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胖的中年女人走到那棵玉兰树下,先蹲下去,但马上又站了起来。
“我想站着小便,这是不是很疯狂?”她回过头,问道。
他看着她,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想说,在这个时候,做什么都不算疯狂。但又觉得不妥。不能这样否定。她需要支持,支持她这个疯狂的念头。
“是很疯狂。”他终于说道。
“也很**。”他又补充道。
“**?你认为女人站着小便很**?”她转过身,表情有些疑惑,但也有一点挑战的意味。
他觉得自己失言了,心里突然慌乱起来。
“我说的**不是那个**,而是一种形式上的,比如,就像是……”他卡住了,思维混乱,完全说不下去。
“我明白了,你想说的是这不符合常规,是吗?”
“是的,不符合常规,所以很疯狂,很疯狂,也就很**。”
他说完,松了一口气。
“我丈夫也说,这不符合常规。但他没说这很**。所以,你们不一样。”
她抓了一下自己的头发,又摇晃了几下脑袋,显出很烦躁的样子。
“不说了,我要小便了。”
她将双腿分开,站成一个八字。但马上又改变姿势,蹲了下去。接着,他就听见了她小便的声音。从她的肢体动作,他能猜测出,她的内心已经没有了那种疯狂的感觉,仅仅是完成一次普通的小便而已。他突然内疚起来。虽然没有明确的理由,但他还是认为,是他的原因,导致这个微胖的中年女人失去了一次疯狂的机会。
“我完了,你来吧。”
中年女人晃了晃臀部,站起来,离开了那棵玉兰树。离开时,也没看他一眼,就从他身边走了过去。
他完全没有了尿意,倒是有一丝悲哀的感觉从小腹一直弥漫到胸口,并有继续往喉头和眼眶弥漫的趋势。他深吸了一口气,将这丝悲哀压回到腹腔。作为一个中年男人,他已经具备了一定的自制力,大多数情况下,是能够化解那种突如其来的负面情绪的。
“你还好吧?”背后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有点沙哑,但语调不乏温和。
他转过身,看见说话的人戴着一副眼镜,赤裸的身体可用干瘦或单薄来形容。他在广场第一个见到的就是这个眼镜男。
“我没事。”他回答说。
眼镜男站在离他五步远的地方开始小便。
“那个女人你不要去惹她。”眼镜男一边小便一边说道。
“你认识她?”
“她是我朋友的妻子。”
“她丈夫,那个作家?”
“对。我的朋友,春节前死了,自杀的。”
那丝悲哀的感觉又从他的小腹窜起,一直窜到胸口的位置,被他压住。
“很不幸。”他叹了口气,说道。
“所以,你别惹她。”
眼镜男说完,抖了抖身体,转头与他对视了一下,便走开了。
他呆在原地,感觉胸口像要爆炸一样。他想大吼一声,但只是张了张口,在空中挥舞了一下手臂,并没真正叫出声来。
陆续有人将衣服穿回到身上。他也走到自己放衣服的地方,用很快的动作穿上了衣服。然后,跟随大家离开公园,重新回到马路上。
夜游的人群开始向着灯光闪烁的城区往回走,并在途中逐渐分散,消失。最后回到广场的,只有他、眼镜男和那个微胖的中年女人。他想过去与他们告个别,但想到眼镜男刚才说过的话,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眼镜男和那个微胖的中年女人从不同的方向离开了广场。
他回到家,意外地睡了一个好觉。
(刊于《上海文学》2014年12月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