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 替身
团子深知，要不是殷本超接到贺导剧组求救，致电勒令左卉子即刻回组拍戏的话，自己就是再机灵，再能干，也没法把左卉子一行三女架上飞机。即便如此，团子也没敢掉以轻心，一直守到航班起飞后，他才松了口气，赶回秦朗的剧组。
早已过了剧组饭点，但等团子赶到片场，秦朗也才刚吃晚饭。原来他不愿让罗曼跟着自己吃剧组餐，特地让助理点了很多好吃的外卖送进组，给他的大小姐“压压惊”。
因为白天的意外事故，剧组临时调度了拍摄计划，让秦朗在当晚的戏开拍前有足够的时间休息调整。制片人和导演又亲自前来慰问，对秦朗不胜赞许。要知道即使演员无碍，但拍摄只要延误一天，就是几十乃至几百万元的损失。因而整个白天，制片人和导演如坐针毡，如今见秦朗不但如期归来，还满面春风的样子，全剧组最欣喜的莫过于他们了。
“这位是……”导演乐呵呵地望着罗曼，显然看出这位陪在男一号身边，始终微笑不语的女子气质不凡。
罗曼冲着导演和制片人礼貌又不失亲和地点头致意。她是第一次见到这位导演，但她却一眼认出了那位制片人，正是下午从秦朗病房里走出来的两个中年男人之一。
果然，制片人也笑了，意味深长地说：“这位小姐，我们下午在医院已经见过啦！”
“哦……？”导演像是证实了什么似的，笑着望向秦朗。
“介绍一下，这是我……”秦朗刚说到这儿，只听身边的罗曼已抢先一步，冲口而出道：“我是秦朗的助理。”
话音刚落，秦朗和众人都愣住了，错愕地齐刷刷望着罗曼。
只见罗曼淡定地一笑，补充道：“我叫罗曼，确切地说，是秦朗和团子的助理，配合团子，负责秦朗的对外宣传。”
到底曾是见惯了大场面的凯茜！这一反应神速却又从容怡然的自我介绍，伴着罗小姐优雅善意的笑容，就算不是真的，也让人感觉无懈可击。
罗曼知道，自己生就一副大小姐德性，怎么看都不像是给明星当小助理的，所以干脆拿不在场的团子挡枪。毕竟，经纪人团队跟她从前公司的市场部一样，任务繁重多样，配一个管宣传的经纪助理再常见不过。
导演和制片人也呵呵笑起来，眼前这一对年轻人之间不同寻常的亲昵态度，老江湖们自然心照不宣。当然，明星的身份特殊，真真假假的事情太多了，跟自己助理、经纪人互动亲密，也不是什么稀奇事。所以大家顺水推舟地“接受”了罗小姐的说法，见秦朗和罗曼的晚餐已经送来了一会儿，便识趣地请他俩单独进餐，其余人等各就各位去了。
“要不要先把鞋换上？”秦朗笑着一努嘴，指向地上一双平底小白鞋说。那是他问了罗曼的鞋码，向服装师临时借来的。
罗曼也乐了，赶紧从她穿了一天的高跟鞋上“下来”，带着如获至宝的表情，把双脚塞进了那双小白鞋里。虽说她的皮鞋都是过去上班时买的高档货，穿着不累脚，但片场设在荒郊野外，再怎么高级的鞋子，也经不起她在这砂石遍布、泥泞崎岖的半山腰之间折腾。
“没想到我的助理有一双这么可爱的脚……”秦朗笑了。
他终于有了可以跟罗曼随心所欲开玩笑的身份和权利，这时便有些贪婪地看着罗曼换鞋，发现娇小的大小姐原来连脚也那么小巧玲珑，而且跟女人们涂得五颜六色的脚趾甲不同的是，她的脚趾居然不搽指甲油，完全是一双毫无修饰却精巧白皙的天足。
罗曼也笑了，做了个鬼脸说：“给你当助理，我还觉得委屈了自己呢！”
“这倒是，咱俩以后还不知道谁替谁打工嘞！”秦朗喜滋滋地一把抓住她柔软无骨的手，让她紧靠在自己身边坐下，“告诉我，刚才你那么介绍自己，除了因为我身份特殊，不想给我惹麻烦外，还有没有别的原因？”
秦朗深知，换了他过往的女友，此刻巴不得向全世界宣布她是他的女朋友。女人在爱恋里，要的不就是这份安全和荣耀吗？而身为男人，不就应该坦荡磊落地满足她们这样的心意吗？即使他清楚，作为公众人物，对外宣布恋情必须谨慎，但他从没想过要遮着瞒着，他自信一个好演员不用靠这种伎俩圈粉，他的经纪合同上也没有“隐瞒恋情”的规定，可他却没料到，罗曼会主动拦阻他公开他俩的关系。
“我知道，宣示主权对一个女人而言多重要。但你既然爱了我，就该知道，我不是别人，不会因为害怕失去你而非要你给我俩的关系敲章。一份真情如果没有底气和内涵，敲章也没用。”罗曼清澈的眼睛注视着他，“更重要的是，我没有想过要因为你而成为somebody。我们现在只不过刚开始这份关系，如何维护这份感情，能不能持久，会不会发展，谁也不清楚。但不管我跟你的关系到了哪一步，我都希望你和所有的人首先想到，我就是我。需要得到尊重的是我本身，而不是因为我是你的女朋友。”
她见秦朗看她的笑容中带着无限温柔和欣赏，便有些抱歉地道：“我这么说，是不是太好强，太自我了？”
秦朗忍不住从背后单手揽住她的肩，轻声笑道：“你也知道啊！”
如果不是在片场一角的凉棚里，他不能在剧组人员的眼皮底下跟“助理”过于亲密，他想他这一刻会控制不住自己，一口吃了身边这个让他爱疯了的妖精。
“对不起，事先没来得及跟你商量，就直接隐瞒我俩关系了。”罗曼露出央求他原谅的神情，“不过，你知道我很不喜欢在公众场合把隐私生活秀给人家看，搞得跟方芳和张一航那样……”
秦朗知道罗曼指的是方芳和张一航平时喜欢在片场、剧组和微博上撒狗粮、秀恩爱的习惯，这显然是各人有各自的活法和爱法，无所谓对错。于是，他便笑道：“好，我答应你，以后不经你允许，我不公开你的身份，会尽我所有努力保护你，尊重你，给你自由的空间。不过……”
“不过什么？”
秦朗深深地望着她，说：“我也要跟你郑重说明一件事——什么时候你愿意了，我随时都可以向全世界宣布，你是我的！”
他见罗曼略带疲惫的脸上漾开了笑意，便赶紧让她推着轮椅，跟自己一起坐到折叠桌边，打开保温的餐盒，一同用起晚餐来。这一整天，他俩都只吃过一顿正餐，但精神的愉悦和兴奋早使两个人忘了饥饿，心灵的满足与慰藉也抚平了一天的劳累、紧张甚至伤痛。
秦朗不断地给罗曼夹着菜，好像生怕他的大小姐会被饿死一般，搞得罗曼招架不住，笑着说：“你这是填八宝鸭呢！别忘了，我可是你的助理……”说着，眼神示意秦朗注意片场的另一头，有工作人员随时都在好奇地观望着他俩。
秦朗并不在意，边吃边说：“其实，让大家知道我俩关系不挺好？至少以后圈里没人再敢欺负你，什么贺导、高导的，都不敢再算计你。有我明着在你身边，你可以安安心心写作，直到你成为畅销作家、金牌编剧……”
不等秦朗说完，罗曼早就夹了一大片鲜嫩少刺的鱼肉放到他碗里，笑说：“即使我以后真的写出了畅销作品，我也不希望抛头露面，招摇过市。我只想安安静静去享受我笔下的世界，享受只属于我俩的感情。”
她最后那句话，让他听了心神激荡。吃在嘴里的这块鱼肉香香的，还有些麻辣。但那鲜麻爽辣的滋味流淌在舌尖，反倒让他觉得更加可口，更加喜欢，甚至美味得出挑，胜似他以往吃过的所有佳肴。
不久，赶回片场的团子便加入了这顿丰盛的晚餐，并感谢罗曼想得周到，特地把留给他的菜另行放在一个保温盒里，免得凉了。
同样忙了一天没怎么吃东西的团子一边狼吞虎咽，一边汇报着送走左卉子的经过。
三个人都想不通，秦朗受伤的消息原只有本剧组知道，救护车还没开到山下，怎么左卉子就如此迅速地获悉了情报，并引来四方媒体，搞得这般惊天动地。这显然不可能是剧组所为，因为这种事是剧组最怕发生和外传的。即使某个小场工凑热闹爆料，也不可能只爆给左卉子一个人知道，而且左卉子怎么可能跟陌生剧组的底层打工者有瓜葛？
正当他们奇怪着，场务来通知秦朗换装补妆，准备上戏。
秦朗原本一直穿着戏里的军统衬衫，衬衫早在事故中被砂土蹭脏了，好几处已磨坏，连肩章都扯得找不着了，上镜前必须换上新戏服。
团子赶忙推着轮椅上的秦朗去了服装间，罗曼则喊来了一个场工，请他帮着自己把一桌的餐盒都收拾干净，一边还想着，刚才都没注意秦朗的那个正牌助理去了哪里……
等她帮着场工清理掉垃圾后回到凉棚，远远望见已换好戏服的秦朗从化妆间里出来，独自往一处老屋走去。罗曼不觉惊讶，方才还离不开轮椅的秦朗，这会儿怎么连拄拐都不用了？她刚想喊住他，却又怕自己的喊声惊扰到片场其他人，引来瞩目，便赶紧朝着秦朗前往的方向，追了过去。
这是当地一处民国时期遗留下的老屋群。虽说天色已黑，但在片场小太阳灯的强力光照下，老屋群外尚不至于视线昏暗。只是因为地处森林环抱的半山上，那从年久斑驳的木头间隙里透出的陈腐和苍凉，多少带着一点诡异的氛围，让罗曼不自禁地想起小时候看过、听过的那些闹鬼和抓特务的民间故事，而那些故事好像都不约而同地发生在重庆这座神秘的山城里。
她好奇地跨进一处静悄悄的老屋天井，奇怪刚才明明看到秦朗走进来的，可是自己进来后，却发现这里空无一人，只有满是苔藓的破败墙壁和一口被废弃在墙角的大水缸。小太阳的强光被墙垣挡在了外头，她借着有些微弱的月光，隐约看见老屋外还有一条小道，拐过屋子的一角，不知通往哪里。
“秦朗……有人吗？”她轻轻喊了一声，不见答应，心下更是不解，便沿着那条小道走过去。眼看就要走到老屋拐角上了，她却感觉越走越黑，竟有些不敢拐过那个黑漆漆的屋角，仿佛拐过去，会有什么不祥的东西从乱生的荒草中一下跳出来似的。
她站住了，望着那个暗戳戳的拐角踌躇起来。就在这一刻，她身后忽然飘来一阵轻轻的衣服窸窣声，进而有个轻悠悠的女声不知道从哪里爬上了她的背：“你找谁……？”
罗曼一惊之下回过头，顿时“啊”的一声尖叫了起来，被眼前的身影吓得魂飞魄散。
只见一个穿着皱巴巴的藏蓝色长袖碎花旗袍的女人站在自己面前，她披散着一头又长又乱，布满白色灰尘和虱子的卷发，那被乱发盖住一半的脸跟她身上的旗袍一样，到处是血迹和沙土，惨不忍睹不说，还正冲着她笑。
女人这一笑，更把罗曼惊得连连后退，忍不住叫道：“秦朗——秦……”
那女人一听她喊秦朗的名字，也是一愣，脸上的笑不见了。天井墙外投射进来的微弱灯光更是半明半暗地模糊了她的表情，显得越发恐怖起来。
罗曼再也没力气叫第二声，感觉双腿已经软绵无力，眼泪都快吓出来了。眼见那不死不活、不人不鬼的女人正好堵着天井的出口，她只好转身往那老屋的拐角逃去。她听到身后又传来那女人软绵绵的声音：“喂，你上哪儿去……？”
罗曼顾不得一切，直往前冲，只想逃离身后的女鬼，刚拐过老屋那个黑洞洞的拐角，迎面与一个穿着国民党军服的男人撞了个满怀。
是秦朗！
罗曼几乎要哭出来了，她眼望着朝自己走来的那个女人，同时紧紧抓住那个身穿戏服的男人叫道：“秦朗，秦朗……她，她，她……”
她实在不知道怎么跟秦朗说她到底是遇见了女鬼还是什么，从小戴着十字架护身符的她明明是从不怕鬼的。
“别怕别怕……”只听那个男人说着笑起来，拍了拍罗曼抓紧他胳膊的双手，“是误会！”
罗曼被这轻松的笑声笑得愣住了，一下听出身边的男人不是秦朗，他的吐字发音完全不是秦朗那一口受过专业训练的标准国语。
“没事，她这是刚下了戏呢！还没来得及卸妆……”那男人赶紧解释说。
原来，这是一个在剧中扮演古井女尸的群演，刚拍完她的那场戏。
“吓着你了啊！真对不住啦！”“女尸”也笑了。
看着眼前这位被她吓个半死的大小姐模样的女人，“女尸”赶紧抚慰又解释，说她正躲在这儿接完一个电话，刚要出去，就见那小伙子和罗曼一前一后跑了进来。
“我是想穿过这房子，去那里抽根烟的……”穿戏服的小伙也跟着解释说。
罗曼这会儿略微定了神，借着微光仔细一看，发现扶着自己的这个年轻男人竟是秦朗的助理。他说他今晚要给秦朗当替身，所以刚才一直在化妆换衣服。
“宽宽……哪儿去了这是！宽子——”这时，团子的喊声从远处传来。
“来啦来啦！”宽宽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喊了一嗓，笑着转过脸来对罗曼说，“要不先出去吧，我得站位去了。”
罗曼巴不得快些离开这鬼气森森的地方，赶紧松开攥紧宽宽的手，头也不回地往天井外有光亮的方向跑去，只听身后的宽宽还笑着跟“女尸”打哈哈说：“好啦！赶紧卸妆吧！我看着都怕了，呵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