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 鸿门宴（2）
秦朗的车已经开上了南郊公路，正在急速驶向通往市区的高架道口。从片场到市中心，不堵车的话，最快也要45分钟。
幸好，他在上海的戏份昨晚已经全部完成，今天上午只是在现场跟着参与监制工作，完成最后几个零星片段后，就将跟组飞往重庆继续拍到杀青。黑岩找到他时，已接近中午剧组吃饭休息的时间，他急匆匆挂断了黑岩的电话，跟导演沟通之后，就带着助理跳上了自己的车。
听身边的助理念完罗曼偷发来的微信，他赶紧联系上了黑岩：“青江镇远不远？市区的西北方向吗？”
“远的！出了外环后往西北方向开，不堵车也要将近半小时。贺建朝就住在那里。”黑岩在电话里回答。
“这就对了。罗曼说店名问不到，只听他说是浙江人开的小饭店，吃鱼的，说你也吃过。”
“那可能是他家附近的那个农家乐，我们从前去过好几家类似的。那一家是在贺导的家和工作室之间的必经之路上。但是她没说饭店名称，我就不敢确定啊！”
“这样，我这边导航已经显示，市内高架上有两段堵得特别厉害，我怕上了高架反而下不来了。现在我重新导航去找最近的地铁站，然后坐地铁穿过堵车区域。等我搜索到合适的出站地点，马上通知你。你开车到我指定的地铁站口来接我，怎么样？”
秦朗这边跟黑岩通话约定会合，那边他的助理已经在导航上找到了前往附近地铁站的方向。两人一刻不停地调头奔向目标站点。大约十分钟后，秦朗在这个地处远郊、客流稀少的地铁站下了车，把车子交给助理，自己迅速戴上口罩，压低帽檐，疾步进了站。
罗曼一路都在寻思刚才秦朗那些话的背后是什么用意，他怎么会知道自己正在赴贺建朝饭局的路上，而且听上去他好像把这当作是一场鸿门宴似的……但不管怎么说，既然秦朗已经吩咐了，她就配合着照办，心里开始警惕的同时，也充满了好奇。
车子终于停在了青江镇郊野公路附近的一家小饭庄门口。罗曼跟着贺建朝下了车，悄悄把位置共享给了秦朗。
明晃晃的大太阳底下，这幢三层楼的农家饭店似乎是方圆几里之内唯一透着烟火气的地方了。
进店之后，贺建朝先在底楼选好了鱼，吩咐店家怎么做鱼头，怎么吃鱼身。显然是这里的常客，一鱼多吃，熟门熟路。据他说，那鱼头特别大，要烹制好久才能端上来。
接着他便带着罗曼上了二楼的包厢。贺建朝那宽阔敦实的身型走在逼仄的木质楼梯上，更显得饭店的整个空间局促又简陋，连脚下的木地板都像随时会被这吨位压断一般。
别看这家店这么偏远，也没什么装修，大堂又小得仅用来点菜选鱼，不设客座，但临近中午时分，客人并不见得稀少，几乎每间包房都已有人。
在走道尽头的一间包房里，罗曼见到了贺建朝工作室的司机和行政。她这才明白，敢情这位大导演为了节省人员开支，平时就只雇了一个行政小妹和一个司机，外加一个负责打扫和做饭的老阿姨。包括黑岩在内的剧组工作人员在不跟组拍戏时，皆属编外流民。
待到上菜时，服务员陆续端来了三菜一汤。那鱼头汤是最后上来的，果然量大得惊人，恨不得用洗脸盆装上来似的。为了这浓白的鲜汤，一桌四人足足等了一个小时，可算是炖得相当久了。而等候期间，全靠那两碟农家小炒和红烧鱼就着白米饭。
上完了汤，服务员说菜都上齐了。
罗曼暗自好笑，心想贺建朝真的算是她生平见过最吝啬的人了。大老远地开车到这里，请人在这么破的农家乐吃四个菜，难道他不心疼汽油费？
貌似特别爱说话的年轻司机饥不择食，一开吃就不再多嘴，不一会儿就把一脸盆鱼汤和米饭报销掉了一半还多。贺建朝问罗曼要不要喝什么饮料。罗曼记着秦朗的叮嘱，便摇头说不用。
“按理说，今天我是向你赔罪，要罚酒的。但现在是中午，大家等下都要开车，我近来因为心脏不好也不能沾烟酒。等下次找机会碰头吃饭，我一定请你尝尝我从绍兴带回来的各种黄酒。”贺建朝说着，便再次为这次官司的事情，向罗曼郑重道歉，并谢谢罗曼手下留情。
见司机吃得差不多了，贺建朝的行政小妹忽然问自己吃完能否先回办公室，说还要去赶制一个贺导进组拍戏等着要用的文件。贺建朝欣然同意，让司机开车把她带回工作室去，自己和罗小姐还有正事要聊。
包房里只剩下贺建朝和罗曼两人。罗曼算着秦朗应该快到了，便越发好奇会发生什么。虽说她被贺建朝带到了这荒郊野外，但大白天的，隔壁包间又那么多人，能有什么情况呢？
“我呢，今天请你来，也想顺势问问你。如果请你给《海上青花》写续集，你会怎么设计？”贺建朝终于开腔切入他所谓的正题了，“哦！你放心，如果真的要做续集，绝对不会再发生不愉快的事情了，我保证！”
罗曼笑了笑，道：“贺导，我想您是不会拍这个续集的。”
“此话怎讲？”
“贺导应该比我更清楚‘见好就收’的道理呀！我相信狗尾续貂肯定不是贺导的风格，更不是我喜欢做的事情。”
贺建朝虽被罗曼拒绝，但同时也着实满意她送上的高帽子：“是啊！现在的编剧号称几百万之众，入行门槛低，真正有品位见识的人才还是少的。我在北京常常接到一些年轻导演自己写的剧本。写的那都是什么呀！我就想，以你和我这样的学历和智商，如果能合作，怎么都能共创神话。”
“贺导过誉了。”罗曼仍是一副不亢不卑的笑容，波澜不惊。
“我说罗曼啊，我也清楚你是不愿意写命题作文的人，当枪手更是太委屈埋没你了。你自己的创意和审美本就不凡，近来有没有什么新作在筹划或已经开写的？”
“在写。不过具体……还是想等写得差不多再对外讲。”
贺建朝点着头，道：“理解，理解。你安心写好你的东西，你看如果有需要的话，让我了解一下。看看我们未来能不能有合作。我可以跟你保证，如果你找到我，我让你超越沙鸥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谢谢贺导。只是，我好像没想过要超越谁。”
贺建朝感觉眼前这个罗曼，别看外表娇小柔弱得跟水似的，实则始终都是一块铁板。他打了个哈哈，说了句：“有个性！”转而问罗曼要不要添一点茶水，顺手打开茶壶的盖子看着。罗曼赶紧说不用，借口饭后不想马上喝茶，对消化不太好。
这时，贺建朝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他拿起看了一眼，对罗曼说了声：“我出去接个电话，马上回来，等我！”便一边接电话，一边走出了包房。
见他离开，罗曼也松了口气，心想不知道秦朗到哪里了，他会不会对今天贺建朝的饭局太神经紧张了。不过想到他拍戏那么远那么忙，还能为了自己赶过来，不免尤其感动。
服务员从外头进来，送上一小份排列整齐的切片西瓜。罗曼仍不敢直接伸手拿了吃，隐隐听到贺建朝在走廊里即将打完电话往回走。
她关掉手机提示声音，在微信上问秦朗：“到哪里了？”
秦朗没有答复。贺建朝却挂了电话，重又走了进来。罗曼只顾低头看自己的手机，并没有注意到，贺导进来时看她的眼神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怪异。
“你不吃西瓜？”只见贺建朝笑吟吟地随手拿起排在最上面的一片西瓜，放进嘴里咬了一口，“挺甜的！你尝尝吧！”
罗曼见他已经拿了一片吃了，便伸手也取了一片，轻咬一口，果然很甜。只是甜得有些说不出来的怪，只吃了两小口就被她放下了。
只听贺建朝开始滔滔不绝地讲起明天进组开机的事情，然后又重提未来想怎么跟罗曼合作的打算。罗曼听得有些烦，心想自己要怎么把拒绝的话说得够清楚，才能打消这人的妄念呢？
她皱了皱眉，似乎忘记了秦朗的叮嘱，伸手去拿桌上的茶壶，说了声：“我渴了！”
她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声调有些异样，刚拿起茶壶，手臂却忽然失了力气，一阵晕眩，差点没把茶壶摔了。
贺建朝见状赶紧扶住她，笑着问：“感觉怎样？渴了是吧？还记得什么吗？”
罗曼想说话却说不出来，胸口闷得好像心跳都没了，人开始不由自主地发抖。她知道情况不妙，不由得慌了，下意识地拿起手机放进包里，想站起来走出去，却发现腿和腰都已经不听使唤了。
贺建朝拍拍她的手背，柔声说：“别怕，困了就合眼睡一小会儿。等下醒了，一切都会变得无比美好……”
他的声音像有着催眠魔力一般，罗曼的眼皮果然垂了下来，再也撑不开，整个人软软地趴在了自己的座位上。迷迷糊糊中，她忘了这是在哪里，只感觉自己的胳膊被一只绵厚粗糙的大手掌一把拽住翻转过来，有一个冰凉的东西在自己的手臂上碰了一下，然后像有针尖触到了皮肤……
“砰——”
忽地一声巨响，不，是两声，桌子和房子都在震动……
罗曼感觉自己的身体好像被一对有力的臂膀抱了起来，不知道从哪里飘来一个好熟悉好熟悉的声音，若远若近却分明咬牙切齿地说道：“要是再让我撞见，绝不饶你下一次！”
罗曼想不起这是谁的声音，还有那就在她耳边的呼吸声，她怎么都想不起来那是谁。她的神志越来越模糊，直到完全沉睡过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