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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1 争番

作者:    更新时间:2019-10-16 22:34:34

121  争番

左卉子每天拍戏的时间,是从走出宾馆大门算起的,每走一步路都是计时算钱的,包括路上坐在车里,以及化妆换衣服的时间,而真正拍摄的时间倒没多少。所以虽然她的片酬跟秦朗和方芳差不多,但是论工作强度,左卉子绝对算是轻松卷走了高片酬。

于是为了向“敬业”的演员看齐,左卉子提出了加戏的要求。尤其当她听说方芳请导演为吕后加了几句台词后,就更坐不住了,深怕吕后抢了戚夫人的风头。

秦朗暗自庆幸自己的补充协议让左卉子没法要求添加帝妃的亲密戏,但方芳就难免被左卉子扯了进去,被要求增加后妃的宫斗戏。

方芳对工作到底还是认真又有经验的,她向导演直言,这加出来的几场戏与故事整体的逻辑对不上,显得非常突兀,不具合理性。

左卉子得知后,在片场与方芳迎面时,索性拉开了宣战的架势,讥笑方芳只能演一个快成黄脸婆的老女人。

方芳跟谁都摆惯了架子,哪会直接搭理回应左卉子。但她身边的几个助理完全不买账,毫不示弱地冲着戚夫人附体的左卉子开了战。

这个说:“有些人自以为有年轻的资本,却背地里买通稿、买热搜,还自称有高级脸和国际范儿……”

那个讲:“明明是流量的配置,非要把自己看成演员。这就叫货不对板!”

还有个笑道:“劝你趁着年轻,好好学习,明确自己的路线。想靠炒作和人设吸粉呢,就乖乖地做个人畜无害的流量艺人。想靠本事吃饭呢,就拿出点过硬的演技和作品。做人不能太贪,什么都要!”

一时间,硝烟四起,战火漫天。方芳只管得意地坐在自己的帐篷外,一脚搁在单腿跪地的助理膝盖上,由着服装助理替她穿鞋。

剧组人等更是对这场戏里戏外的后妃争番见多不怪了,谁都懒得上来劝架。

最后“戚夫人”还是闹到了“刘邦”跟前,要秦朗评评理,凭啥不让她加这几场戏。

秦朗从演员和副导演的角度告诉左卉子,她加出的那些戏台词太多,这对于一部电影而言是低级甚至危险的,只会显得戚夫人这个人物苍白多余,对左卉子更是有害无利。

“真正的好演员,一个眼神或一个动作,或者哪怕是一个小小的细节都可以表现人物,不一定需要那么多台词和戏。有些角色的戏份虽不吃重,但表演空间越狭窄,越能突出体现演员的功力,精准地利用好每一分每一秒,两三句台词就能开出花来,寥寥几个镜头就能掩盖住主角的光芒。”

这番话果然让左卉子憋足了劲儿,要在她排练好久的那场“鸿鹄歌”的重头戏中好好表现一番。

那场戏讲的是戚夫人废嫡不成,即将不久于人世的刘邦深知吕后羽翼已丰,太子之位无可撼动。他预感自己离世后,宠姬难免下场凄凉。悲愁之下,便命戚夫人为他跳楚舞,他则为她唱楚歌。

这是一场充满演技挑战的内心戏,秦朗早已琢磨了好几天。拍摄当日,早早地带着罗曼到了片场,一边化妆,一边准备情绪。

左卉子也罕见地起了个大早,夹带着前呼后拥的盛大排场来到了化妆间。她那八个助理分工明确,打伞的,送吃的,递喝的,穿衣系鞋带的,还有人专门负责拿琐碎物件,负责保管衣服,负责研究剧本,甚至负责拿着对讲机跟剧组沟通。幸亏是冬天,不然还得有专人替她扇扇子防汗。

左卉子刚到片场,方芳却已经穿好了戏服,化好了妆。只是她对刚化好的妆不甚满意,正懊恼着自己的御用化妆师这几天生病没来,一向脾气不好的方芳便把气都出在了年轻的化妆师身上,以“不专业、不认真”的罪名,把这个化妆师骂得手足无措,差点儿就掉了眼泪。

左卉子见状,赶紧上前安慰脸色惨白的化妆师,当着方芳的面,拉着化妆师的手,让她给自己化妆。

“放心,我这张脸,随你怎么画都不会丑的!”左卉子看似一脸真诚地鼓励着化妆师,实则笑里藏刀,指桑骂槐的本事越来越老练了。

这一招果然让“黑脸体质”的方芳显得自己很丢份,但愤怒的火焰堵在她胸口,喷不出来。好在这时工作人员来通知她和秦朗先拍“废嫡”这场戏,方芳便赶紧忍着怒气,随秦朗上了场。

方芳原想着拍完这场“废嫡”的戏,自己就可以退下来休息,准备下午的台词。不料导演请她继续在场上留步,说下一场“鸿鹄歌”的戏虽没有吕后的镜头,但左卉子提出请方芳在镜头外跟她搭一下戏,让戚夫人接下来的出场有个连贯的情绪。

方芳纵使百般恼怒左卉子而不乐意帮她,但也清楚戏比天大,便只好答应了导演。

然而方芳顶着重重的发髻和头饰,站在场上等了半天,已经化好妆的左卉子却还没上场的动静。导演跑去问左卉子怎么回事,左卉子说她的发型有些问题要调整。好不容易把发型弄完,上场后又提出绣花鞋与戏服不相配,跟服装师又扯了半天。

方芳不耐烦了,正要离去,“戚夫人”却及时上了场,跟“吕后”走起戏来。但过程中,左卉子又坚持不愿意让戚夫人被吕后逼“哭”,生怕表情做出来会破坏颜值。于是这一场本就可有可无的“镜外戏”,左卉子硬是拉着方芳来回折腾了好几遍,把方芳又气又累得够呛。

别说剧组的人,连始终置身局外的罗曼都看得出左卉子在故意耍方芳。但场内外谁也不吱声,一来没必要得罪带资进组的左卉子,二来也多少觉得臭脾气的方芳咎由自取。平时被她骂过的工作人员都乐得看好戏,谁让御姐一贯标榜自己敬业呢!搞得方芳的助理也无可奈何,救不了主子。

最后还是总导演发了话,左卉子才放走了方芳,正式开始了她精心准备已久的“帝妃歌舞戏”。

历史上的戚夫人不仅有着艳冠天下的姿容,音律舞蹈更堪称一绝。据说她起舞时的翘袖折腰,花样繁复,韵律绝美。

只见左卉子扮演的戚夫人先是鼓瑟,随着刘邦“鸿鹄高飞,一举千里”的歌声响起,戚夫人翩翩起舞。一时间,全场尽是帝妃之间情深意浓的旖旎风光。

左卉子浑身上下都美得让人不知道看她哪里好,仿佛吸足了朝露的玫瑰花蕾正在绽放。虽说她的表情有点乏味,像激素催生的鲜花一般毫无回味的芬芳,但从发丝到指甲,她的每一寸芳华之美都被精致的汉服衬托得绚丽异常,找不到半点瑕疵。

戚夫人的服饰妆容是整部影片中最靓丽的,而此刻的刘邦,借着酒意,击筑高歌,透过那苍凉的眼神望出去,年轻的戚夫人越是光艳照人,越是让这位即将告别政治中心的千古一帝感慨自己一生的峥嵘,因而歌声渐渐生出无限的怅惘哀恸。

曾经杀伐决断、纵横天下的他,预感到了自己终不免带着无能为力的遗憾,退出人生舞台。

在戚夫人翩若惊鸿的舞姿中,刘邦泪眼婆娑地唱出了:“横绝四海,当可奈何……”

整场戏,秦朗表现卓越,堪称完美。临时学舞的左卉子竟也从头跳到尾,只是有些镜头需要她再补拍几次。这对于在镜头前强调“美丽第一”的左卉子是乐此不疲的事,但在舞蹈的最后,她仍不敢做出哭的表情,只允许化妆师为她滴眼药水,而且只能有一滴。

看完回放的左卉子,回到休息的凉棚下时还格外兴奋,见方芳坐在凉棚下补妆,便得意地对自己的助理们说,戚夫人就算没当成皇后,但她得到了刘邦的真爱,所以戚夫人才是这部电影真正的女主。

助理们赶紧附和说,对于一个女人来说,最重要的当然是男人的宠爱,谁稀罕像吕后这种被晾在一边的皇后。

坐在化妆镜前的方芳脸色更加难看了,围着她的三个助理自然也不甘示弱,代替方芳大声讥笑着:

“某些人演到现在,还在痴心妄想当女一号呢!”

“也不看看演起戏来,自己脸上的肌肉走向四通八达的,跟喝醉了似地不听使唤。”

“就是呀!想想接下来的戏,她就要被女主剃掉头发眉毛,坎成人彘,扔厕所里了!”

“可惜下场那么惨,剧本上却连个厕所镜头都不给,还做梦当女一号!哈哈哈哈!”

方芳的助理们笑作一团,左卉子的助理团迎头而上,嚷嚷说,吕后这么心狠手辣,哪部片子也不会让腹黑女当一号,不然就是三观不正。

始终坐在一边默不作声的罗曼,见秦朗还在监视器后跟导演们讨论着,一时回不来,便收拾起自己的电脑,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打算换个清静的地方码字。

不料左卉子甜甜地叫了声:“姐姐!”便笑吟吟地拦在了罗曼的跟前,请她说说这戏的女主到底是谁。早在《海上青花》剧组,她就看出方芳和罗曼不对付。她一边冲着罗曼提问,一边用眼角的余光扫了一下坐在镜前的方芳,见她脸色微微一变,左卉子便更加有了底气。

罗曼一笑,说:“不好意思,我不是这戏的编剧,无从判断。”说着便又要往外走。

可是左卉子不依不饶,索性揽住罗曼的肩,亲密地说:“谁不知道姐姐是才女编剧呀?说说呗,如果姐姐觉得这戏的女主是吕后,也没关系呀!我就怕我刚才那场‘鸿鹄歌’演得太投入,盖住了女主的光芒呢!”

罗曼心里暗笑,没想到秦朗前几天的话,被这妞牢牢记住,用在了这当口。

左卉子的助理们见方芳那一拨人神色不妙,便也叽叽喳喳地非要罗曼说说,这部戏的女一号到底是谁,更七嘴八舌地道:“刘邦的歌声和落泪都是为了戚夫人,他可从来没为吕后掉过眼泪。”

罗曼被逼不过,便说:“我只知道,这部电影的片名叫《大风歌》,不叫《鸿鹄歌》。因为刘邦的心里,谁的分量都不会比他的江山更重。这一点,吕后显然最清楚,不管是历史上,还是这部电影里,‘吕后佐高祖定天下’是不争的事实,不然她也不会成为中国皇朝史上第一个被记载的皇后,而且历史地位等同帝王。”

“可是她毕竟心狠手辣呀!这样的女人当主角,观众不会喜欢的。”左卉子忍不住抗辩道。

“你觉得戚夫人这‘小三逼宫’的情商,观众就会喜欢?”罗曼笑了,“她的悲惨结局固然令人惋惜,但也是她自找的。刘邦若真爱戚夫人,就不会当着吕后的面任由她毫无顾忌地秀恩爱,废嫡之事也不会被他轻易放弃,他不会不知道这对戚夫人的未来是致命的。他驾崩前,连自己死后的丞相都想好了四代继任者,难道会想不出办法保护一个宠妃?所以与其说他的眼泪是为戚夫人流的,不如说是为他自己所流。”

左卉子一干人等被罗曼这一通分析说得哑口无言。

只听罗曼继续说道:“优秀的文艺作品会把每个人物的优缺点做多层次表现。吕后确实腹黑毒辣,但也不能抹杀她的贡献卓著。她称制期间,天下晏然,百姓轻徭薄赋,衣食滋殖……这不是我说的,是司马迁说的。谁是汉家的女一号,他比我清楚。”

罗曼一口气说完这些,抱着电脑,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凉棚,只听身后传来左卉子任性恼怒的声音:“司马迁?谁是司马迁?把他给我叫来!”

从那以后,“谁是司马迁”就成了剧组人尽皆知的一个梗,工作间隙,谁若调侃一句:“去,把司马迁叫来!”总能乐翻好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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