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2 角逐
方芳接到了电影节主办方的通知，她因《大风歌》中吕后一角获得了本届电影节最佳女主角的提名。虽说方芳出道以来斩获无数奖项，但她的电影作品不多，这还是头一次获得影后的提名，而且是国内有一定影响力的电影节，这让她无比欢欣雀跃。
但她没兴奋多久，便又获悉了一个令她意外又震惊，甚至有些愠怒的消息：左卉子竟也凭借戚姬一角入了围，而且居然跟她一样，也是最佳女主的提名。
方芳错愕之下，觉得跟左卉子比肩，简直是奇耻大辱。虽说“提名”往往很鼓励新人，但把影后的提名给这妞，真是天大的笑话，不知道评委们都是啥眼神。
自从拍了《大风歌》，方芳和左卉子的关系就到了临界点。虽然她俩在媒体面前都笑脸相迎，姐妹相称，但扭转头去都当对方是透明人，彼此间的火药味越来越浓。
但凡有媒体刊出《大风歌》的专访，方芳的团队都会提前跟该媒体强调，必须把方芳的名字放在左卉子之前，后者跟获奖无数的方芳不是同一级别的演员，在商业代言上，方芳也是当之无愧的御姐。
有一家媒体把左卉子描述为“代言收入最高的女艺人”。方芳看后勃然大怒，故意冷落这家媒体，并把采访先机给了别家，搞得这家媒体了解到缘由后，连声抱歉，再三保证会在后面的报道中称左卉子为“新近蹿红并颇受广告商青睐的女艺人”，方芳这才算是报了被怠慢的仇。
当方芳和左卉子同时获得影后提名的新闻一发布，在电影节上看过此片的大多数观众都认为，左卉子虽然演技有进步，但这次入围纯属陪跑。而观众对于方芳获得提名的反应也两极化。粉丝和媒体当然拍手叫好，志在必得，却仍有一部分声音对方芳的实力持怀疑态度，甚至有观众毫不留情地说，如果方芳能获奖，说明这个电影节“水漫金山”了。
与之相反，《大风歌》在这届电影节上展映后，得奖呼声最高的是秦朗，无论媒体还是观众，几乎一致认为刘邦这个人物被他演得出神入化，到了影片末尾，很多人都被带入了人物的心境，久久无法从镜头中抽离。
经过数日的交流和探讨，激动人心的闭幕式红毯秀和颁奖典礼终于拉开了帷幕。
早春的上海之夜仍浸透着冰寒之气，但颁奖典礼所在的主会场外，寒流丝毫挡不住人们沸腾的热血和高昂的情绪。
一道耀眼的红毯划过广场，朝着建筑群中央那幢巍峨耸立的古典主义大厦延伸而去。
红毯和会场标识板前，各路媒体记者早已长枪短炮地严阵以待。这又是他们忙到疯癫的一夜，为了马上就要走过红毯、在标识板上签名的明星们，守候已久的记者几乎要拼上自己的半条命。
粉丝更是被保安队伍圈在固定区域，凝神屏息地伸长了脖子，紧张又期待地望着主会场200米之外的一排排接驾豪车，望着它们驶出去又驶进来，官宣的红毯秀开场时间早过了，可是始终不见明星们从车上下来。
好不容易忽听“哇”的一声响，人群里发出一阵奋兴的尖叫，终于有“爱豆”出现了！这预示着红毯时刻正式开启。
但这呼声好像有些先天不足，很快就变得稀稀拉拉，连媒体的闪光灯也懒散得像是提不起精神。
红毯不是排队抢座，不兴“争先恐后”这一套。恰恰相反，这种时候最先走上红毯的，往往都是咖位和人气不高的艺人。
虽然活动方都有红毯顺序的安排，但明星们更是自有打算。谁都清楚走红毯的惯例，越晚上场，越能大放异彩，也越证明实力超群。
所以此刻，方芳和左卉子在各自的保姆车里只顾忙着整理妆容，来接驾的豪车已经等在她们的车前，但她俩谁都不愿意比对方早一步驶向会场。
左卉子裹着大衣坐在保姆车里，她今晚穿的是一件L品牌的裸粉色礼服长裙。为了有朝一日能成为L品牌的中国区形象大使，她这一年来对L家极尽讨好，凡是重大活动，都会砸下重金购置L家的衣服包包。这次她挑中的这款晚装长裙虽不是L家最新款，但她不在乎，因为确信方芳穿不出她的仙气儿来。
方芳正在她的车里“等咖啡”。不管主办方怎么催，她就是不理会，更打发助理去买她指定的咖啡，还特别要求绝不要某某牌的大路货，糖的用量要多少，酸度不能超出多少……助理们认真地把要求输入手机备忘录，匆匆而去，把站在车外接驾的工作人员急得没辙。
但方芳和左卉子一个比一个沉得住气，都明白红毯秀向来会比既定时间晚开始，因为谁都想压轴。
方芳一遍遍审视着镜中的自己，她今晚身上的白色晚装裙是L家亲自给她这位中国区形象大使送来的今年春夏最新款，非常符合她霸气的王者风范和这样的特殊氛围。
她的经纪人助理正将一款C品牌的珍珠项链小心翼翼地替她戴上，这是方芳刚签下的又一国际品牌。大家都夸赞说，只有芳姐能驾驭得住这样的淑女款项链。但方芳心底下却对C家忿忿然，觉得她们不识抬举，这个代言合约居然要方芳的经纪人主动跟她们谈那么久才给她。
主办方又来催了，远处更是尖叫声迭起。显然，已有越来越多的明星走上了红毯。
方芳的咖啡还没到，但是秦朗和《大风歌》的导演却到了。
秦朗见“后妃”二人拖延成这个样子，便跟导演一起邀请方芳和左卉子走红毯。方芳和左卉子不好再耽搁，终于，影片的四位主创一同出现在了红毯上。
顿时，欢呼声、尖叫声、相机喀嚓声交响乐般地冲天而起，闪光灯几乎成了夜的焰火。
方芳挽着秦朗率先走向镁光灯，左卉子傍着导演紧随其后。一时间尖叫声刺破了夜空，达到了当晚的高潮。
秦朗微笑着边走边跟红毯外狂呼他名字的粉丝挥手示意，当真是目若朗星，玉质金相，倜傥与风流都掩不住那格外的英气勃发。人群乱了，有激动过度的粉丝在猛烈的撕声大喊之后，竟然昏了过去。骚动中，工作人员迅速抬走了晕厥者。
不得不说，左卉子在记者的镜头前美出了天际，所到之处，她就是仙境，让周围所有的人忘却了自己。
闪光灯不停地穿击着夜色，粉丝的尖叫声中甚至还夹杂着幸福的啜泣。红毯两边到处都是荧光棒和写有“我爱方芳”、“卉子加油”的牌子在晃悠。
方芳在人群的欢呼下配合媒体做着各种摆拍，她知道，她的每一个表情或者一两句答话，都能让记者们回去琢磨出好多文章来。
她尽情地在镜头前享受人们狂热的眼光和尖叫，好像一个在金字塔顶端俯瞰芸芸众生的女神。她的咖啡始终都没送到，但她依旧精神焕发地在标识板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她相信，今晚的颁奖礼将会成为她的“加冕盛典”，那熠熠生辉的后冠将把今夜变成“方芳之夜”，而这一切已经闪耀得连她自己都不敢相信这是她的人生了。
秦朗早在收到评委会通知前，就从各方测评中预估到了自己这次获奖的可能性较大。但他仍不敢对此寄予太大奢望，同时又禁不住万分期待梦想成真。
虽说这不是他第一次拿奖，这一年光是凭“朱楚天”一角，他已经拿奖拿到手软，但没有一个奖能比得上这个电影节影帝桂冠的含金量。所以连品牌商都不遗余力地为他打造征衣，以期在红毯和领奖台上一展风姿。
他坐在盛典的观众席上，独自出着神，想着罗曼此刻一定坐在他家的电视机前看他的直播。他出门时，一再叮嘱她要在家等他回去。
舞台上颁布着一个又一个单项奖，作为获得提名最多的参赛片，《大风歌》早已成了本届电影节的大热门。此时，最佳剪辑和最佳摄影已被它轻松地收入囊中。
秦朗低头望了一眼自己露在西服外的衬衫袖口上那一枚雅致的袖扣。
今晚，他在家中换上这件品牌商送来的法式叠袖衬衫时，罗曼替他系上领结后，特地将这对典雅的双面袖扣取出来，亲自替他戴上。那是她为他精心挑选的生日礼物，送给他时，她就预言这对袖扣会见证他戴上影帝的冠冕。
这种双面袖扣的佩戴难度和它的价值一样高，戴的时候必须像扣扣子一样，从略小的一端穿过扣洞，将上下两个扣洞对齐，而不是重叠，再把袖扣从中穿过固定。这样，正反两侧就都有了装饰效果。
这一类复杂的袖扣靠单手操作是无法完成佩戴的，如果不是仆役围绕的贵族时代，男人要戴上这样一副华丽的袖扣，非得有个精于时尚并深爱他的女人。
秦朗见罗曼耐心地做着这一整套动作，每一个细节在她带着节奏感的指尖拨动之下，都显得细致又轻柔。
他不自禁地望着她为自己忙碌的样子，闻到那清新淡雅的体香从她的颈后和发梢散发出来。
她就这样侧身贴近他胸前站着，低垂着头，目光完全专注于他的腕间，松散的头发不经意地拂过他的颏下，挠得他心痒难耐。
这个时候，他已经觉察不出他俩之间到底谁爱谁更多，这些早已不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彼此都爱得很从容。
这才是最令人心醉的爱。
他确信如今的自己胸怀已经足够宽广，已经能够坚定地怀抱眼前这个让他无比深爱的女人。无论她的才华有多高，视野格局有多大，他都爱她，至死不渝地爱她。他不会因为她的优秀而觉得自己的光芒被遮掩，不会因此虚张自己作为男人的声势。相反，在她的面前，他会对自己更加充满希望，坦坦荡荡地欣赏变得更好的自己。
“你想什么呢？”
他一惊，从心醉神驰中醒了过来，见她已经完成了袖扣的佩戴，正笑眯眯地望着他，好像在欣赏杰作。
“不用在意今晚的结果。”她像往常那样细语柔声，“不管今晚拿不拿奖，我在心里早已经把这个冠冕给了你。”
“你就这么确定我今晚能拿奖？”
她笑笑，替他穿上西服外套，贴心地将叠出造型的手帕插入他胸前的口袋，说：“我不但确定今晚你会登上影帝宝座，更确定这绝不会是你艺术生涯中唯一的帝冕。”
“那……”他狡黠地笑道，“如果我这次真的斩获大奖，你有没有奖励或礼物给我？”
她笑道：“当然！你说吧，想要什么？只要我给得起的，我一定诚心诚意地奉上。”
“哦？”他高兴地把头歪向一边，装作思考的样子说：“那我俩说好了，不许反悔！”
“说好什么呀？”她越发好笑道，“你还没说你到底想要什么呢！”
“现在还不能说。”他又神秘起来，“这件礼物，我想好久了。”
秦朗要罗曼就留在他家里等着，他颁奖礼之后会尽快赶回来，有要紧的事跟她讲。
这家伙还能有什么要紧事？眼下还有比影帝大赏更重要的事情吗？这阵子看他整天忙着影片宣传和军训准备，罗曼始终找不出空档跟他提莫雷尔先生的邀约，所以想干脆等到电影节过后再说吧。现在见他出门前这么煞有其事地千叮万嘱，她倒被他撩拨得好奇心大发，不知他又会搞出什么新奇名堂。
盛典直播大厅内掌声不断。
技术奖已颁完，特别奖获得者也已捧着奖杯走下了舞台。最高潮的艺术奖颁布已经启动，荣获最佳男女配角奖的演员正在发表感言。
秦朗坐在自己的座位上，一只手却悄悄地伸进西服的外侧口袋，将一枚小小的金属物件攥紧在手中。
关键的时刻终于到了。
当台上的主持人将获得最佳男主角奖提名的人选和影片一一播报出来时，秦朗把手掌心里的这枚小东西藏进了最贴近心脏的内口袋中，那一瞬间，他听到了自己的心在撞击胸膛的声音。
“荣获本届电影节最佳男主角奖的是——秦朗……”
掌声汇成了海洋，全场的灯光和目光都投向了他。秦朗从座上站起，率先与隔座的导演握手拥抱，并接受坐在他身边的方芳的祝贺。
领奖台的背景屏幕上，播放的正是秦朗所饰演的汉高祖刘邦的剪辑镜头。波澜壮阔的历史画卷被浓缩在150多分钟的影片里，秦朗对刘邦各个时期和各种层面能上能下的演绎，充分展现了他的演技确实担得起大俗大雅，看似不拘一格，百变无形，却始终没有跳脱出刘邦独特的躯体和灵魂。
“表演是一座高峰，而我还只是在山脚下匍匐，并且它让我感觉越来越难，对它越来越敬畏。因为思考得越深远，自己的能力就越达不到，挑战也就越大……”
秦朗站在领奖台上，多年文化与专业素养的沉淀与积累，在这一刻终被肯定。曾经的漂泊与煎熬化作一身的故事，被岁月打磨得更加干净、舒服，使高光下的他越发夺目耀眼。
他手握奖座，万分敬虔地感谢所有爱他、爱艺术的人们给了他这次进阶的机会和鼓励。他觉得自己只是做了一名演员该做的事，就是真诚地把自己全然奉献给角色。
“我不想让大家对演员这一职业有所误解，以为我们拿着那么多财富和资源，却给不出真正有诚意和价值的作品，还要观众为我们所谓的努力来买单。我想说，演员不是这样的。我希望能通过自己的努力，让大家看到艺术赋予我们的尊严，知道这是一个令人尊重的职业，因为我们的心里有观众，有艺术，有生活。”
《大风歌》毫无悬念地成了这届电影节的大赢家，在接下来的艺术奖中，又囊括了最佳女主和最佳影片奖。
然而让镜头内外所有人惊讶的是，摘得影后桂冠的并不是争议中的方芳，而是本届电影节最大的黑马——左卉子。
这一获奖结果还没宣布前，方芳始终一脸得意，胸有成竹地坐在她的座位上，一副随时准备好了的样子，仿佛一听到自己的名字被报出来，就能马上起身接受全场恭贺一般。可是当嘉宾宣布最佳女主角奖获得者是左卉子时，御姐的笑容瞬间凝固，继而一抹懵晕掠过，她脸上的肌肉一点点在僵硬，直到终场，她都没再笑出来。
幸而媒体炸了，所有的聚焦都跑去了左卉子那里，所以没几个人关注到方芳的变化，更没有人拍到她躲开潮涌般的记者，甩步跑出了庆典的主大厅。
守候在外的助理将热腾腾的咖啡从保暖桶里取出，送到芳姐面前，刚说了句：“对不起，跑太远才买到，还热……”
不等助理说完，方芳“啪”地一下甩手打翻了递来的咖啡，棕红色的液体洒了助理一身，纸杯则被撞飞出去老远。
方芳毫不理会这一切，只顾飞身登上来接自己的保姆车，一坐进真皮靠背椅中便踢飞了脚上的高跟鞋。她的经纪人和助理慌里慌张地赶来，趴在车门口叫了声：“芳姐……”
方芳的愤怒达到了极点，一伸手扯断了脖子上的项链，朝着经纪人和助理狠狠扔了出去，吓得车门口的两个人惊呼之下，像守门员似的朝着昂贵无比的珠宝项链扑去……
庆典大厅内，左卉子和秦朗被媒体堵得严严实实。
尤其是左卉子，被各路记者追问她这么快就凭借尚不成熟的演技晋级为影后，有没有诚惶诚恐之感。
左卉子像是早有预料和准备，避而不答，只是笑着提说在拍摄这部影片时，她和方芳二人都曾得到秦朗不少点拨和指正，是秦朗一再教她们要“做减法”，把不必要的东西从表演中除去。
这番言下之意颇耐人寻味，外人听了自会夸赞这小妞聪明又谦虚，但如果方芳听到，一定又会被气死，这分明是在暗讽她之所以落败，是因为表演中有太多“不必要的自我”。
秦朗好不容易从媒体的簇拥中突围，冲去闭幕式晚宴，向在座的领导和前辈们一一敬酒以示感谢后，便匆匆往家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