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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南帆    更新时间:2017-05-19 10:56:53

然而,现在似乎流行另一种舆论:大批热衷于摄影的人正在变为文盲。对于电视台和网络空间的庸俗口味,多数来自印刷文化的老派知识分子纷纷表示不屑。《爸爸去哪儿》这种节目居然可以在电视台热播一时,很难想像印刷文化如此幼稚。没有思想的视觉只能浮光掠影,这种舆论隐含了文字中心主义的观念。一些教授时常回忆一个著名的典故:当年,鲁迅在《呐喊》的自序之中解释了弃医为文的原因。他在生物课的幻灯片之中见到了一群麻木的中国“看客”,这些人正在神情漠然地观看同胞遭受斩首。鲁迅的感叹是,如果丧失了灵魂,茁壮的躯体又有多少意义?与其医治肉身的疾病,不如诊疗精神的创伤。因此,鲁迅放弃了医学,立志做一个解剖国民灵魂的作家。有趣的是,那些心细如发的教授竟然从这个众所周知的典故中挖掘出一个意外的秘密:尽管触动鲁迅的是幻灯片,然而,他从未考虑投身于摄影,或者从事已经开始时髦的电影。这个来自绍兴的知识分子性格倔强。鲁迅愤慨地指控古老的传统是“吃人”文化,同时,他又冥顽不化使用那支落伍的毛笔。鲁迅习惯的毛笔来自故乡的一家笔庄,价格便宜,别名“金不换”。

另一个文雅的知识分子似乎也不那么喜欢影像符号——阿根廷大名鼎鼎的博尔赫斯。据说他仅仅在1969年看过一次电视,因为电视转播的是美国宇航员乘坐阿波罗登月。博尔赫斯家里没有电视机,只得临时向佣人借了一台。博尔赫斯的小说充满拉丁美洲式的奇异想像,例如将一套莎士比亚的记忆当成礼品相互赠送,或者图书馆里藏有一本始终翻不到第一页和最后一页的书,如此等等。《盗梦空间》这一类电影出现之前,如此奇异的想像只能托付给语言文字。或许因为家族遗传,博尔赫斯患有眼疾,晚年失明。不知道这个事实是否有助于解释博尔赫斯对于影像符号的厌倦,长时间面对电视屏幕肯定伤眼睛。另外,也许黑暗之中浮现于内心的语言文字远比照相机定格的那些乏味的表象精彩?

相片无非是机器偶然截取的一个世界片断,脱离了时间和空间,没有气味、重量、连续性和历史气息。一张相片的主题往往是分散的,闪烁不定,必须依赖某些文字解说给予凝聚,譬如拟定一个标题。所以,尽管电视台和网络空间正在重新装修这个时代,知识分子仍然顽强地坚信语言文字远为深刻。他们心目中的“文化”是一个书籍的世界。

那么,现在那个讨厌的自拍神器又一次企图动摇知识分子的文字信念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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