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7 气成了包子
坦克家的小毛头这几天感冒，小两口又忙着年底加班，因而陈静农的姐姐近来整天围着孙子转，无法分身来照顾老太太，只能让弟弟和弟媳替自己顶班。
陈静农一口应承下来，他这些日子想出了一个陪伴母亲的好主意，全家玩起了“周末总动员”。
罗兰把聪聪周末的兴趣班和补习班做了煞费苦心的时间调整，专门留出一个上午的时间来，接了婆婆，全家一起上教堂。
夫妇俩结婚这么多年都没像现在这样，每周末都排出固定时间，带着全家老少一起出门活动的。到了教堂，娃被送去寓教于乐的少儿班，夫妇俩则带着老太太在主厅里听讲道。这对陈静农和罗兰来说，感觉实在好极了，让之前一直单打独斗的罗兰在“老夫老妻，有影皆双”的幸福感中获得了极大的满足，使得夫妻关系有了前所未有的美好增进。
倒是陈老太太有些难以“进入角色”，赞美诗唱完，台上一开讲，老太太就开始在底下打瞌睡，一直瞌睡到礼拜结束。周围谁也不去惊扰她，都对老人笑嘻嘻地以礼相待，所以老太太也乐得每周跟儿子儿媳去教堂睡一上午，然后全家在市中心找个惬意的餐厅一起吃饭。下午把老人送回家后，夫妻俩还能各忙各的。
这样的全家统一行动，确实兼顾到了家庭每一个成员，还能让老人每周都能见到宝贝孙子。唯一让陈静农和罗兰都没辙的是，每回在外吃完了饭，老太太都要把残羹剩菜尽数打包带回家，连个蒜头都不放过，说留着慢慢吃，不用自己每天做菜了。
这样的好日子没过多久，新的麻烦接踵而至。老太太在家给自己剪趾甲的时候，把腰闪了。
腰痛不算大病，但也搞得老人上下难受，没法出门。尽管这样，她在电话里还一个劲儿地说自己没事，不用去医院，让儿子儿媳别管她，只管带娃去教堂度周末，她多躺躺就好。但陈静农和罗兰真的没来接她同去，她又心下失落地暗自嘀咕：“有去教堂的功夫，也不知道来陪陪我这个妈！”
陈静农和罗兰结束了礼拜，带着儿子匆匆吃了个简餐，便分头行动。陈静农开车送娃去补习，罗兰坐地铁赶去看婆婆。
一周没见老太太，罗兰只觉得婆婆住的两居室脏得不行，冰箱里还堆着上周打包带回家的剩菜没吃完，而同样是罗兰上周给婆婆买的新鲜韭菜却烂出了水，散发着臭烘烘的气味。
罗兰没好气地一边收拾打扫，一边忍不住又埋怨开了，说自己曾特地带着老人去过小区门口的足浴店修脚，而且还替她办过的一张卡，搞不懂老人干吗非要自己修脚、剪趾甲。
“姆妈，您这把年纪了，别再想不穿啦！这么不好好爱护自己，让我们当小辈的怎么能放心呀！”
“好好好！都是我的错，你们都是对的！”婆婆也不高兴了，“我活该，我该死！连我自己都嫌弃自己，好了吧！”
罗兰一听，知道再说下去，老太太又要开启她那一贯的赌气套路了，便只好忍着不发作，替婆婆里里外外打扫停当，又把冰箱里该扔的都扔了，该补的也补齐，再三确认了婆婆不用去医院，这才回了自己家。
第二天是周日，陈静农换下罗兰，自己带着电脑和罗兰做的新鲜饭菜，去了母亲那里。陈母躺在沙发上边看电视边养着腰，他就在房里打着电脑看案卷。这样陪了老人整整一天，直到老太太觉得腰好些了，他才敢离开。
接下来的一周，老人的腰一天天好起来，陈静农也放了心，以为从此没事了。谁知这天傍晚下班时给老太太去电请安，电话一接通，就听到母亲在电话那头大哭。
陈静农吓坏了，连声问出了什么事，老太太就是不说，只是哭得越发凄惨。陈静农估计一定是出事了，直接开车去了母亲那里，路上还打电话告诉了罗兰。
夫妻俩都紧张得不知道该怎么办，一路猜测老人是不是摔跤了，还是遇劫了，会不会是倒开水烫到了手……
等陈静农到了老太太那儿，开门就见老人躺在沙发上，手里拿着老伴的遗像，哭一声，喊一声：“你把我一个人扔下不管啦……你知道我现在过的是什么日子啊……谁都不要我……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啊……”
在儿子再三追问下，老人才收住眼泪，说她没摔跤，就是想哭一下。
吓出一身冷汗的陈静农差点崩溃，只听老太太说，她这几天感觉腰好了，所以今天又拎着水桶里攒起来的水想冲马桶，结果一用力，又闪了腰。她觉得自己“废了”，拿着去世老伴的照片就哭起来，越哭越伤心，还说她一个人的时候经常这么哭，只不过今天被正好打电话来的儿子撞上。
如此一来，陈静农便不敢离开母亲半步了，打电话跟罗兰商量。罗兰说她叫个车，把做好的晚餐给他们母子送过来，让他安心陪老人一晚，明天如果还不行，她来换他。
第二天，罗兰把儿子送去学校后，就赶到婆婆家。老人的腰还有些痛，但坚持要去参加已经报了名的一日游活动，还舍不得打出租，非要自己坐公交去集合地点。陈静农劝不了，只好决定自己开车送母亲去。
“不用不用！”老太太深明大义道，“你们都去上你们的班，我自己一个人去。”
“现在是上班高峰啊！您怎么跟年轻的上班族一起挤公交呀？”罗兰急道。
但不管怎么劝，老太太就是不听。最后罗兰说，她叫个专车送婆婆去集合点，车钱由她手机上直接支付。老太太一听，马上乐意，在儿媳的搀扶下，喜滋滋地上了专车，玩去了。
但是在外头热闹了一天，回到家，腰疼却加重了，躺在床上一动都不能动，又只剩下了哭的功能。
罗兰怕累到陈静农，当晚做好晚餐，让丈夫留在家里看着娃，换她去婆婆那里送饭、陪夜。翌日又带着老人去医院拍片问诊，忙了整整一个白天。
陈静农也体谅太太，下班后来母亲家替换下罗兰。
就这样，夫妻俩一边上班带娃，一边轮流守着老太太。眼看又撑到了周末，陈静农自己都累得感冒发烧了。
这个周六，阴雨不断。罗兰的日程排得满满的，除了带娃去教堂和补习班外，还要带孩子去听音乐会，罗家的家教传统里哪能少了给孩子古典音乐的熏陶呢！
陈静农在母亲家没找到感冒药，便趁老人躺沙发上看电视的功夫，想回家拿药，顺便休息一下。
他发着近38度的烧，冒雨开车回到自己家，找出感冒药吃下后就躺到床上“发汗”去了。不知昏睡了多久，还没有完全脱离昏沉状态的他就被罗兰的来电铃声吓醒过来。
罗兰在电话里说老太太又哭开了，打电话给儿媳时哭得那个惨啊，说她晚餐要喝汤，喝浓汤。罗兰说给她订一份外卖的汤送去，但老太太执意不吃外卖。
“我刚把聪聪送进补习班，这就赶回来买料煲汤。”罗兰在电话里跟丈夫说，“你还是赶紧回你妈那里去，没人陪着，她又要哭天喊地了。”
陈静农无奈，只好起床出门。烧还没退净，服过感冒药的他两腿还在发软，他不敢这样在雨天里开车，只好坐地铁赶到母亲那里。
老太太已经知道“有汤喝了”，所以也不哭了。陈静农问母亲想喝鸡汤还是猪脚汤、牛肉汤。陈母边看电视边说，她都想喝，每样来一碗，顺便让罗兰替她买一些新亚大包。
陈静农打电话把这些要求都告诉了罗兰。罗兰没好气地说，她就只能一次做一种汤，多了没有。
话虽糙，罗兰还是亲自去菜场精挑细选了猪蹄髈，还是用桑叶喂的猪呢！然后拿回家炖了一锅新鲜喷香的浓汤，装在保温汤杯里，打电话让陈静农去地铁站接应她。
“我就不出站了，你算好时间在地铁站等我，我把汤和包子都交给你，然后我就直接去接儿子放学，晚上还要带他去听音乐会的！”
终于赶在晚饭之前，夫妻俩接力赛似的把浓浓的热汤送到了母上大人的手里。
老太太喝了一口，叹道：“好久没喝到这么好的汤啦！再这么混日子下去，身体要垮了！”说着，又觉得自己给孩子们添了麻烦，着实过意不去。
陈静农作声不得，不知道自己和罗兰这样的疲于奔命要奔到几时。他暗暗自责不该让老人“空巢”，觉得母亲实在不能也不愿独立生活。可是一想到要把他妈再接回来跟自己一起住，他又犹豫了。
这几天他已领教够了母上大人的“作”，作得他心累都不敢说。自打母亲和自己分开住之后，他三口之家的小日子就过得有声有色起来，夫妻感情也比之前好了不知多少倍。要是再把老人接回来同住，就算罗兰没意见，他自己也没把握能否受得了老人的生活方式，能否平衡好今后的婆媳关系。
所以想来想去，他觉得这事还是要跟罗兰一起商量，从长计议。
好在陈静农的姐姐也放不下老母，不得已从带孙子的百忙中抽出时间来陪老人过夜，让弟弟回家休息。
陈静农如释重负。听姐姐说，她家坦克加薪了，小毛头又刚好满五个月。坦克打算趁明天周日，带上外婆和全家出来吃个团圆饭，让舅舅一家也一起来。
喜欢热闹的老太太听了更开心，催着儿子答应，说：“对对，明天你们也来！难得一家凑一起吃个团圆饭。”
陈静农回家跟罗兰一说，罗兰当然答应，只要是夫妻俩同进同出的事，她没有不乐意的。
接着罗兰问到她买给婆婆的包子吃得可好，陈静农没多想，随口就说：“你那不是新亚大包吧？”
“是王家沙的，怎么啦？”
陈静农说，老太太一打开袋子就知道不是新亚的，嘟哝了一句“早知道就不让她买了”。
这下罗兰不高兴了，说外头下那么大的雨，她又要煲汤，又要接娃，不可能跑那么远去买新亚大包。幸亏她没在路边的小包子铺买，特地去了离家较近的王家沙，而且冒雨排队才买到的。响当当的老字号，价格可不低啊！
“我说，做人不能这样吧！”罗兰气鼓鼓地说，“抠门不花自己的钱，让我们花钱给她买也算了，谁让她是长辈。我出钱出力，下雨天又买包子又炖汤地伺候她，她不感激我也认了，谁让她是你妈！但当妈就能作威作福了吗？也不能这么挑三拣四啊！以前住一起就这样，每件事、每个细节都要符合她的要求，秦始皇都不带这样统一中国的啊！我以后老了病了，但愿不要像她这样，我可不希望陈聪将来受这罪。”
陈静农悔死了，心想蛮好不要在妻子面前照搬母亲的大实话。但话已出口收不回来，只好赶紧补充说，老太太喝了她炖的汤，连声夸个不停。
可罗兰的气貌似无法马上消解，事实上这气从老太太闪了腰跟他俩作天作地开始，已经积压了好多天，憋得她难受。
“她生病想吃包子，想喝浓汤，想吃这个那个，我都能理解。但是有必要动不动就用这种大哭的方式来表达吗？跟演电视剧似的，好像全世界都对不起她。别以为我不知道，她就想以这种方式逼我们当小辈的良心发现，自责不该把她一个人扔那儿自己过！”
罗兰越说越气，让陈静农觉得，把母亲再接回来的想法终成泡影了。
“那么好的包子，她要吃就吃，不吃以后就不买了！”吃力不讨好的罗兰感觉自己都被婆婆气成了包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