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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作者:    更新时间:2016-04-27 21:37:21

在走廊上,人事科长迎面过来招呼道:“老曹你在这儿让我好找,恭喜你啦。”曹坤一分心,丁阿三往旁边闪开嚷道:“科长,他要杀我。”科长慌忙躲开惊讶的望着曹坤,曹坤并没有跑,骂道:“你神经病,我干嘛杀你?”丁阿三说:“他、他口袋里有刀。”曹坤笑着张开双臂道:“你让科长搜,搜出来你们押我去公安局,要搜不出怎么说?”丁阿三以为是将他的军,忙说:“要搜不出我给你一百元。”科长不敢上前,曹坤抱住头说:“科长来吧,我又不会伤害你,怕什么?”

科长在曹坤浑身上下摸了遍都没有,松口气道:“老丁,看来是你疑神疑鬼,老曹在我们公司里跟女同事开开玩笑在行,动刀子绝对不敢,你敢的,呵呵,愿赌服输,掏钱吧。”丁阿三装着胆子也上去搜了遍身,掏出一百给曹坤悻悻的说:“我自认倒霉,没想到你如此狡猾。”他跑回办公室找刀去了。

曹坤今天起恢复供销科科长职务,原来新提拔上的那位安排到公司下属的工厂里当厂长,这样一来曹坤的工资也回到之前的标准,还有比较丰厚的奖金。科长拍拍他肩膀忠告说:“我知道你和老丁的历史矛盾,都过去了就别在计较,我刚才对你的评价虽是玩笑,也是你真实的写照,你斗不过他的。”

曹坤不服输,或者说夺回他写下来的自白书是挽救爱人的唯一办法,胡桂莲也说过:“我如果不去他就会告你,有本事你把写的东西要回来,我们就可以安心过日子,我不想你第二次去劳改了。”

礼拜六的晚上是胡桂莲去丁阿三家过夜的日子,八点多女儿就乖乖的睡觉了,她打扮完出门,曹坤衣着整齐追出来说:“今天我也去。”胡桂莲不耐烦的问:“你去欣赏我和她的床上戏吗?”曹坤神秘的说:“不是,也许今天你可以和我一起回来。”

“做什么梦。”

曹坤把他的意图说了遍,胡桂莲沉默半晌说:“他要是不给你,真的杀他吗?”曹坤说:“傻瓜才人命换狗命,他不经吓,上次我小洋刀架他脖子上,吓得快尿出来,如果那份东西在他身上早就被我拿到了,你按照我的去做,这次能行。”——曹坤的步骤是,爱人敲门进去,他躲旁边也闯入,如法炮制刀架他脖子,爱人的任务是屋里找这份自白书,东西到手放人,两人扬长而去,他一人也奈何不了他们。

曹坤问同事借了辆脚踏车驮着她去丁阿三家,外面空气凉爽,他不由自主的哼起在劳改农场学会的下流小调,胡桂莲在后座抱着他腰说:“记得我们谈恋爱时你总骑脚踏车带我,有次还让交通警给拦下罚款五毛,想想时间过真快,我们的女儿也九岁了。”曹坤说:“是啊,时间像流水般过去,我是越活越糊涂,差点毁了我们的家。”

一阵缄默,胡桂莲想起了跟邹兵的那次出轨,开口说:“对不起!”

“应该是我对不起你,我太自私,心里只有自己,我不在家的那两年里,你是多么的不容易,我没有全面的考虑问题,太主观了。”

胡桂莲幸福的脸贴在后背,笑盈盈说:“一会我们拿到把柄走后,丁阿三不知是什么面孔?”她长吁口气接着说,“终于可以解脱恶魔,老曹,以后我会更加爱你的。”

“过去的事情就让他过去吧,以前我说过那些伤人的话,全是违心故意气你,希望别记恨在心里。”

“一时气愤我理解,我们不说了,前面拐弯是石子路,你注意安全,别把我给摔下去啊。”

曹坤咯咯咯笑了,说:“你说摔下去让我想起有次我在前面骑,你在后面喊停车,我回头一看你坐在很远的地上,怪不得我骑着骑着感觉脚踏车变轻了。”

丁阿三在收拾床等心上人如期而至,他有种直觉,曹坤没有拿到自己的自白书不会罢休,很有可能会利用今天他们二比一对付他。那天他在办公室纸篓里找到曹坤的小洋刀,原来他留了一手,要不那天在他身上搜出来的话,扭送公安机关办他个杀人未遂。

他将刀放进口袋里以备不测。

胡桂莲在敲门,这节奏毫无疑问是她,只有像胡桂莲这样修长的手指才敲得出,回味起她的这双美丽的手,在他身上拨弄时的动作仿佛是高山流水般幽静,使得自己这身肥大的烂肉也显得格外的高雅,点点指甲所到之处,无不将他从麻木中惊蛰,然后周身火烧火燎。他打开门,胡桂莲甜蜜的笑容站着,丁阿三手伸进口袋握住刀,转到门边让她进屋,这是个有利位置,如果后面有人跟进,他可以先发制人。果然曹坤冲进来,丁阿三迅速出手夹住他的头,另一只手举刀架他脖子上,脚一勾关上门,整个动作干净麻利。

刀顶在极其危险的喉咙部位,曹坤抓住他手说:“有话好说,你把刀放下。”丁阿三阴笑道:“他妈的,被老子猜中了,你又想给我耍花样,说,来干什么?不然你私闯民宅,我完全可以杀你,老子判上几年,你小命可没了。”

胡桂莲忙求情道:“阿三,请您放下刀,我陪你睡觉就是。”

“你,给我脱光衣服上床,要不我杀他。”

曹坤忙说:“桂莲,你脱,快脱呀。”

胡桂莲照办躺床上,失望的看着爱人,刚才的勇气和所有憧憬顿时烟消云散,特别是爱人让她快脱的话非常刺耳。

丁阿三满足的大笑说:“桂莲嫁给你这种男人简直是种侮辱,看到自己爱人在别的男人床上一丝不挂很刺激吧?”

曹坤感觉刀口已经深陷脖子内,喉管马上就会断开,虽说他认为丁阿三不至于要杀他,但万一用力过猛就完了,他两腿直哆嗦。丁阿三问曹坤:“那份东西你还要不要啦?”曹坤沙哑的道:“不,不要了,你们睡觉吧,我退出去,退出去,我要小便。”丁阿三鄙视道:“你个怂包还敢拿刀威胁,老子手上这把就是你的,今天饶你不死,以后再跟老子玩花样......”

“不不,我绝对不敢了,我小便真的快要尿出来,放我出去,你也可以玩了是不是啊?”他竭力讨好道。

丁阿三放开他去来门,不料曹坤猛的掏出自己的刀向他刺去,丁阿三闪过,两人面对面站着,丁阿三说:“好了,现在我们手里都有刀,这样很公平,我数到三,大家一起捅对方,谁要是胆怯就放下刀跪下,我申明保证捅你,一、二......”他拖长了“二”字。

胡桂莲在床上看着曹坤,她当然不想爱人成杀人犯,但此刻更需要他向前冲刺的这一动作来证明爱情的价值,可她再次绝望,当丁阿三报到“三”时,曹坤大叫:“不要!”刀从手里滑落,双膝触地。丁阿三打开门,扬起刀命令道:“爬出去!”胡桂莲不忍心去看转过脸去,当她还想最后看一次曹坤的血性时,她看到的是爱人爬出去的背影。

胡桂莲无话可说,当丁阿三上床时,她主动抱住迎来的大树,犹如一只啄木鸟,丁阿三说:“我并不想羞辱他,是他自取其辱,两次企图用刀杀我。”胡桂莲不屑的语气说:“别提他扫我们的兴致。”

第二天凌晨五点半的老时间,胡桂莲穿衣起床,望了眼打呼噜的丁阿三,又往房间的每个角落扫视,心里在琢磨,半夜里为什么不趁身边的这头猪睡熟了将他捆绑起来找?

她开门出去,凌晨新鲜的空气扑鼻而来,深吸口气,吐出丁阿三满嘴的烟味,昨晚她受了点苦,是丁阿三有意的报复,她感觉得到,无所谓了,这又不是第一次。门似乎没有关严,她重新往外拉了拉,又推了推,就好像是对待自己的家,猛然发现光滑的门板上有一处瑕疵,罗纹很不规则,她想起自己家的地板,据说以前是大老板姨太太的住所,这么高档的房间地板上也到处是缺憾,想必是没有办法的事。——她胡思乱想了会摸摸门板要走,背后有人小声的喊:“桂莲。”她听出是爱人的声音猛一回头,满脸倦容的曹坤从角落里站起身,地上无数烟蒂,还有被揉捏的烟壳。胡桂莲对他的恨,对他的绝望,在这一刻被涌起的感动打乱,恨、爱,绝望和希望......——她五味杂陈品不出是什么滋味,发出痛苦的颤音:“你竟然在门外蹲一夜?”

曹坤走过去抱住她说:“是的,我要带你回家。”

“对不起,你受委屈了。”

“应该我说对不起,我太软弱,我贪生怕死,我保护不了自己的爱人。”

“什么也不要说了,我们回家。”

“好,我还用脚踏车带你。”

“不,你一夜没睡神志不清的。”

两人推着脚踏车慢慢的往回家方向走去,途中上早班的,卖早点的,扫街道的,川流不息,各自续写着自己的生活。曹坤低头推车走着,胡桂莲挽着他,本来她准备指责曹坤昨晚的表现,可她突然认识到,自己给对方的羞辱,要远远大于他的所作所为。

她把偷自白书的想法告诉了曹坤,两人重又燃起希望的烈火。

今天是礼拜天,早晨六点钟的时候,龙门楼比往常安静,因为都不上班,徐前进没有上班概念,这个钟点起来坐楼梯喝茶是多年来养成的习惯。他刚刚与上楼的曹家夫妻寒暄完,陈书记带两人走进来,她一大早是来堵我家的,时间太早,正好与徐前进闲聊。徐家儿子去内蒙古插队已经定下来,老革命家庭儿子主动要求去国家最需要的地方是值得表扬和宣传的,不仅徐良诚本人的学校里,徐前进原部队驻上海老干部中心也上门称赞他的高风亮节,在革命的关键时候作出表率,高帽子一顶顶飞来,徐前进已无力挽狂澜之力,有心托人周旋,可是他的几位战友里,位高的被打倒了,位低的不起作用,他只能认命跟着喊口号了,在陈书记面前夸夸其谈自己是如何教育孩子的经验。四个人围在楼梯口坐着一聊就个把小时。龙门楼今年有四个应届毕业生,最先被攻下的是翁家,首先翁冠农学校里的工宣队代表向他施加压力,苏晓娥的教育机关里也找她谈话,交代国家政策,而陈书记常常带着各方面的人来软硬兼施的催促,加之翁美丽本人坚决要求去内蒙古,翁家的堡垒被攻破,他们知道不答应是不行的,当然其中最后发挥作用的是苏晓娥的私心,根据国家一工一农的政策,翁美丽非她所生,她去内蒙古插队,自己亲生的儿子将来就是铁定的工矿。汤家儿子汤镇武两月前就有市革委会的领导斡旋,指明这个学生排除在上山下乡的名单之外,紧接着区上山下乡办公室也下达指令,所以龙门村里委会撇掉了汤镇武,陈书记的任务中就少了一家做思想工作,只剩下我家,所以她今天一定要来,而且志在必得。

我父亲李兴旺最近在厂里日子不好过,尽管他不肯违心揭发厂长反动权威,厂长最后还是被停职写检查,他不堪重负只得认罪,造反派取得全面夺权胜利,开始清算不配合人员。李兴旺就是其中死党之一,由于他实在没有罪名可以按,就说他包庇反动权威,正值上山下乡高峰时期,每个家长的单位里都会收到希望单位组织帮助教育的信函,于是李兴旺不同意女儿上山下乡成了破坏文化大革命的罪证。他外表强硬不屈服,内心却脆弱得像玻璃,回到家沉默寡言,我大姐阿芬看着难受说去就去,反正哪里都可以干革命。昨天是十五号李兴旺发工资的日子,每次这个时候,他下班回来都带一大包牛轧糖分给我们三个孩子吃,平时我分得最多,而这次他意外的多分了点给我大姐,我吵起来,母亲章兰看出爱人的心情,冲了杯麦乳精让我到角落里一人“偷着”喝。晚上睡觉的时候,章兰对李兴旺说:“你要是顶不住就别顶了,里委会的陈书记几乎每天来跟我洗脑子,我都要崩溃了,上个礼拜天我们全家去西郊公园躲避,明天又是礼拜天,难道还要躲吗?是的,我也舍不得,那么点的小孩子让她一个人独立生活,听说她分配到的是黑龙江,快到苏联了是吧,上海最冷的天气也不过零下三四度,我问过别人,黑龙江冷起来是零下二十几度,听听就吓人。”

李兴旺说:“我的考虑是国家目前的政策是一工一农,老大工,老二农,我们的儿子就是工矿了,可是现在倒过来了。”章兰小声说:“你的这个想法不可以在孩子们面前说,阿芳会不高兴,以为我们当父母的偏袒谁。”李兴旺说:“让儿子留在上海很正常。”章兰说:“可眼下人家不会以我们的意志行事,既然一工一农的政策不可能改变,你怎么选择我不会反对,可是我们却过不了现在的关卡,你说怎么办,我听你的就是。”

阿芬在学校里属于中流,不进步,也不特别落后,周围男男女女的同学都谈得来,班级里有派系,几个同学一堆就是死党,但她无派,谁拉帮结派搞活动她全参加,譬如礼拜天组织去公园游玩,她要管我这个弟弟,回家向母亲请假,一般都批准,而我快到读书的年龄也不希望大姐总看着我,我有我的玩法。曹英是我最要好的伙伴,以前是,现在更是,我也知道她家不幸福,隐隐之中找游戏让她开心,用翁家阿婆的马桶划西做弓箭已是小儿科,我从龙门村里的小朋友那学会了做“手枪”,可以射人射物,两三米远不成问题,具体材料和工艺是:先用四根橡皮筋井字形将一把钢尺、一只火柴盒和一只凉衣服的木夹捆住,尺的一头有个小洞,再用一根橡皮筋扎一头,子弹是用皮鞋盒子硬纸板剪成小方块,夹在夹子上,尺头的橡皮筋拉紧至“子弹”,算是上膛了,握在手里拇指一压“子弹”飞出,这是种很危险的游戏,母亲不让我玩,看到我拿着跑出去就在后面喊:“小明,你玩起来当心点,不要把人家‘眼乌子’(眼睛)弹黑特啊!”——我也知道厉害关系不弹人,院子里的几棵大树是我们的靶子,不过有次闯祸了,我的“手枪”走火,射中翁家阳台台阶上的翁家阿婆,她最近为孙女翁美丽插队之事气出病来,这天她拉稀,提了只马桶去粪池,人在台阶上,“哎呀”一声,马桶脱手掉台阶上滚下去,臭烘烘脏水一地,她捂着手朝我骂道:“你个野蛮小鬼(ju)真没教养,我告诉你姆妈去。”那天晚上我们全家在吃饭,苏晓娥敲门进来,她与我家平时没有矛盾,大家客客气气,进来时态度很平和,只是把事情经过陈述了遍,并强调她婆婆手上的红印子到现在还很深,七十三岁的老人怎么受得了这种痛,要是射到眼睛怎么办等等,不阴不阳的说。我父亲当即拍桌子让我交出“凶器”,我不敢违令很不请愿的交给他,本以为是做做样子,没想到他二话不说立刻拆了,火柴盒子捏烂,橡皮筋拉断,我因此恨死翁家了,说他们全家都是反革命分子。

陈书记上我家来时我们全家已吃完早餐,父亲抹抹嘴还想溜,说去徒弟家研究工作上的事,陈书记赶到,笑嘻嘻说:“吆,老李啊,看样子我要来晚一点,又逮不到您大驾啦?”父亲李兴旺道:“我确实要去徒弟家,你这几位找我有事?”陈书记介绍旁边二位道:“他们一个是街道的钱主任,另一个是街道上山下乡办公室秘书,怎么样,面子够大吧?”李兴旺冷冷的笑笑说:“哦,原来是两位大领导,失敬失敬,可我今天要出去,工厂里有个科研产品需要攻关,这也是革命工作是不是?”陈书记说:“是是,不过您总得给我一个时间,您说什么时间有空我们再来。”李兴旺说:“这几个月恐怕都很忙。”陈书记不乐意的说:“老李,您这样就没意思了,上山下乡是毛主席的号召,您也是名老党员,难道连毛主席的话也不听了?”李兴旺随口道:“我只听自己的。”站一边早就忍无可忍的街道主任开口道:“你这党员同志再说一遍只听谁的?”李兴旺意识到失口,这种话要放在单位里造反派面前说,上纲上线起来要命的,忙转换态度说:“陈书记,今天我真的有急事,如果你们一定要谈,就跟我爱人谈,她的意思就是我的意思好吗?”——父亲一个皮球踢到母亲身上,这是他们昨晚的计策,因为上山下乡是国策,不允许反对的,所以没有什么可谈的余地,起先章兰把这事推给李兴旺,说家里是丈夫做主,现在躲不掉了,李兴旺就想出点子让我母亲接手,然后哭哭啼啼什么也不要决定,磨得对方没有脾气主动放弃,反正不去上山下乡又不会当反革命抓。

我父亲甩手走了,三个人围着我母亲做思想工作,还是那几句老生常谈的口号,母亲按照计划哭泣起来,大姐阿芬拿着手绢拥着她一言不发,二姐阿芳也十三岁的小姑娘了,性格看上去内向,在班级里是吵架大王,不过她有个原则就是不轻易犯别人,若别人主动犯她,她会一连串的话扔出去,直到完胜对方,我父亲晚年对她有句经典而又准确的评介:“谁要跟老二吵架,眼睛瞎掉了!”阿芳气呼呼没地方撒,在边上抱着锅用勺子使劲刮锅底的锅巴,陈书记他们侃侃而谈国家形势,她就发出绝对刺耳的怪声,街道主任等我母亲不哭了就开始说:“章同志,您也是这儿的居民小组长......”

“呱呱!”二姐刮锅底之声,人家不说话她就停下。

街道主任回头看看她,见停了又继续说:“你的觉悟应该比一般居民要......”

“呱呱!”

街道主任停顿片刻又说:“要高,上山下乡是......”

“呱呱!”

街道主任不耐烦的对我母亲说:“章同志,你能不能让你女儿歇会,或者到门外去刮,我们在谈正事。”我母亲就说:“阿芳,你到外面走廊里去刮吧。”火药点上阿芳可以有气出了,她理直气壮的说:“这儿是我的家,我爱在哪在哪,谁要不愿意听请出去,没人请你们来!”

我一溜烟出去了,叫上曹英到我们家来玩,房间里跑来跑去,旁若无人的钻进桌底下又从人家腿边冒出来,思想工作没法做下去,街道主任生气的站起身对陈书记说:“我看今天没得谈,我们走!”

我们都以为把他们气跑不会再来,不料下午一点刚过,楼下就响起锣鼓和铜锣声,就对着我们家的窗下,周围的街坊邻居都探出头看热闹,戴老师也在看,隔着窗口问我母亲:“李家阿姨,我看见下面的标语上写着你家大女儿的名字。”我母亲缩回去浑身发抖,楼下有三个人,两个敲锣鼓和铜锣,一个手里举着标语,上写:“热烈祝贺李芬同学上山下乡。”

全楼得知消息都来安慰或者献计献策,不过刘淑珍没敢来,儿子上海美术研究所的通知已经下来,看见我母亲也不提这事,仿佛窗外的锣鼓声是很远的地方传来。

陈书记让敲锣的早上六点一直到晚上六点,连续三天还不停息,我父亲内心的抵抗阵线被彻底冲垮,他沮丧的对我母亲说:“为我家的事影响那么多邻居的安宁,再不答应就显得太自私了。”阿芬哭了几小时后眼泪一抹跟没事似的。其实,父亲对阿芬去黑龙江早就有思想准备,在当时的这种大环境下,个人跟国家对抗是没有好处的,也是不得人心的举动,那回有孩子插队落户的家庭都包含热泪,笑嘻嘻谈论自己家谁谁要去插队,是全家光荣之事。

转眼到礼拜三晚上,胡桂莲安顿好女儿睡觉后,悄悄的与曹坤一起去丁阿三家,她照例打扮很漂亮,曹坤在她身后欣赏着,好像今天是他们的新婚。胡桂莲苦涩的说:“今晚是最后一晚,确切的说是半晚,我总要等他睡着才能放你进来,所以你忍耐些。”曹坤说:“我懂,为了我们的未来,只能再牺牲一次。”

曹坤还是骑脚踏车送她去,不过他没有进去,在弄堂口放下她说:“我过两小时到他家门口差不多吧?”胡桂莲说:“可以,你进来后不要出声,让你进屋我会开门的。”曹坤冷不丁说了句莫名其妙的话:“记得以前我们谈恋爱时,你父母不同意,每次我们逛完马路都是我送你到弄堂口,我不敢进去,你父亲很凶的,怕他用扫帚柄打我,呵呵。”胡桂莲就恨他的自以为是,反问一句:“你认为我家跟这儿哪里有相似之处?每次我回家妈都会烧着点心等我,你觉得此时丁阿三用什么等我?”她白了眼就走。

脚踏车上盘着两根绳子是捆丁阿三的,曹坤收到身上,将车上锁靠在边上抽烟消磨时间,天阴森森的飘下几滴雨,他躲到凉棚下,无聊的两个小时足够他疏理这段日子里所发生的变故。丁阿三的事情今天晚上偷到自白书就算解决,相信他的爱人也不会再去主动找他,但是有个人却挥之不去,他就是邹兵,两家是贴隔壁邻居,躲得了丁阿三却躲不了他,胡桂莲向他坦白过两人有一次在卫生间里确实做过男女勾当,那是为了报复,曹坤担心邹兵得寸进尺,那天早晨曹坤看见他从卫生间里出来,事后他并没有去算账,当时爱人不承认,他就是去找,毫无证据可言,过正常的日子,留着邹兵这条尾巴不解决是个定时炸弹,去跟他有两种谈法,一是明谈,对方不会承认,谈不下去,二是让爱人去谈,等于是羊入虎口,为他们创造单独在一屋的机会。

掐指算,距离上次去书呆子家已有个把月,上回走时言明隔日再去看望,买点东西给孩子吃,曹坤觉得还是应该去,书呆子的小爱人长得很漂亮,两只眼睛不骂街时楚楚动人,他希望书呆子回来后一定要珍惜,不要犯他之前的错误,把爱人的脸面全部撕下,就没有任何可留恋的东西了。这次他虽然信誓旦旦原谅了胡桂莲,心里仍然隔阂很深,根本爱不起来,即使跟爱人离婚,她也不会搬出去住,在一个房间里天天见面的离婚毫无价值。

胡桂莲敲门进屋,丁阿三探出头去往弄堂里张望,放心的锁上门问:“你那个倒霉爱人没跟来?”胡桂莲笑着说:“他还好意思来吗?上次你让他爬出去真是绝,男人的自尊心扫地,对你一辈子抬不起头颅。”她这话既是讨好,又是自己内心的独白,她看不起曹坤的人格。丁阿三得意的说:“是啊,这几天在单位里就躲着我,有次走廊上遇见,他转身往回走,这种男人早点跟他拜拜。”胡桂莲说:“我已经跟他谈好过几天办理离婚手续,他说有地方住,让他走吧,女儿一、三、五住他那,二、四、六、日住我这,女儿不在家你就来吧,你不就是渴望这天吗?”

胡桂莲撒起谎来就跟阿庆嫂一样,脸不改色,心不跳,丁阿三信以为真,抱住她亲吻。

桌上的酒席还未收,放着半瓶子白酒,胡桂莲替他满上举起杯子说:“喝吧,为了我们的明天。”丁阿三说:“好好,你也喝。”胡桂莲象征性抿一下推给他,丁阿三把剩下的半瓶子白酒全给消灭了,人有些晕乎,两人宽衣上战场,半醉是仙,胡桂莲的投入是真实的,她要让丁阿三早点入睡,反正这是最后的一次。

曹坤在一个半小时过后就急不可耐的来到门前,小弄堂里家家灯光阑珊很安静,丁阿三家的窗户有余光映出,他探过去看,有条窗帘没有拉严实,里面开着台灯照着床头,从窗户望进去正面对着,两人的一切尽收眼底,把曹坤气得要砸玻璃。他想像中爱人以前屈就丁阿三一定是勉强应付,为了钱只能牺牲,这次把柄落在人家手里也应该是,而他亲眼看到的却截然相反,他们结婚到现在也没见她如此亢奋过,太恶心了,他不忍看下去,又继续看起来,内心竟然泛起莫名的快感,说明自己对爱人的心态发生了根本的变化,无论是默认了她的背叛,还是刀架在脖子上的违心话,那都属于无可奈何,内心是痛苦的,绝对不会亲眼看着会有兴奋感。

他告诫自己要忍耐,今天是为尊严而战,从丁阿三手里把爱人夺回来,然后亲自抛弃她,就好像有件宝贝瓷器原本是自己的,不幸被人抢走,在对方手中砸碎它,那破碎的瓷片还是对方的,只有你夺回来,然后狠狠往地上摔,这证明东西是我的,我不在意它,有权彻底毁灭自己不喜欢的东西。

他们结束了,丁阿三依偎着她,她轻轻的挣脱,爱抚婴儿般在粗糙的皮肤上抚摸,他不能确定自己睡着时爱人是否也这么温柔过。胡桂莲并没有意识到她的一举一动被窗户后的曹坤监视着,见丁阿三打呼噜了,悄悄爬起凝视许久,两年多的肌肤之恋今晚结束,灵魂不认,身体仿佛相认,两间东西粘在一起久了,拆开来彼此会有物理反应,她感觉到了自己正被他的身躯所吸引,那不是靠意志能够停止的。丁阿三虽然坏事做绝,这两年里对她是不薄的,除了送钱送吃的,说是为了你的孩子,其实全是对她的一种补偿,他懂得回报,懂得花言巧语讨女人喜欢,不像自己的爱人,这次回来恶言恶语句句伤透心。

她下床去捡衣服,又突然扔下回去抱他,丁阿三朦朦胧胧的手臂搭在她背部,顿时两人又开始纠缠不清,丁阿三硕大的身躯淹没了她,就像大海淹没岛礁,偶尔露出岩石一头,又被无情的拍打,直到在怒吼中退潮,被洗礼的岛礁完全显身,白白的,粘着几滴海的水珠被岩石吸收。

曹坤在窗外犹如大海上空盘旋的一只海鸥,它无权参与,也不敢驻足,更无力去阻挡眼底下的惊涛骇浪,可是这个岛礁是它的栖身之地,正被无情的力量摧残,它想干脆飞走换个地方,茫茫大海一望无际。

曹坤抬腕看表三点钟了,比约定的时间足足超过两小时,天空渐渐的亮起来,他有两个念头,要么踢门闯进去,要么转身离开,闯进去也不能说明是捉奸成双,自白书在丁阿三手里,那就走吧,强扭的瓜不甜,他试着走出去几步感觉自己很男人,又停下脚步,听到一声轻微的开门声,猛的回过头,胡桂莲朝他急招手,他冲进屋,吃了块桌上的猪头肉,小声问:“睡熟啦?”从腰里解下绳子走到床边,丁阿三侧睡着,刚才还凸起的肚子已然是空荡荡的一层皮,他浮想联翩,回望爱人。

“看我干什么,快捆呀!”胡桂莲背过身去催促道,我不想看。

曹坤马上先将他两脚捆结实,翻过身捆手,再转过来裤衩堵住嘴,这一折腾丁阿三睁开眼睛吓得床上直颠,以为要杀他。曹坤问:“快告诉我那件东西藏哪,别跟我说在单位里啊,那我就只能杀你了。”丁阿三直晃脑袋,发出“嗯嗯”要说话的样子,曹坤说:“我只要那件东西,给了就走绝不为难你,我松开你的嘴,你要是敢喊就掐死你!”

丁阿三现在只能先保命了,松开口后说:“在五斗橱脚底的缝里。”

曹坤和胡桂莲移开五斗橱找出张纸,抖开看正是自己写的自白书,用火柴当场烧烬,点上支烟对丁阿三说:“我松开你的手,你写下自己是怎么强迫我爱人的经过,你放心,我不会去报公安局,因为它对我的面子没有好处,留着是警告你以后不许再来找她,我拿人格担保不骗你。”

曹坤这么做也是为了一会可以脱身,不至于被当作为登门抢劫。

丁阿三信不信只能够就范,他写完后签名,问:“可、可以了吗?”

曹坤很满意,他与自己爱人的那段往事全然成为了他彻头彻尾的诱奸,松开他脚后说:“假如我把你这份东西往公安局里一交,情节严重,手段恶劣,枪毙的罪名够了。”丁阿三瘫软在地,曹坤在他面前分开腿笑着,丁阿三明白他是要讨回尊严,一咬牙说:“韩信能受胯下之辱,我今天栽在你手上又有何不可。”

他从曹坤裆下爬过,胡桂莲连忙背过身,仿佛自己是个忘恩负义之人。

“居然成功了,我解放啦。”在凌晨的细雨中,她在脚踏车后座轻松的说。

曹坤没有搭话,在想他刚才窗口偷看的情景,一幕幕的跳入眼帘,最让他不能容忍的是明明丁阿三睡熟了,爱人也已经下床准备穿衣服,突然又返回去再来一次,这不是一般的依依不舍,他意识到自己是完全的输家,他要回来的只是一具没有灵魂的躯体,而且早已腐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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