”她低头避开了他的眼睛,说,“我现在的情绪全在自己的创作里,得赶紧回去,趁着灵感写下来。”

他笑着摇头叹气,知道大小姐也是个一旦投入创作就六亲不认的主,尤其是音乐总能给她奇妙无比的灵感,所以她刚才那么激动也情有可原。

“你呀!”他在送她回家的路上,一边开车,一边笑道,“我可跟你重申,我坚决不当特里斯坦,更不许你成为伊索尔德。不管你书里的男女主怎么分,只要咱俩不分就成!你就好好改你的小说结局吧!我还等着当你忠实的读者和粉丝呢!”

她低头不语,好像在沉思,表情有些凝重。过了好久才说,她这几天可能没办法见他,想静下心来好好琢磨怎么改结尾。

“你想见我都见不着呢!”他无奈道,“等下我赶完通告,明早三点就得起床,一天之内要飞三个城市。我今天是好不容易抽出一点时间给咱俩的,结果还是啥都没商量成。”

车子到了罗曼家,天色尚早,小区里不时有三三两两的老人和孩子来来去去。

秦朗照例把车停在了她楼下,自己先下车,走到副驾驶座的门边,替罗曼打开了车门,把还在发呆的她接下了车。罗曼站在车边,并没有马上朝着大门口走去,忽然呆呆地说了句:“抱抱我吧!”

他一愣,像没听清楚似的。

“抱抱我,好吗?”她又一次低声说道,望着他的眼神里不但透着无限依恋,更有一丝决绝。见他还愣在那里不知所措,她索性主动扑到他的怀里,紧紧抱住了他。

他从没感到过自己被她这么用力地抱紧过,好像她要把自己牢牢地粘合在他的生命里,永远都掰不开。

他下意识地望了望周围,大白天的,随时都可能有邻居从这楼前经过,但他还是回应了她的拥抱,也同样紧紧搂住她,只是暗自奇怪,她今天怎么不再顾忌被人撞见了,他俩早上还说好,结了婚都不秀恩爱的呢!

他俩就这样相拥了不知多少时候,罗曼终于从他的怀抱中挣脱出来,匆匆说了声:“我爱你,再见!”然后一转身,头也不回地快步跑进了大门。

秦朗驱车赶往工作地点,一路都在琢磨今天发生的一切,越想越觉得哪里不对劲。自打他从殷本超那里回来,罗曼几乎没怎么笑过,跟早上刚见面时判若两人。最反常的是,从他进门到送她出门,她竟然哭了三次,一次比一次哭得厉害又伤心。

但他没时间多想,他的工作团队还在通告点等着他,服装、化妆、摄影、灯光都已齐聚到位。秦朗带着惴惴不安的心情投入了紧张的工作,直到吃晚饭时才偷空给罗曼打了个电话,想看看她怎么样了,心情好点没。

可罗曼按掉了他的电话,马上又发了条微信给他:“正写着呢!”

秦朗放心地笑了,看来他的大小姐这会儿心情甚好,不然不会写得如此全情投入,连他电话都不接。

想到他俩初遇那会儿,她听着音乐,文思泉涌的神奇样儿,甚至写到狠处,常会把自己写哭,他不由得感叹,这妖精就是厉害。看来今天她的情绪失控,确实是因为自己那首歌让她想到了笔下男女主人公的悲剧命运。不然还能为什么呢?他离开她去见殷本超也不过三个小时不到,他实在想不出,期间会发生什么了不得的事,能让她心绪突然大变。

秦朗做梦都想不到,正是他离开的那两三个小时,当罗曼坐在钢琴前弹奏着莫扎特的行板,一阵门铃声打断了所有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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