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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又是黑岩

作者:    更新时间:2019-08-28 23:01:45

11   又 是 黑 岩


一场接风宴就这样早早结束了。因为都知道殷总要跟贺导和沙鸥谈话,谁也不敢打扰他们,大家纷纷告辞,各回各的部门和住地。

罗曼有些失落又不甘心地跟在秦朗身后走出了酒楼。这伙人里除了方芳,她只跟秦朗接触过,况且席前是他替自己化解了尴尬,后来又坐在自己座位旁边。整个晚宴上,秦朗都非常绅士地照顾着她这个邻座。

秦朗见罗曼一路没精打采的样子,不觉好笑:“还在想采访的事呢!”

“跟你演戏一样,我这人不把事情做到底,会死的。”

秦朗一脸逗趣,见罗曼低头望着路灯下他俩一大一小的影子发愁,便说:“或许有个人能帮到你。”

见罗曼抬起头看他,他停了停,继续说道:“黑岩比任何人都了解沙鸥,而沙鸥也只信任黑岩……”

又是黑岩!一天之内,这已经是第几次听到这个名字与沙鸥连在一起了?罗曼有点怀疑自己听错了,心想一个小制片怎么可能比贺导还有本事?

秦朗的眼里忽闪着让人猜不透的光,他欲言又止,显然不好再多说什么:“反正你没有别的选择了。你在剧组待几天?”

“还有明天一整天时间,最晚后天早上我得回上海。”罗曼回答,继而又追问道,“你确定黑岩能帮我这个忙吗?他什么时候回来呢?”

“我不能确定他能帮你完成任务,但我确定他应该愿意帮你试试。他的面子,沙鸥应该不会不给。”

罗曼懒得去想个中原委,更没在意秦朗说这句话时似笑非笑的嘴角。她迫不及待地从秦朗那里打听到了黑岩的去向。

原来今早B组出外景遇上一点意外的纠纷。黑岩临时赶去与提供拍摄场地的农家交涉调解,中午也赶不及回来接罗曼,便打电话给刚下戏的秦朗,请他帮忙替自己接待一下客人。

黑岩和秦朗早先在别的剧组合作过,是多年的铁哥儿们。后来宽厚又仗义的黑岩进了贺导的剧组,从此就留下了,这些年与一直转战各剧组的秦朗都没怎么聚。这次秦朗接到了《海上青花》的角色,好朋友终于又能喝酒喝到了一处。

“黑岩是个大能人,因而也成了大忙人,他在贺导这里身兼多职。所以我想他今晚必定会赶回来的。”

罗曼当然想不到秦朗所说的“身兼多职”是怎么回事。他俩这时已经到了剧组大部队驻扎的连锁快捷酒店门口,只见B组的执行导演刚带着摄制组拍完了戏回来,正在卸车。

剧组大多数人员都包住在这家快捷酒店,有单间、双人间甚至三四人一间的。快捷酒店隔壁才是主创们住的星级宾馆,当然,方芳和江云笙更分住在那幢星级宾馆主楼最当中的楼层,楼层号对外保密。因为听说以前曾有疯狂的粉丝半夜从楼顶爬到江云笙位于顶层的行政房,吓得男神后来住酒店只敢挑选较中间的楼层。

秦朗和罗曼在快捷酒店门口并没有见到黑岩。导演说,农家投诉B组在拍摄时弄坏了果树林中的树苗,要求剧组追加赔偿,否则就不让继续拍下去。制片黑岩赶到后,先是想尽办法稳住对方,让剧组先拍完所有镜头,同时也跟农人们磨着赔偿费用。一整天下来,黑岩又是跟人唠嗑套近乎,又是称兄道弟递香烟,嘴唇都说破了,才把赔偿金从1000元压到了300元。不料请示贺导时仍被大骂一通,坚决拒付。所以他让剧组先回来,自己人质一般地还留在那里继续跟人家磨。

罗曼知道剩下的一天时间就指望黑岩了,眼下的她只能先抓着跟黑岩最要好的秦朗当靠山和救星。

但是秦朗也很忙。罗曼像跟屁虫似地跟着他一起取了当天换下的戏服,送回服装师那里,又跟着他去道具组,然后再看他与场记、副导演们交流翌日的拍摄。他说他习惯了每晚下戏后,把头天改过的戏对好场次,将新改的飞页加到剧本应属的位置上。理顺了前后的戏,再检查自己的服装是否接戏等等。直到一切都准备妥了还要复习第二天的台词,不然晚上睡觉都不踏实。

一个副导演趁着秦朗跟场记在核对标记的戏份时,乐呵呵地告诉记者罗小姐,平时贺导算是对拍摄要求特别高的,挑剔起细节来永远都是“镜头不够远”、“镜头不够近”……弄不好所有的镜头重拍一遍,不然会把人骂到狗血喷头,强势得不可理喻。但这次碰上个秦朗,贺导也认怂,因为秦朗对自己的表演细节更挑,唯一不同的是他没骂过谁。

罗曼也注意到,秦朗去服装师那里时,会把戏服整整齐齐地挂在衣架上交还给人家。在剧组这样的环境里,这份周到稳妥让罗曼看出他不但尊重人,还尊重戏,良好的教养尤其显眼。

忙完了各组的事情,秦朗转过脸来看看身边这个无助的跟屁虫,又忍不住笑了:“要不……去我那里坐一会儿?估计黑岩回来,就算不来找我,也会打电话给我。”

秦朗原先跟其他演员一起住在快捷酒店的单间里,因为他和乔娜的出色表现深得贺导赏识,所以前几天资方新拨的款子一到,贺导就让秦朗和乔娜搬入星级宾馆跟他们同住。

夜色下的星级宾馆门口,江云笙的粉丝们还拿着向偶像致意的横幅,排队等着男神回来时能对他说一声“辛苦了”。

罗曼跟着秦朗走到宾馆大门前,只见方芳带着助理从旋转门出来,裹着羽绒大衣,戴上了框架眼镜和很潮的绒线帽,像是正要出门散步的样子。见到秦朗和罗曼迎面走来,方芳只是朝着跟她先打招呼的秦朗面无表情地点了下头,却仍把罗曼当作空气。但她一见到纷拥上来要求签名的粉丝时,马上又无比亲和友善,像个邻家大姐姐一样有求必应起来。

罗曼从这位“戏精”身边不屑地走过,奇怪她大晚上的不在宾馆陪张一航,怎么还跟助理一起出门逛街。大概是明星都怕在街上被人认出,所以才会深更半夜出街吧。

她跟着秦朗上楼,走进了他的房间,一眼瞥见书桌上铺满了打开的稿本和散乱的纸张,书桌一角上还躺着一册斯宾塞的《群学肄言》精装本。

“哇!严复最著名的八大译作之一啊!”罗曼脱口而出,“不过我从来没读过。”

“是很不好读。没办法,我需要多积累,只能一点点啃。以前只读过斯宾塞的哲学书,他社会学方面的论著头一回碰。感觉自己智商不够,没有学这专业的命。”

两个人都不禁为彼此坦诚的逗比会心失笑。

罗曼从不认为自己是个好学生。她读书向来只挑自己觉得好玩的读,对一些理论性特别强的专业类书本缺乏刻苦专研的精神。她才不愿意去“啃”劳什子哲学、社会学呢!

“我能……看一下你这些剧本上做的笔记吗?”罗曼有些迟疑,不知道自己的好奇是否过分,“我事先声明,我没跟剧组签过保密协议,不过我一定会保守秘密的。”

老实交代的她一见秦朗欣然允许,马上乐滋滋地小心挑拣起稿本和飞页来,好像生怕弄乱了它们。

“你的笔记真详细啊!”

“太乱了,大概只有我能看懂。不像人家方芳和乔娜的,又清楚又整齐。方芳那才叫认真做功课。”秦朗说道。他没想到罗曼一看就那么投入,似乎不但能辨认出自己乱七八糟的勾勾画画,还完全领会他在纸上任意的涂鸦。

他见脱去外套的罗曼一身合体的黑色毛衣,配上卷边的九分牛仔裤和短靴,薄薄的羊绒贴在她纤细玲珑的身上,高高的领子裹住了颈脖,向着下巴直迎上去,刚好够着她散在耳垂边的梨花发卷。她安静得像一朵墨梅晕染在他凌乱的桌角边,这样子把秦朗看得一时呆住了。

这是一个跟方才惊鸿一瞥的美少女完全不同的女子。左卉的漂亮,在于那枚可人的脸袋和那具年轻的身体能挑动包括他在内所有正常男人的动物性,让他们蠢蠢欲动。

而眼前这个看上去跟自己差不多大的女记者却似乎让他察觉到了另一个神奇的世界在绽放,那是一个绝非所有灵魂可以触及的所在。娱乐圈是个高颜值斗兽场,见多了燕瘦环肥的秦朗,承认这位罗小姐若跟圈内人相比,绝不算起眼。但她身上独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却是他所见过的美女们都没有的。是什么呢?

罗曼坐在那里全神贯注地读着秦朗的笔记,而秦朗却靠在不远处目不转睛地观赏着她的空灵柔婉。方才在酒宴上,她几乎从头到尾都没说过一句话,清淡的脸上只有得体的微笑,云淡风轻地配合着席间的气氛,任凭大家众星捧月般地讨好沙鸥和方芳。他就坐在她身边,他很了解被全世界冷落是什么滋味,就像……就像他与大学同班同学一起走在街上,同学被粉丝团团包围,而他则被晾在边上没人理睬。谁让同学红了呢!虽然上学时,他的专业成绩在班里始终遥遥领先。所以他今晚刻意更加照顾一些隔座的她,尽量不让她感觉被忽略。

但是别看这妞一声不响地吃饭,他从来没见过吃相这么好看的年轻女子,她有着圈内女星无法望其项背的教养。果然,他听贺导介绍她竟然是贺导的学妹。难怪她中午刚上车时说的那寥寥数语,一下就能让他心神激荡,那可不是一般女人能有的谈吐和灵性。他想起后来在片场她指出的音乐失误;他又从剧组听说了,她竟敢挑出方芳表演的误区,逼得方芳把那一条拍了好几遍,让贺导因此非常欣慰……所有的这一切,都让秦朗感觉,此刻坐在他桌边的这个女子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你学过导演,对吗?”罗曼低着头问,眼睛依旧仔细辨读着他的笔记。她从那些字迹和勾画中发现,秦朗对人物的理解非常新颖独到,甚至高出了原著水准。他的笔记可不止关乎表演,还体现出他有着丰富的拍摄经验,懂得如何搭建结构,如何调动叙述的语言,如何呈现最能表达情绪的画面,进而包括布光和布景的想法,对各种摄影器材也相当熟稔。

“对,我是表导连读的。”

“难怪,我前几天无意中看到过你在《火鸟》里的一场戏,看得出你的人物在镜头处理上跟其他角色都不同,分得很细致。”罗曼大概描述了她看到的那场戏。

秦朗说那是两年前拍的,一直没播。直到江云笙红了,流量暴涨,从前积压的戏都一个个被找出来播放。

“当初拍那部剧,为了我演的这个人物怎么分镜头,我可没少跟导演磨。他们都烦我了,搞不懂一个配角,还是反面人物,干嘛那么较真。现在有些剧组拍戏不再写分镜头剧本了,我只能自己把我的戏一场场分好。其实真的播出来,像你这么注意到镜头细节的观众也真的不多。”

罗曼笑着抬起头说:“因为大家都在注意江云笙的颜呀!我么,‘审美掉线’了而已。”

这话又说得秦朗呵呵笑起来。罗曼不能不被他那极其迷人的笑声和说话声打动,感觉那年轻男性独有的、充满力量的声音,就像他的名字一样清朗豪爽。

秦朗告诉罗曼,演员拍戏其实并不像外人看上去风光。眼下电视剧拍摄就像做盒饭,都是程式化的表演,没有自己的创作空间。他能出演贺导的戏算是非常幸运,也非常过瘾的。

“贺导的戏在业内是难得认真的了。你看他有些场景的摄影要求都是拍电影才有的,电视剧很少用那种方式。他就是看了《火鸟》,才找我来出演《海上青花》的。”

“要不怎么说,演员是个被动的职业,尤其在没有成名时,挑选到好剧本和好角色的机会微乎其微。作为大导演,他的选择比你们演员总要多得多。”

罗曼说着忽然想起什么来,问道:“我看到你没事就待在监视器前,跟贺导研究起镜头来能聊好久。你想以后尝试自导自演吗?”她想到要成为一个高水准的导演,必须得有各方面的积淀,包括阅历、学问等,还要有哲学思维和判断。这应该就是秦朗喜欢看哲学书的原因吧。

“当然。贺导作为前辈,一点不介意我的偷师,而且非常鼓励学习。机会是留给有准备的人的,实现这个梦想前,自己要有足够积累,包括经验、资源。”

“还有——必须红。”罗曼补充了一点。

秦朗一怔,还没来得及回答,罗曼已经继续道:“即使你无所谓红不红,也不得不承认,知名度能带给你更大的选择权。”

秦朗点点头,他暗暗惊奇,这个女记者好像能看出自己无所谓是否当红。

“其实即使有了知名度,有了选择权,真正遇到挑战性的、吸引你的角色也不多。现在好故事、好剧本实在太少了。”他感叹道,“当然你说得也对,红不红,对演员确实算个硬指标吧。说不想红都是假的,看着不如你的人大红大紫,你却默默无闻,是个人都会失落。”

罗曼会心一笑。眼下谁都知道,这个圈子里,便是十八线的小艺人想红起来,也可以砸钱买水军、热搜和营销号,炒绯闻,上真人秀……

“别人眼里怎么看你,那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自己怎么看自己,你自己想要什么。”秦朗的这句话,让罗曼忽然想起他中午面对富婆的谩骂而一派的从容镇定,不觉悄悄咀嚼起他这话来。

“当明星还是当演员,也是看各人自己喜欢什么。喜欢当明星也没错。”不过秦朗说他不爱那些附在表演艺术周边的,诱惑力很大的东西。

在秦朗的天平上,不红有不红的好处,可以静心琢磨角色。一旦红了,诱惑和迷局也会接踵而来。要不怎么有那么多人红了以后就慢慢忘了自己原先的核心追求了呢!

因而对于秦朗,红不红、何时红、外界怎么评判,都是可以一笑付之的。与其老想着演什么大角色,能成什么大腕,或者能跟谁一争高下,不如全力以赴地去对待交给自己的每一个小角色,把每一部戏演好。

“曹禺先生说,演戏要忠诚,不要存在其他的任何目的。我想这个‘忠诚’,指的是不浮躁,专注于演戏,心无旁骛。这很难做到,但这恰恰就是我喜欢的。”

罗曼若有所思地沉吟道:“所以人生有两件事最奢侈:一是爱情,另一个是做自己喜欢的事。”

秦朗不觉心中一震,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眼里似乎闪烁起星光来。

“我真羡慕你能做自己喜欢的工作,能为自己始终的梦想而努力。”罗曼的声音很低,好像带着愧疚似的,又像是纠结或者迷茫。只有她自己知道,她说出的这句话,是戳痛了自己心灵的肺腑之言。

“难道当记者不是你喜欢的?”秦朗不解地看着她,“贺导那么欣赏你写的报道,我想以他的眼光,可不是谁都能被他这么夸的啊!”

罗曼欲言又止。她不知道如何向秦朗解释自己并不是记者。

“你觉得我像记者吗?”她忽然笑了,笑得秦朗更有些困惑,索性也笑着咪起眼睛,好像在打量、验证她是谁。

“好吧,就算我是记者吧!至少现在我是带着采访任务来的。黑岩快回来了吧?”罗曼看看时间真的不早了,发现他俩不知不觉竟然聊起来没个完。

秦朗给黑岩打去了电话,得知他还在磨赔偿,估计今晚就算回来,也得先找贺导去汇报个半宿。

作息时间一向规律的罗曼只好作罢,心想再等下去也太耽误秦朗了,人家还要准备明天的戏。但秦朗似乎很精神,大有想继续陪罗曼聊下去的劲头,于是两人又不自觉地神侃了好一会儿。直到罗曼不得不告辞回房间,秦朗有些意犹未尽,却也不好勉强。

从早上五点就起床准备出发来片场采访的罗曼,这一天一夜可算是颗粒无收,但却又撞见那么多形形色色的人和事。这是她跟“挖隧道”的那帮人在一块儿时想都没法想的。

她觉得自己像极了她故事里的“崔樱儿”——听说天下群雄为王室的比武招亲正向着京城齐聚而来,本非武林中人的她隐瞒着侯府千金的真实身份,新鲜好奇地乘着马车溜出门去,想见识一番游走江湖的热闹和乐趣。谁知一上路,她就撞见了各种各样的神奇人物和稀罕事儿。有些人对她很友善,有些人在暗中窥探她,还有些人仗着自己武功高根本不把她放眼里……而这闯入江湖的第一天,却又有个貌似身怀绝技的人总是明里暗里地护着她……

罗曼回到自己房中才闻到,她从头到脚、从里到外都是烟味儿。平时在禁烟的工作环境呆惯了,到了摄制组这种地方,贺导、沙鸥、甚至连秦朗在内的剧组所有男女老少,在片场时都人手一根烟,让她这个非常讨厌烟味的人被迫吸了一整天的二手烟,熏得她都闻不到自己身上难闻的气味了。

有点洁癖的她皱着眉,发愁该怎么把换下的带烟味儿的衣服放回到她干净整洁的旅行箱里,就怕把箱子都熏臭了。

“什么鬼地方!”她用热水把自己好好洗了个干净,心想不管明天能否采访成功,后天坚决逃回她在上海又整洁又漂亮的家,因为她亲爱的巴黎在等着她。

美人出浴的大小姐一头栽倒在大床上,大脑还在惯性地滑翔——

黑岩到底是怎样一个人?

沙鸥为什么会听黑岩的?

明天,黑岩能帮自己说服沙鸥吗?

今天最让她轻松开心的事情,是刚才秦朗跟她的聊天……

“记者”真是自己喜欢的工作吗?

……

想着想着,累了一整天的罗大小姐眼皮耷拉下来了。睡眠一向超级好的她,很快就进入了梦乡,以至于一点都不知道那一夜外面发生的那么多故事。

她压根儿听不见同楼层方芳的套房里发出惊骇的撞击声和愤怒的吼叫声,也根本不知道黑岩直到凌晨才回剧组。而这时,贺导和沙鸥也因为殷总的“交底”正一筹莫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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