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6 纸巾上的稻草人
左卉子惊得瞪大了眼睛，只见黑漆漆的墙角里，一个高大男人的身影不声不响地坐在扶手椅中。
“你……你终于来了？秦朗……”
秦朗的身影仍然沉默地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半晌终于发出一声叹息，那叹息声里满是怜惜和无奈。
左卉子不管不顾地从床上滑了下来，三步并两步地冲到那个男人面前，半跪在他膝前的地毯上，用几近哀求的声音说道：“你还是来看我了，对吗？你心里还是有我的，秦……”
她在黑暗中伸出手去，想要捧住他的脸，可是刚凑近他，却终于看清楚了，眼前这张脸哪是什么秦朗！
“你是谁？”她顿时慌了，本能地朝后退缩，吓得腿也一时站立不起来，拼命大叫道，“救——”
没等她“命”字出口，那男人立刻用一只手捂住了她的嘴，另一只手迅雷般的把她扳倒在床尾上，用胳膊使劲压住了她。
左卉子拼命挣扎，可是双臂和整个上半身都被那男子压得死死的，连她的长发也被压住了大半，以至于她稍一抵抗，头皮就扯得生疼。
她的眼泪唰地一下飙了出来，想着自己这下死定了，却忽然听到这个男人在自己耳边低低地说了句：“别动，我不会伤害你的。”
左卉子仍睁大着惊恐万分的双眼望着他，眼中满是哀求。
“你跟我保证，我松手后，你不再叫。”那男人继续说。
他见左卉子还没反应过来，便又说：“我像不像秦朗？像不像？”
左卉子被他捂得非但说不出话，连呼吸都困难了，只是瞪着泪眼望着他。这么近的距离，即使在黑暗里，她也看清楚了他不是秦朗，只是身高身型有些像，还剪了个跟秦朗一模一样的发型，但那张脸和说话的声音非但不似秦朗，连那一口普通话还远不如她说得标准。
她的眼泪濡湿了他的手，同时也像融化了他的心似的，只听他又说道：“别怕，我发誓我绝对不会做任何伤害你的事，我是来帮你的。”
左卉子的眼里露出惊讶的神情，她眨动了双眼，下意识地以此表示她的降服。
他犹豫了几秒后，又一次说：“你同意就点一下头，保证不叫出声，我就先松开你的口，告诉你我是谁。”
左卉子赶紧点了点头，他先是略略松动了压在她嘴上的手，然后才犹疑着把那只手从她脸上挪开。但他的另一只手却仍压着她的锁骨，让她无法动弹。
“你……到底是谁？你想干什么？”她也不敢动，却急切地想知道。
他戚然一笑，道：“你一点都记不得我了吗？真想不起我是谁了？”
左卉子拼命望着他的脸，确实想不起在哪里见过这个人。
“这两天，你有没有看到你纸巾盒上插着的稻草人？”
左卉子惊讶道：“那稻草人是你放在那里的？”
她这阵子正奇怪，每次回来，都会在房里发现一枚用麦秸秆扎成的小稻草人，本以为是酒店服务生插在纸巾盒上的。
“我趁着她们打扫房间的时候，偷偷溜进来，在你的纸巾盒上放了一枚小稻草人后就走。没想到，她们反应那么迟钝，我连续溜进来好几次，都没被发现。所以我想看看，如果我神不知鬼不觉地躲进你这间套房，到底会怎么样。”
“你到底是谁？为什么要躲在这里，为什么说要帮我？”左卉子被她钳制得上半身快麻木了。
“我是‘纸巾上的稻草人’。”他说道，“你忘了？秦朗在重庆受伤时，是我……”
“啊！你就是他！”左卉子又一次惊叫起来，“我记得你！你是给我通风报信的稻草人！”
他见她的眼里射出欣喜的光芒，知道她不会再大叫大嚷了，便松开了胳膊，把她从自己的钳制下放了出来。
被放开的左卉子仍然半身麻木，无法站起。她索性坐在地毯上，斜靠着床尾，整理好自己的头发，一边仍心惊胆战地说：“你怎么会来这里找我？你怎么会得到秦朗受伤的消息？你今天是不是又要告诉我什么？”
窗外的微光映照在他那张年轻的脸上，她见他用一种极其复杂的表情望着自己，眼里又是热切，又是激动，又是爱怜，又是哀恸。
“天呐！我真不敢相信，现在我竟然正面对着你说话！”他听起来情绪颇为激动，“卉子，这是真的吗？卉子，跟我说话的真的是你？我知道你这几天心里不好受，知道你虽是前呼后拥，其实特别孤单。谁也没法像我一样体会你现在的难过，还有你受的委屈。我刚才坐在那里，听你说了那么多，听得我心痛得要死。卉子，你说，我能为你做什么才能帮到你？你说，只要你开口，我可以为你做一切！秦朗做不到的，我都能！为了你，我可以上刀山下火海，就算是你要我变成真的秦朗，我也愿意！我愿意时时刻刻当一个为你递纸巾、擦眼泪的人，一个在你身边默默守护你的稻草人。”
“你……你是私……”左卉子倒吸一口凉气，“私生饭”三个字怎么都不敢说出口来。
“没错，我不介意被人叫作私生。”他在黯淡的夜光里笑了，“这几个月来，我一直追随着你，在暗中仰望你，不远千里地跟着你来到这里的片场，一边当着群演、场工，一边偷偷陪着你。我希望你快乐，希望你能得到一切你想要的。只要能远远看到你开心地笑一笑，我就觉得无比满足。”
“你说你一直都在我身边？”左卉子觉得一阵莫名的惊悸。
“卉子你知道吗？自从我第一次在电视里见到你，你让我忽然觉悟到自己原来一直生活在一个多么无聊空虚的世界，才知道以前的我活得毫无意义！每次被老板骂我工作出不了业绩的时候，每次在我累得像条狗的时候，每次在我觉得冷清孤单的时候，是你在屏幕上的一言一笑把我从巨大的空虚里拯救了出来！没有你，我会被这空虚寂寞淹没窒息。所以后来不管我遇到什么挫折，我只要看一眼你的海报，我的心情就能好起来。你看，大家都知道你从十几岁就出道赚钱养家了，一路走来多不容易！尽管全国那么多人骂你、不理解你，换了别人早跳楼了，可是你没有！你竟然还活得那么好！那么美！获得那么大的成功！卉子，你让我知道，原来生活还可以这样！不管我的老板，我的家人，我周围的人怎么鄙视我，奴役我，伤害我，我总能从你身上看到阳光和希望。陪我度过那些最伤心、最辛苦、最痛苦时刻的人，支撑我生命和青春的人，竟然不是我的家人、朋友，而是你！
也是你，改变了我的生活，让我在网上因为你交到了朋友。我跟那些同样爱你的网友素昧平生，也没有任何利益关系，就因为我们共同喜欢着你，大家彼此就能成为好朋友，有了比同事、同学还要纯粹、牢靠的联系。我们一起为你撕对手、怼黑粉，为你打call，为你控评微博，为你摇旗呐喊着在网络上打赢一场又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
我从来没有经历过这么充实的生活，哪怕吃饭、喝水、走路、坐车，我都会时刻关注你所有的信息。我为你的每一件事操碎了心，担心你的所作所为会招黑，担心经纪人为你接的戏不够好，担心你被别的明星欺负……最后我干脆辞了职，让你填满我全部的生命，为你而活！你知道吗？卉子，你平时在采访时说的每一句话都成了我的励志金句，让我大胆无畏地放弃一切来效仿你的成功。
我参加你每一场的粉丝见面会，所有有你身影的商演、路演，我都想方设法到场。有一回看到你从台上下来，离我越来越近，我好不容易等自己的腿不怎么抖了，走上前去想求个合影，可还没开口说，就已经被拒了。但我不怪你，因为这才是女神，女神就应该是这样的！
我曾想来你身边工作，可你不招男助理。上天却眷顾我，我后来阴差阳错地进了秦朗的经纪公司，当上了他的助理。
那时我开心极了，我知道你爱他，我成了他的助理，不就离你更近了？可是后来才发现我错了，我看到他一次次地躲你、拒绝你，我真替你痛心，巴不得绑了他交给你。尤其看到他狂追罗曼，我都不忍把这些告诉你。
秦朗拍戏，都会让我保管他的手机。我就偷偷盗取了你的手机号保存着，每天看上一眼，我都觉得安慰。秦朗受伤那次，是我第一时间冒着暴露自己的危险通知了你。
你果然飞到了重庆，我们在医院见面时，你不知道我有多激动，那是我离你最近的一刻！以前在活动上、屏幕上，我再怎么尖叫你的名字，你也听不到。可那次我离你不到两米，竟然还能跟你说上话！你是万众瞩目的女神，而我只是一个叫宽宽的小助理。我对着你出神，你却对着秦朗出神。你全心全意地想着秦朗，眼里只有他，可是他，他竟然爱的是别人！在医院，我眼看着你被冷落，眼看着你跟罗曼面对面，我除了为你难过，却没办法为你挽回秦朗的心。”
“原来是你！你就是那天陪着罗曼去秦朗病房的助理？”左卉子似乎想起来了那天的情景。
“对，就是我！我是一路看着秦朗和那个叫罗曼的女人怎么欺负你的。我实在想不通，你明明比她漂亮千倍，明明比她善良乖巧温柔万倍，可秦朗就是像你说的，被鬼迷了心窍。”
左卉子叹了口气，委屈道：“你大概也知道，她还比秦朗大了12岁吧？”
“啊？”这下轮到宽宽震惊了，脑海里翻滚着罗曼的样子，怎么都不敢相信她40+了，“你说……她比秦朗大？大12岁？这……是真的？”
左卉子点点头：“千真万确！”
宽宽若有所思道：“难怪！难怪那天晚上在酒店登记开房，我问她要身份证，她脸色马上变了，就是不肯给我。”
“她当然害怕别人知道。”左卉子冷笑道，“所以才不让秦朗公布她的信息。她不敢！”
“但是卉子，那天晚上，我已经用我的方式替你出了气，狠狠报复了罗曼。”
“啊？你做了什么？”
“我学着你的样子，口口声声叫她‘罗姐’，我当时也看出这是最让她恼羞成怒的称呼。我还在片场故意把她引到一个荒废的院子里，让一个演女尸的群演把她吓个半死。回到酒店后，我半夜三更给她房间打电话，用网上下载的女鬼音频骚扰她。她的房间窗户正好在我楼下，我就拿绳子把秦朗的两根高尔夫球杆绑住，接长，用来敲她的窗，吓得她一晚上没敢睡觉……你不知道那一夜我有多高兴，想想她被吓成那样，我就躲在房里笑。我笑的时候，四周围都静极了，没有一个人听得见，只有窗外的一条狗远远地叫了两声……可我不在乎，我知道我为你报了仇。
我所有的努力都是为了给你泄愤。如果不是后来秦朗辞退了我，我还会继续装神弄鬼整那女人，直到把她整疯为止。”
左卉子听得目瞪口呆，却也不免感动：“你是为了我，才被秦朗发现后辞退的吗？”
宽宽沉吟道：“应该不是。秦朗第二天就带我一起回北京了，之后他对我也没什么异样。只是后来他说他不再打算常住北京，不用配助理了，还给了我一笔丰厚的补偿。于是我揣着这笔钱，到上海去找你了。
我自己省吃俭用，只希望把所有的钱都花在你身上。我暗暗跟着你到处飞，只要是跟你有关的海报、门票，我都舍得砸钱买下来留作纪念。我给你买礼物，给你的微博点赞，我跟你去过《一个人的探戈》片场，跟着你参加过所有那部电影的宣传。对于我们这些前线和私生而言，有你的地方，就是我们的宗教祭祀场。所有的粉丝从四面八方赶来，坐到一起，一同仰望高高在上的你，一起做着整齐划一的动作，为你高喊统一的口号。那一刻，我可以流着泪尽情地欢呼你的名字，可以忘记自己生活里一切的艰难、痛苦和不公。我的眼里和心里装满了你，只有你才是我的满足。你是我的信仰，是我的灵魂，是你让我有了战友和朋友，你使我变成了一个更好的人。”
“如果秦朗能像你这样就好了……可惜，你不是他！”左卉子悠悠地叹息道。
“卉子，你希望我成为他，对吗？你想我变成秦朗吗？我长得像不像他？”宽宽的眼里喷出期待的火焰。
左卉子莫名地瞟了他一眼，根本不理会这个无厘头的问题，只是问道：“你跟我来这里的片场，就不怕被秦朗撞到？他认识你。”
宽宽摇了摇头，说：“我每天都过得很小心，尽量离他远远的，就怕被他认出。幸好前一阵雾霾大，大家都戴口罩。剧组的生活再艰苦，只要能跟你在一起，能看到你一个微笑，什么我都能咬牙挺过去。我说过了，为了你，我可以去死，我也可以弄死别人！”
左卉子听罢，禁不住打了个寒战。“你当真……愿意为我做一切？”
“你还不相信我吗？”宽宽热切地盯着她道。
“如果……如果我要你为我去秘密完成一件事，你要多少报酬？需要我怎么回报你？”
“我从来没有幻想过从你那里得到什么回报，因为我把你看作是我的家人，是代替我闪闪发光的偶像。如果生活的不如意是十之八九，那么剩下的那一两分甜蜜都是你给我的。卉子，你永远是我爱的那个卉子，是那个永不放弃、永远努力的卉子。我只想跟你一样努力，让我全部的青春都因你而灿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