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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7 天塌船沉

作者:    更新时间:2019-10-06 15:31:34

97  天塌船沉


罗兰照例从学校接了娃,打算回家一边监督儿子作业,一边继续在家办公。自打昨天大闹过之后,她料想老太太今天再不敢作妖了。

谁知她一进门,婆婆倒是没像昨天那样尖酸刻薄,却一直在厨房里哼哼唧唧的,像是生病了一般,连聪聪很乖巧地叫了声“奶奶”,老太太都没怎么理会,只顾着一边呻吟,一边准备晚饭。

罗兰听到婆婆哎呦哎呦的声音,也是一惊,心想老太太这是怎么了,哪里不舒服了……可是刚想开口问,她又觉得这呻吟声有些故意夸大的意思,仿佛是在控诉她,是在故意迫使她良心发现似的。想到这里,她不敢轻易开口,怕一发声就被老太太逮个正着,又抓住她的小辫子没完没了揪起来。

陈母见罗兰没理她,便越发大声叫唤起来。这下可好,罗兰更觉得她刻意矫情了。

“哎呦!我不舒服。”陈母忽然说。

罗兰不敢吱声,感觉老太太真能演,每句话和每个动作在她看来都不像是真的。

“我不舒服,你也多少说说话吧!”果然,老太太憋不住了。

“我能说什么?”

“什么叫‘你能说什么’啊?这是你小辈的正常反应吗?我都这样了,你还那么冷漠不理我?”

“我不是不理你,是不敢招惹你。不知道该说什么才能让你舒服。”罗兰心想,老太太就是能装,真不舒服还有力气说那么多。但她终究还是不放心的,安顿好儿子,便扔下自己的工作,去了厨房,抢过老人手里正在洗的菜,自己过起水来,只是始终不跟婆婆说话。

老太太见罗兰换下了自己,便索性去客厅的沙发上躺了下来,想一边歇歇,一边跟阴阳两隔的老伴儿说说话。

于是她两眼望着天花板,一会儿哀叹自己命苦,老伴走了就没人理了,一会儿又说现在的年轻人冷漠,根本不关心老人。

“这要是有良心的孩子,还不赶紧上来说‘哎呀妈,你哪里不舒服了,要不要停一下手上的活,别干了呀!放着我来……’”

罗兰隔着墙听了,心里冷笑,发现这老太太除了能当演员,还有当导演的潜质,动不动就教人家该怎么按照她的思路来说话办事,天经地义地统一着每个人的大脑。

于是乎,老太太越是唠叨,她越是不想理会这种变相的控诉。

终于,婆婆也不知道是真的难受呢,还是故意自虐,忽然就在沙发上呜咽哭起来,边哭边叫着:“老头子——老头子啊!”

这哭声让罗兰只觉得做作尴尬到头皮发麻,心想如果没有发生昨天的大战,婆婆今天心平气和地直接跟她讲身体哪里不舒服,她断不会真的置之不理。可她这会儿实在觉得老太太这是在以她惯用的自虐方式引起她的关注,甚至想引发她良心的自我谴责。以前婆婆可没少用这一套逼着她就范。

她真心厌烦婆婆惯使的这些小把戏,讨厌她爱用哭,用怨,用自我摧残的方式来达到自己的目的,迫使小辈们为没有按照她老人家心思行动而产生所谓的良心不安。这种无赖式的情感和道德绑架常常使罗兰愤怒却无奈,跟这个没文化又不讲道理的婆婆,她又能怎么办?

离婚——这是她又一次想到的字眼。她觉得这样的日子,一天也忍不下去了!

正在这时,一阵手机铃声响了起来,不但打断了她的思绪,也让老太太停了哭诉。

电话是罗曼打来的,她让罗兰赶紧去她家一趟,有重要的事要跟她说。

罗兰躲进书房,轻声问她什么事,说自己眼下走不开。

罗曼说这事不能电话里讲,必须等她到场后,她当面说,而且一定要尽快。

罗兰为难了,虽说婆婆的闹腾让她巨烦,但她也不敢离开,生怕老太太万一真的生了病,家里没人到底也不行。

“无论如何,你排除万难,也得现在给我过来!不然你会后悔。”罗曼的语气极少这么严肃而强硬,这让罗兰有些害怕起来。

“你不会出了什么事吧?”她问罗曼。

“是你和你们家十万火急的事!记住,赶紧过来,别告诉你婆婆!晚上我开车送你和陈静农回家!”

罗曼这么一说,罗兰再也不敢耽搁了。她听出昨晚一夜未归的陈静农此时就在罗曼家,不知道是不是去找罗曼出面调停夫妻矛盾的,但显然这不是陈静农的做派。而且听罗曼的口气,事情怕是比夫妻吵架严重得多。

罗兰匆忙做了些简单的饭菜摆在餐桌上,悄声对儿子说,她出门去接爸爸回家,让娃自觉做功课,到点自己吃饭,又叮嘱他,一定要照顾好奶奶,不能让奶奶饿着。

说完,穿上外套,也不看一眼躺在沙发上的婆婆,便急急出门而去。

罗兰刚一走,陈老太太又开始了大呼小叫:“老头子啊!你走了,我连陪我说话解闷的人都没了!我现在生病了,还被人这么对待。老头子啊!我命苦啊!你怎么就那么早走了呢?你走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啊!”

老太太哭得惨绝人寰,简直像呼天唤地一般,听得儿童房里的聪聪不得不捂起了耳朵。

这一回,陈母真不是假装出来的难受。

她昨晚一宿没怎么睡。儿子跟儿媳大吵后离家,儿媳架着被砸的电视下楼去倒垃圾的功夫,她把娃哄上床后,也想赶紧洗洗睡了。不料正收拾着,一眼瞥见敞开着门的书房里,那只废纸篓尤其引人注目。平日里空空的纸篓,这会儿竟塞满了一团一团的废纸。

她好奇地从废纸篓里捡出几个纸团打开,见每一张皱巴巴的纸上都写着同样的四个大字:“我要离婚!”

这一惊非同小可,把老太太吓出一身冷汗。

她又拣了几团废纸打开,见每一张纸上写的都是这四个字,可见这不像是罗兰的气话。

她怕罗兰上楼来发现她偷看她写的东西,赶紧装作啥都不知道,跑去自己卧房躲了起来。

但这一晚,老太太根本没法睡着了。她想了大半夜,觉得这回吵起来的缘由还是因为罗兰不想让她这个婆婆跟他们同住了,要么就是不想再贴她钱。但她没料到本次战争的升级竟会这么空前,最后如果真的因此离了,传出去,她这个婆婆岂不是要被左邻右舍和老同事们笑话死?背后不定怎么说她拆散了儿子的婚姻。而且她最不愿意小两口离婚的原因,还在于不想让儿子辛辛苦苦挣来的财产被罗兰分走一半,加上她就这么一个亲孙子,父母离婚,聪聪多半会归妈……

老太太辗转了一夜,第二天起床后就觉得浑身没力气。整个吃早饭的过程,罗兰压根就没看她一眼,也没说话,吃完就带着娃出门去了,这让她更加意识到事态的严重。

陈母忐忑了一整天,又没了电视相伴,等钟点工干完活一走,她一个人就开始闷得抓狂,越想越不安,身体也忽然不得劲起来,只觉得四肢都有些麻痹了,好像针刺的感觉,难受得没法形容。

总算熬到了下午,她硬撑着去厨房忙晚饭,感觉头也晕起来。她怀疑自己是不是感冒了,但又不像,感冒不会肚子隐隐作痛。但又不可能是肠胃炎,肠胃炎不会连手脚都像被火烤那么异常。

她原以为自己这么一病,可以让儿媳的态度软下来,却不料罗兰不管不顾地径自出门而去。她失望透了,但躺在那里顾影自怜也无济于事,只好挣扎着爬起来,去到儿童房问孙子,他妈去了哪里。聪聪说,妈妈是去接爸爸回家。

老太太一听,心里倒有了些安慰,却不知道儿子眼下在哪儿,儿媳怎么连晚饭都不吃就跑去接他了。


罗兰今晚哪还再有胃口吃饭,当罗曼把陈静农的体检结果告诉她之后,她只觉天开始塌了。她瘫软地坐倒在陈静农身边,不敢掉泪,也不敢做任何决定,只是听罗曼叮嘱她明天一早务必陪着陈静农去找杜医生,后者在胸外科手术方面很有名。

罗兰听着,她明白一旦绝症被确诊,即使生病的是丈夫,她自己也陪绑成了一起等候执行的死刑犯,同样也被剥夺了一切美好的权利。

想到这里,她甚至希望时间永远停止,哪怕停留在昨天夫妻大吵的那个瞬间,至少那一刻,他们还在一起,便是吵架、生气、伤心、哭泣,至少他们还能活着在一起!

她不知道罗曼是不是已经听说了昨天的战事,即便如此,罗曼也只字未提。这个时候,谁还需要劳什子调停劝架?“大敌”已当前,她和陈静农不用谁劝,自然而然就又靠在了一起,枪口一致对外了。

陈静农和罗兰并没有在罗曼家久待,因为聪聪打了电话给罗兰,汇报说他晚饭吃好了,功课也快做完了,但是说奶奶吃了晚饭以后仍不舒服,还吐了。

罗兰一听,就知道婆婆这回是真病了,赶紧起身拉着陈静农回家。

“我来开车吧!他两天一夜没睡,不能再疲劳驾驶了。”罗曼说着,拿了陈静农的车钥匙,带着这一对“上有老下有小”的夫妻下楼。

杜医生从秦朗家走后,罗曼就开着陈静农的车,把他带回自己家,一路听着陈静农跟她说了昨天没有告诉罗兰自己病情的原因。罗曼深知罗兰其实对陈静农是非常崇拜的,以罗兰的个性,爱有多深,吵起来就有多狠。真的不爱了,也吵不到那个份上。

她让罗兰陪着陈静农坐进车后排。陈静农经过这两天一夜的折腾,此时越发脸色煞白,精神萎顿,一任姐妹俩说了算。

夜幕和细雨像约好了似的一起降临在魔都的上空。车窗玻璃被雨打湿了,隔窗望去,湿漉漉的魔都夜色显得越发斑驳,好像今晚他们三人的心情。罗曼不时通过后视镜望一眼坐在后座上的这对被电流击打得快瘫痪的夫妻,谁都不想在此刻说什么,车里一片死寂。

罗兰更是有些神思恍惚,眼神呆滞地望着车窗外,不知道魂跑去了哪里。她是个典型的本本族,考了驾照多年却从不敢自己开车。而今晚,就算她能开车,罗曼也不敢把方向盘交给她。

罗曼从没像现在这样深切体会到罗兰曾经的调侃——结婚和不结婚,人都是会死的,只不过单身的她,挣扎的过程比有家庭的罗兰简单些。

他们回到了陈静农和罗兰的家,刚停好了车,正好见一辆出租车驶来,也停在楼下大门口,车上的乘客开门下车,往楼里去。罗曼赶紧叫住了出租车,回身把车钥匙往罗兰手里一塞,说了句:“我走了!明早听你消息!愿上帝保守你们!”说完,便钻进了出租车后座,把自家地址报给了司机。

车子刚要起步,罗曼见罗兰忽然跑过来敲打她身边的车窗,就赶紧开了窗问她什么事。罗兰没多说,迅速塞给罗曼一张百元钞票,说是等下用来付车资。

罗曼说什么都不肯要,一边推让,一边让司机开车。

车子开动了,罗兰像个小女孩一般趴着车窗,把钱往车里一扔,便退后一步,让车开走。罗曼也反应迅速,拿了钞票又马上团起来扔到车外的地上,一边对着车窗外的罗兰喊:“把钱收好,快上楼去!”

车子驶离,细雨在尾灯和路灯的映射下斜斜地飘洒下来。罗曼隔着后窗玻璃,远远地望见罗兰终于俯身拾起地上那团粉色的钞票,而后颤颤巍巍地跑回了大楼。

她望着罗兰跌跌撞撞的背影,一时间竟不敢相信那是她家的罗兰,是那个从小灵动美丽的罗兰。那个曾经青翠欲滴的罗兰竟在生活的磨盘下被碾弯了腰,一转身在自己眼前变成了一个沧桑憔悴又伤心无助的小老太!

当那个孱弱苍老的背影晃晃悠悠地消失在孤独绝望的夜色中时,罗曼回过身来靠在车子椅背上,眼泪早已模糊了她的视线。她坐在那里,捂着嘴不敢哭出声来,但她一直哭,一直哭到浑身发抖,直哭得好像魔都上空的雨都化作了她的泪。

她不知道这是在哭罗兰还是在哭她自己,她只是觉得夜实在太黑了,活着实在太苦。这个时候,她真正活成了独身一人。她想到已经病故的爸妈,想到自己一路的艰辛,想到刚刚消失于夜的罗兰,想到生死未卜的陈静农,而她的秦朗现在又是怎样的光景,她一无所知,更不知道怎么帮他洗刷冤屈。想起杜医生说秦朗在戒烟最难受的时候心里只想着她,罗曼更是忍不住把积压了两天的辛酸都哭了出来。

这两天里,她没有片刻的安宁得以能坐在电脑前写自己的书,那部思路被阻的心血之作,眼看就要烂尾,可她哪还有心思顾得上完成它?

她再次怀疑起自己干不了写作这一行。她奇怪那些无聊的玄幻修仙网文是怎么大行其道的,更奇怪那些拿着工资、住着宾馆,有吃有喝又没人骚扰的作家编剧是怎么好意思写出那么多狗血故事来的。

想到这里,她渐渐止住了眼泪,一颗心在绝望中变得又冷又硬,甚而怀疑起上帝来。

她朝着车窗外望去,斑驳的夜色里,只望得到剪影般的行人和伞,哪有上帝的影子?那个她从小就相信存在于冥冥之中的神,此时此刻,祂在哪里?为什么要任凭她被击打?为什么要把她身边所有爱她的人一个个挪走?为什么让她在这漆黑冰冷的暗夜里失去所有的依靠,也彻底迷失了方向?

她觉得自己错了,每一步都错得不能再错!可上帝既然无所不知,为什么不拦住她的错误选择,而是任由她放弃原本好端端的日子不过,去写劳什子小说?她的天父不是充满慈爱和祝福的吗?可为什么偏要让她单身至今?又为什么要让她遇见并爱上秦朗,害得他被贺建朝怀恨报复?

罗曼一连串地在心里问了无数个为什么,刹那间,她感到自己从小到大的信仰被堵在了理性和大脑里,丝毫触碰不到她的灵魂深处。

这种怪异而陌生的心绪持续着,让她浑身发冷颤抖,同时感到脖子和耳朵边的淋巴开始一阵一阵地跳痛,锁骨上方的甲状腺部位又隐隐发胀,胀痛感迅速辐射蔓延到了头部。

她警觉到自己又感冒了,额头也开始有点发烫,再不吃药,怕是要撑不住。可家里的感冒药早就吃完了,白天她去秦朗家本也想取一下那天忘在茶几上的感冒药和维C片,却不料只找到维C片。她今天问过保姆,有没有见到放在茶几上的药,保姆说她昨天进门打扫时还看到药盒和维C片都在原处放着,但这会儿就是找不着感冒药了。

罗曼干脆让出租车司机在自家小区附近的药店门口停车,付了车钱就打伞下车,进店买药。她大致记得秦朗给她的那盒药叫什么,谁知一问,店员就礼貌地请她出示身份证。罗曼不明所以地一愣,店员解释说,这类感冒药都含有伪麻黄碱成分,每人最多限购两盒,防止有不法分子购药用以提炼制毒。

罗曼听得心里“咯噔”一下,她这两天对“毒”字无比敏*感。但这会儿她淋巴和喉咙痛得越来越厉害,加上跟沙鸥和颜律师约好的见面在即,所以顾不得多想,匆匆登记了身份证号,便付了两盒感冒药的钱。店员递给她时,还善意地提醒说:“吃了药可别开车啊!小心犯困。”

这话提醒得很及时。罗曼怕等下跟沙鸥和颜律师商量要事时犯困糊涂,所以回家不敢马上服药,先吃了秦朗给她的维C片挡一阵,换了身衣服,整理了妆容,便叫车直奔沙鸥家。

当天晚上,她与沙鸥一起跟颜律师商量了很久,决定第二天在看守所向黑岩了解完情况后,由颜律师出面,去快递公司查找当初这个快件的扫描记录,最好再亲自去一趟绍兴的酒厂,看看是否能找到那箱酒出厂时的蛛丝马迹。

“真不好意思,这次只能都麻烦你了。”从沙鸥家出来,罗曼向颜律师再三拜托并道谢。

“都是熟人,干吗这么客气呀!”颜律师温和地道,“不过这位沙小姐看上去情绪不太稳定,我怕……”

罗曼当然比律师更清楚沙鸥的情况,知道本就在戒毒和抑郁症治疗中的沙鸥经不起这番突如其来的精神折磨,便让颜律师直接跟自己沟通所有工作进展,由她酌情转告沙鸥。

颜律师一边答应,一边执意要让罗曼搭他的车,把她送回家。罗曼已经没力气推辞了,便坐上了颜律师的车。

看着已过半百之年的颜律师很绅士地送自己回家,罗曼心下有些过意不去,但这歉疚并不是为了当初拒绝跟他交往,而是觉得自己背地里给人家起了那个“眼泪水”的绰号实在调皮得不着调。

她偷偷看了一眼专心开车的颜律师,自问如果没有秦朗,她会不会后悔拒绝跟身边这台“保险柜”交往。她转而望着窗外想了又想,还是觉得没什么好后悔的——爱不起来,就是爱不起来。好男人很多,但不能就因为他是个好男人,她便非要嫁给他。对罗曼来说,好男人是盐,爱情更是她的空气。单身,是她自己的选择,而上帝尊重了她的选择。

至于秦朗,罗曼想着:“难道是上帝太了解我,才把秦朗和他所有的一切带给我的吗?包括他的才华,他的爱情,和他与我相似的灵魂及经历,还有他眼下的患难……”

秦朗忽然失去自由的这两天,她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想念他,觉得自己像陷入了正在沉没的船舱中,属于她的空气在一点一点地耗尽,没有他,她将窒息而死。

罗曼再次回到自己家,又已是凌晨。头痛欲裂的她草草梳洗了,服下刚买的感冒药,便蒙头昏睡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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