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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2 内忧外患

作者:    更新时间:2019-10-11 21:03:38

112  内忧外患


跟婆婆分开住了以后,罗兰发现自己不但没变轻松,反而更累了。

婆婆要求孩子们每天给她打电话,每周都要去看她。

刚开始,陈静农和姐姐平摊,一家周六,一家周日,保证周末那两天都有人“进宫朝圣”。但后来,两家都忙不过来了。于是改成一周轮一家。这周的周六由陈静农的姐姐去陪老母,周日让坦克陪外婆。到了下周,陈静农和罗兰分头行动,轮流一个带娃上补习班和兴趣班,另一个就去看老太太。

起初罗兰去婆婆那里,就陪着老人做饭。婆婆再唠叨,毕竟两周才这么一次,忍忍也就过去了。每回去,罗兰都会帮婆婆付清所有账单,买好一周的食材,把冰箱塞得丰盈充实、欣欣向荣。

第二天轮到了陈静农,他就会帮母亲搬些重物,修理一下小电器和家居用品。

但让夫妻俩都觉得头痛的是跟老人家找不到聊天的话题。从前陈母跟着儿子一家过,这个问题并不凸显,反正天天看得见,“聊天”不是必需品。一旦生活模式变了,去看望老人家,怎么可以“没话讲”呢!

没话讲,就只能乖乖地听老太太单方面絮叨,她老人家可以把年轻时跟陈静农他爸谈恋爱的整个过程重复上好几遍,直到罗兰都能把那些桥段倒背如流。

陈静农实在没办法,干脆每次去“朝圣”,就在那里洗个澡,一边打发时间,一边靠“行为艺术”来让老人觉得儿子就在她身边。

但一吃过了晚饭,陈静农也好,罗兰也罢,都一心装着自己的家,忙不迭地要赶回去。这样又少不得让老太太抱怨冷清。

如此一来,每天打电话给母上大人请安,就成了必要的补偿。时间长了,夫妇俩就觉得这项作业难度与日俱增,每次打电话说来说去不过那么几句——睡得好不好,今天做了啥,打算吃点什么……叨叨完日常琐事后,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任何跟感情沾边的事情,一旦变成了硬性规定来执行,就会变味儿。如同孩子自己好学,跟被逼着去学习,热忱度不同,考试成绩也会相差很多。

所以陈静农和罗兰到后来都有了“请安恐惧症”,一想到今天还没给老太太去电话,就像小孩子又要被大人催着写作业一样。而周末探望陪伴老人的美好初衷,也随着夫妻俩越来越心累,终于变成了隐形负担,让他俩感觉这样的周末比平时上班还吃力。

没多久,老太太又辞退了钟点工,说她一个人不需要天天打扫。于是每回罗兰和陈静农去,不得不替老人里里外外吸尘拖地,擦厨房,洗浴室。体力活虽累,倒也可以打发时间,不用再干坐着,为找不到聊天话题而发愁。

不过,老太太的一日三餐,让夫妇俩都感觉不妙。

老人现在干脆一周只做一次饭菜,让周末来看望自己的儿女外孙陪着自己吃。吃剩的菜,她就用来混上好几天,有时干脆热个白面馒头,就着剩菜凑合过日子。

她给自己找了个冠冕堂皇的理由,说一个人的饭菜很难做,做多了吃不了也会变成剩菜,少做些又不现实,没有一个菜摊愿意只卖一小把菜的。

罗兰觉得老太太分明是在找借口。年纪大了,体力不济还情有可原,但她又不愿意接受儿女们给她找的做饭保姆。短短的时间内,钟点工来一个,她就辞退一个。

罗兰看出婆婆的根本原因就是不想改变自己的生活习惯。老人几十年来习惯做大锅菜,喜欢一家人围着一锅菜吃上好几天的旧生活模式。但现在环境和形势都改变了,她心里老大不愿意,又无能为力,所以用这种“混”的法子跟生活和孩子们死磕。

陈静农也知道,母亲这一代人不缺责任心。但自从父亲离世后,他就发现老太太缺的是对生活的热爱。没了伴侣,她就没了主心骨,连好好过日子的心相都没了。以前每天做饭炒菜是出于照顾好儿孙的责任心,那是她的价值所在。现在独居,她忽然就失去了生活的导向和意义,甚至觉得给自己炒一小碟菜都是多余和浪费,整天就认定一个人吃饭没好心情,一个人生活很可怜……想着想着,就把自己拽进了“悲惨世界”,毫无生活的乐趣和热情。

“一个人不是不能做饭炒菜。按照她的逻辑和观念,罗曼这么多年怎么活?她一个人不是照样过得精彩充实?”罗兰嘀咕着。

陈静农无言以对,他此刻担心的是,长此以往,母亲早晚会因为营养不良而损伤健康。但他和罗兰都想不出有什么办法能改变老人。

有次罗兰实在被烦得不行了,偷偷上网潜水。她在搜索栏上打出了“家里有个很作的老人该怎么办”的问句,不料办法没找到,却惊讶地发现,网上有成千上万“不肖子孙”都在吐槽自己的婚姻和生活被家中的长辈花式干预和伤害,剧情各异,但群情激奋。

看了网友们泣血成书的遭遇,罗兰的心忽然平衡了,觉得相比之下,她这个婆婆真算很不错的。

从那以后,罗兰只要觉得受不了了,就去网上“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一番,找个宽慰,聊以得过且过一阵子。

但家事能得过且过,职场可没那么容易找到安慰。

新主任年轻,所以冲劲很强,思路广阔。正式上任后,便开会宣布,将配合集团和出版社的战略,对编辑部进行大刀阔斧的改革,把营销重点转向网络文学,网文销路好,能开拓市场,树立品牌。

新领导让大家都回去考虑一下,做好调研工作,每个人都必须写一份详尽的工作计划,也可以提出相应的建议来一起讨论。

“你说,她会不会不让我做包销书了?”晚上罗兰闷闷地跟丈夫聊着心事。

看风向,社里要改革,科室要重组,这或许就是上边引进新人的意图,意欲带入新模式。

陈静农觉得这种变化是情理中的,传统出版业正面临着巨大挑战,改革势在必行。上级领导考虑储备干部时,年轻当然是优势,但新主任肯定不是仅仅因为年轻才被引进的,甚至她的优势也不一定非在写书和编书上。“很明显,科室现有人员一定在某方面能力不强,所以才需要引进。”

陈静农这话让罗兰好不服气地瞪了他一眼,道:“我们能力不强?我还觉得她做文化营销的手段和品位太低呢!她想做网文,不就是想迎合下层口味吗?作为知识分子,我接受不了这种做法。做书不能这么做!”

“但你做了这么多年的包销书,你自己觉得高级吗?你不也是一边做,一边抱怨包销书已经把你编辑的身份抹掉了吗?”

罗兰被丈夫驳得哑口无言。包销书确实让她轻松舒服了多年,但也不知不觉地让她放弃了做书的理念,搞到后来都是谁出钱,就让谁说了算。

她也不是没有拷问过自己的职业良知,不管怎么说,她曾经的精英感一息尚存。但做久了这一行,她也知道,过于坚持精英感,难免会在工作中受挫。说白了,这就是一份工作,没必要把它上升到“事业”、甚至“使命”的高度,否则就是跟自己过不去。

可罗兰眼下还真就跟自己过不去。她一方面不甘心就这么放弃多年来已驾轻就熟的包销书,另一方面整天被比自己年轻那么多的上司呼来唤去地发号施令,实在忍无可忍。

编辑部里,各年龄层的同事都有,罗兰并不是年纪最大的。但自从年轻的新主任到岗,她就无形中感到了年龄带给自己的压力,至少她现在对待每项工作、每个流程都越发小心翼翼。

虽然对新领导布置下来的市场调研和策划大不以为然,但罗兰还是尽量认真地去完成。正因为这个领导比自己小那么多,与之相处,不可能再像跟着从前的老领导那样轻松。

有了委屈,她不敢再像从前在老领导面前那样随心吐露。遇到难题,她也不能老去求问新领导。年轻人的耐心都比不上老者,但语速却快得惊人,还时不时地夹杂着最潮的流行词汇,罗兰有时就算听得一头雾水,也不敢随便提问。

新官上任,科室的气氛果然更加年轻化,年轻同事穿得越来越潮,说的话也越来越时新,讨论起来的脑洞当然也越来越大。接近退休的年长同事对此刀枪不入,见怪不怪,但中年的“罗姐”却在这似曾相识的青春和张扬里失落万分。

她终于深切体会到了以前罗曼对年华老去的恐慌,这恐慌和迷茫现在也临到了她。她这才恍然,从前她以为自己不怕变老,那是因为她从未年轻过——从她在四平八稳的生活中不求成长的那一刻起,她还没怎么年轻过,就已经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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