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 难得团圆
此时的罗兰，只想着陈静农今天跟罗曼一起回家吃饭，因此她早早就从单位出来，接了儿子放学回家后，就冲去了菜场。如今她已经不再让婆婆买菜，免得一看到老太太搬回家的一堆烂菜叶子和长毛的水果就恼火。
她手臂挽着沉重的挎包，又拎又扛地拖着六七大袋子满满的各色荤素，兴匆匆回到家。沉是沉了些，但她习惯了，比起以前她一个人又是抱娃，又是奶瓶、尿布、玩具、包包地把自己挂得像一棵行走的圣诞树，这几大袋子菜算得了啥！女人的潜力是无穷的。谁告诉你“妇女能顶半边天”？一旦成了娃的妈，她们简直就像变形金刚一样，几乎都在用本来只够顶起半边天的力气顶着一整片天。
但这大力神功却把罗曼吓坏了。她一边抢着帮刚进门的罗兰卸货，一边心疼这人，从前连个瓶盖都拧不开，啥时候变得这么强壮彪悍了呢！
“呦，这是你买的米啊！”罗兰走进厨房，像是对着陈静农隔空叫阵，“你干嘛买这么多？攒着过年吃啊！这么热的天，你又老不回家吃饭，米放久了会长虫子的呀！”
罗兰一边视察工作，一边教导丈夫。
“又买西瓜！”她瞥见厨房地上的大西瓜，便又嘟哝着，“每次都这样，眼睛长哪儿了？没看到冰箱里还有西瓜吗？”
罗曼悄悄捅了她一下，轻声说：“人家是想多帮你背些东西回来，你怎么说话呢？好好的，想挑事端吵架吗？”
“没事，”罗兰开心地笑了，轻声说，“你懂什么，这就叫夫妻感情。鉴定两人是不是夫妻，就看能不能在三分钟里吵起来。”
罗曼斜了她一眼：“早过三分钟了。你俩算什么关系？”
罗兰说：“那是因为今天你在，当然吵不起来。你今天顺利吗？听说是朱楚天帮你作证！他可真够仗义……”
刚说到这里，陈母进厨房来了，罗兰马上住了嘴，姐妹俩抢着帮奶奶洗菜。
陈静农从书房出来，叫罗曼进去，跟他一起查看她手机上存着的微信聊天记录。
正做功课的聪聪这时又从儿童房里跑出来，罗兰问儿子：“你又想干嘛？刚才不是喝过水了吗？”
聪聪说：“我想上厕所。”
“懒人屎尿多！”罗兰命令道，“快去快回！整天就知道喝了尿，尿了喝的！”
一家人分头忙着各自的活儿，很久没有这样济济一堂了。不一会儿便围坐在了餐桌边，吃上了千年难得的团圆饭。
席间，罗兰问儿子，模拟演讲赛的结果怎样。聪聪自豪地说，他得票数是全班第二。这下把全家大人都说兴奋了。
罗兰更得意地说，儿子的演讲稿还是她帮着写的呢！
“现在的学校花头经就是多，给学生那么多功课不算，还非要布置亲子作业。”罗兰抱怨道。
聪聪乖乖地扒着饭说：“妈妈你能帮我找四个塑料药瓶吗？”
“干吗？”罗兰顿时紧张起来，她至今还记得娃上幼儿园时，家长被要求跟孩子一起用药瓶子做汽车模型，做得她差点腰间盘突出。
“老师明天要在课上给我们讲平衡原理，让我们今天回家找四个药瓶带去上课。”
罗兰松了口气，拍拍胸口给自己压着惊，说：“我以为又要我变戏法做什么手工了。等下我找找，家里多得是过期没用的药。”
“一定要有两个瓶子是相同大小哦！”宝贝补充道。
罗兰咕哝着：“上幼儿园时做手工装置的噩梦还没忘呢，现在又要写研讨小论文，又要让家长教娃怎么演讲。你说都要我们教，还需要学校和老师干嘛？现在可好，不陪娃一起做作业，就成了不称职父母似的！”
“可是妈妈，这次你帮我写的演讲稿，我没用。”儿子忽然说明道，“我这次是临场发挥，自己想说啥，就说啥。但是大家都说我讲得特别好！”
这么一说，反而把大人都说得更开心了。陈母第一个夸孙子继承了爸爸的好口才，说陈静农也是从小脑子特别清楚。罗兰也鼓励儿子，将来长大跟爸爸一样当大律师。
聪聪被分坐在他两侧的罗兰和罗曼分别搂着，一人在娃的一边脸上亲了又亲。亲得娃不好意思地叫了起来：“哎呀！男孩子的脸不可以随便乱亲哒！”说得大家都忍不住哈哈大笑。
“那我给你写的演讲稿呢？”罗兰想起来问。
聪聪说：“我送给李思晴了。她说她妈妈忙着跟她爸一起创业做生意，没空管她。我就把我的稿子送给她了。她得了票数第六。”
陈静农夸儿子道：“你还挺会来事儿的，不错！”
“那第一名为啥比你票数多呢？”罗兰又问。
“张敏她又是放ppt，又是播小视频的。”聪聪说，“我就算演讲得再好，也赶不上她爸妈帮她做那么多。不过没关系，下学期的正式演讲比赛，我很有信心。”
罗曼叹道：“现在的孩子和父母真不容易。其实不是每家父母都有条件陪读的。人人都那么忙，生存压力都挺大……”
“就是啊！我说小曼——”陈母一边给罗曼夹菜，一边说：“你现在辞职写书，我能问一句吗？打算什么时候回去上班呢？你是不是也想过创业？你看现在，阿狗阿猫都能创个什么业的，凭你这么好的学历和能力，不创业多可惜呀！”
罗曼笑笑说：“您高看我了，我可不是创业经商的料啊！我打算一直写下去了，写完这一本，写作计划里还有一长串内容要完成呢！”
“哟！”陈母道，“小曼你别怪我多嘴哦！现在都什么时候了啊！大家都抢着赚钱，忙着过日子，每天都是要见到成效的呀！你说对伐？你放着大把能力浪费着，不去上班，这么晃悠多不踏实呀！你都写了好几个月，要真的写出名了，我也不说了……”
只听聪聪忽然说：“谁说大姨写不出名？大姨写的电视……”刚说到这儿，罗曼赶紧往外甥嘴里塞了一块红烧肉，罗兰也拍拍儿子小脸说：“大人说话，小孩别插嘴！”
原来陈母并不知道自己前阵子一直在追的《海上青花》与罗曼的关系。罗曼对外很不愿意告诉别人自己写了这个剧本。一来不想把官司的事情捅出去，二来她清高惯了，始终不觉得这是自己的正式作品，只不过临场客串补写了一部分而已，所以没想张扬。
陈静农插进来劝母亲：“这事您就别操心了。她现在这样不也挺好？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只要她开心就好嘛！”
陈母不理儿子，继续冲着罗曼说：“我们是一家人，我才这么劝的。如果你现在20岁，哪怕30多岁，也没啥好怕的。可是你这个年纪最该抓紧做什么，你该清楚的呀！对吧？你想想，你老是一个人关在家里，男朋友能从天上掉下来？你得走出去！得去上班，得跟人去打交道……”
罗曼笑笑说，正是因为这个年纪，她反倒更觉得人的精力是有限的，应该避免过度社交。一生某个阶段甚至一辈子有那么三五个不错的朋友，彼此真心对待，就很满足了。很多聚会和交往实在浪费时间，还不如一个人自在开心。
“孤独并不可怕，无聊才是一种折磨。”她淡淡地说着，语气温柔，但语意坚定。她想起自己即使在最热闹最风光的二十多岁时，身边那些满世界追着她的男人们，也并没有带给她真正的满足和充实，相反只会让她感觉更寂寞。是否拥有一个快乐的灵魂，跟身边有没有人追求，周围有多少人围着，没半毛钱关系。
“那你换个工作试试呀！兴许换了个环境，你的真命天子就出现啦！”老太太劝道。
“从前天天上班，全世界地飞，也没让我遇见谁啊！”罗曼笑着说，“该出现的时候，他总会出现；不该出现的时候，老想着这事，不但自寻烦恼，还会被这烦恼牵着鼻子走。”
陈静农忍不住赞成罗曼的通透。
陈母不耐烦地瞪了一眼不识相的儿子，说：“你怎么还帮她说，你该劝劝她才是！我说小曼啊，我还是那句话——得务实。我理解现在的年轻人都讲什么‘感觉’啦，非要找谈得来的啦……想法是不错，但那都是虚的，不是用来过日子的！”
“我觉得刚好相反，这是两个人一起生活再现实不过的必需品。如果整天无话可说，这样的日子，对我来说是过不下去的。”脸上依旧笑嘻嘻的罗曼，回答却丝毫没有让步的意思。
“说得太对了！陈静农，你听听！整天无话可说，这样的日子，我也过不下去的！”罗兰忽然笑起来，半认真半开玩笑地对丈夫说着。
这话说得陈静农一脸茫然，心想他和罗兰从前可是有说不完的话呢！就是现在，罗兰的话也没少过，倒是他不敢多说罢了。
“你俩别打岔！”陈母不高兴了，但毕竟不能对罗曼说重话，只能在儿子和儿媳面前沉一下脸色。她见陈静农和罗兰果然不做声了，便又转回来对着罗曼说道：“小曼啊，你说的这些，不能说没道理。可是眼下最重要的是，你不正经上个班，就等于在社会上没有名分。这一点，你想过没有？”
说到这里，陈母叹了口气，解释说她今天之所以说这个，是因为她又想管闲事，给罗曼介绍对象了，但她又不知道怎么跟人家介绍大小姐的情况。
“以前你的工作和收入多体面呢！说出去样样都是响当当的好条件。现在呢？人家一问我，我都不知该怎么回答。说你写书当作家吧，可是人家问写过啥书，我又说不上来。唉！我这是替你着急啊！你看你哪一样都不比小兰差，小兰和我们家静农的婚姻多好呀！你就算没有一个好工作，至少也应该跟他们一样，有一个好婚姻吧！”
“嗯，我知道您是为我好才说的。”罗曼答应了一声。不能不说，老太太虽然唠叨，但那番苦口婆心也是出于爱。尤其是陈母指出的“社会名分”问题，虽然她在离职前就已对此有过心理准备，但真的面对起来，那仍是让自己困惑和失落的隐痛点。
不料她这么一说，陈母反来劲儿了：“所以还是要务实。年龄不等人啊！人家男方不管自己是什么年龄的，都是想找越小越好的。我问了几个，他们一听你这年纪，都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就回绝了。把我给气得！也不看看他们自己都是些什么货色！但是呢，小曼，你也怪不了人家，是不是？谁买花不挑新鲜刚开的呢？就你这个年纪，很多人都死心了，这辈子不结婚了，索性也就这样单过到底。”
这话说得，让罗曼感觉自己被判了死刑一样，连陈静农和罗兰都相互看了一眼，不知道怎么把老太太的嘴给堵上。
“我知道。”罗曼做出微笑的样子答道。她何尝不知道这是实话，可是“我自己知道”和“我听到别人这么说”，那感受还是完全不一样的。
罗兰忽然一拍聪聪，说：“你愣什么愣？吃完了还坐在这里干嘛？赶紧给我做功课去！”
罗兰赶着娃离开了饭桌，一起去了儿童房。身后却依旧是奶奶不依不饶的叨叨声。老太太白天找不到人发挥她卓越的口才，再不趁着今晚大家都在的机会好好过把瘾，简直要闷坏了。
“说来说去啊，小曼，还是把要求放低。从前你是条件太好，可现在你好条件都没了。又是这把年纪，再没了工作和收入，你说以后怎么办呢？”她忽然又想到了什么似地说，“我听说现在网上都在传，说才二十多岁的女孩就已经被十几岁的高中生叫做中年女性了。还有个歌星，说他妈是34岁生的他，算‘老来得子’。你看看，34岁当妈，连自己儿子都觉得她老了。你说这二十多岁都成中年了，那三四十岁算什么呀！”
陈母越说越起劲，也不知道从哪里听来的一堆大数据，夹菜似的一股脑儿地喂给儿子和罗曼。
“你们还记得上次小曼来我家一起吃饭，我跟你们提过的那张相亲匹配表吗？告诉你们，这半年不到的功夫就过时了，现在流行新标了！说起来你们还别不信，说是广东那边的男方家长在给儿子挑媳妇这事上，已经不看女方物质条件了，而是年龄大于一切！年薪12万的女孩，就算是没房子的租房客，只要在28岁以下，都属于四星级、五星级；年薪24万，自己有按揭房的，但超过了28岁，也只能算三星；再往上的岁数，女孩甭管年薪多少，就算你有千万豪宅，也统统是炮灰……”
陈静农忍不住道：“您这都是从哪儿听来的胡说八道呀！如果真是那样，那活该这些男人都找不到老婆！”
陈母道：“可不是嘛！喏，白天在小区湖边亭子里闲聊，12号楼的宋阿姨说的，说她孙子在网上看到的。还说，发财致富要趁早，过了45岁，再想富起来都不可能！我想想也有道理。你想，现在找工作，招聘启事都要求45岁以下的。”
说到这儿，老太太还兴致勃勃地说起她前几天去参加老同事聚餐，路过一家寺庙时，见他们在办一个什么禅修会。门口贴出告示规定，参加条件是45岁以下的信徒。
陈母说：“我还觉得奇怪呢！怎么这也有年龄限制啊？后来听人讲，那是人家庙里的人好心，怕年纪大了，吃不消长时间盘腿打坐。你们听听，45岁！人家就担心你腿脚不利索了。45岁以后，你说吧，还能干啥？”
陈静农放下碗筷，不以为然地说：“瞎三话四！照这么说，我难道该退休了？”
陈母正要抢白儿子，忽然儿童房里传来一阵罗兰的吼叫声：“你说，吃饭前整整两小时，你才做完五道题，还错了三道？自己为什么不检查出来？是不是以为大姨今天在这里，我不敢揍你？你在大姨家不是挺好的吗？怎么你一回家就这么糟践我？一写作业就各种借口，一会儿拉屎，一会儿尿尿，一会儿喝水的。你玩游戏时怎么不尿尿了？看电视时怎么不被蚊子咬了？”
屋外的陈静农和罗曼赶紧趁势起身收拾碗筷。
陈母叹道：“又开始了。每天这个时间，整个小区都能听到她吼孩子的声音。我也不敢劝。现在夏天开着空调，还能关窗。不然老远就能听到了。”
只听罗兰还在房里对着儿子叫喊：“老师规定这张卷子40分钟做完的，别以为我没注意你，你光是写个自己的姓名就擦了写，写了擦地花上十分钟。对不对？！这个坏习惯我从一年级就开始给你纠正，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下笔前先想想好，不要动不动就用橡皮擦。人家古代人写毛笔字怎么擦？如果你以后不用这种可擦笔写字，用的是水笔和圆珠笔，你怎么擦？你现在都四年级啦！这个习惯还想不想改了？眼看着就要期末考试了，你是不是也打算考试的时候花十分钟写你的名字？！你说！你说呀！你不是挺能说的吗？”
陈母一边端着菜碟进厨房，一边嘀咕说：“你看，母子俩刚还好好的，亲得不行，可一做起功课来立马鬼哭狼嚎，跟仇人似的。唉！现在读个书真是作孽啊！大人孩子都遭罪！”
陈静农推开儿童房的门，低声劝罗兰道：“你轻一点，轻一点，我还要打几个电话给客户呢！”
只听罗兰恨恨地冲着儿子说了句：“给我魂灵生进了！等我洗了碗再进来，要是还做不好，你看我怎么抽你！”
说着，气冲冲地走出儿子的房间，转进厨房对着婆婆和罗曼说：“我来洗，我来洗。”
烧了一桌子菜的陈母歇手去开电视追剧了，罗曼留在厨房里给罗兰打下手，一边劝罗兰消消气，心肺肝脏都经不起每天这么又吼又叫的。在罗曼看来，小家伙的学习成绩一直不错，连学校老师也夸这娃是块读书的料，所以当家长的没必要这么心急火燎。
罗兰道：“对，他是成绩不错，读书不累。但那是因为我替他累了啊！他如果不会解题或者没考好，我是不会发火的。关键是他总爱神游，思想不集中，学习态度不端正，这才是我最恼火的。我太了解他了，魂灵生进，门门第一。一旦不盯着他，他马上智商掉线。”
罗曼笑道：“男孩子嘛，成熟开窍晚，以后会好的。”
罗兰道：“你还没读他今天写的作文呢！一篇作文三分之二都在写怎么玩，真想玩，上哪儿玩，跟谁玩，多好玩……玩玩玩，满脑子就是玩。我真想让你再帮我带带他写作业，不然我怕我哪天会掐死他……”
这番话说得罗曼呵呵笑起来。
只听罗兰一边干活一边继续抱怨道：“现在的教育到底怎么了呀！我们小时候读书，哪里需要爸妈这么操心陪读啊！学习都是自己的事情，爸妈最多在作业本上签个字，哪像现在还要做什么亲子作业啊！那会儿没有亲子作业，我们和爸妈不都照样那么亲？”
提到亲子作业，罗兰就咬牙切齿。自打聪聪上幼儿园后，当妈的按照各年级老师的要求，没少跟娃一起过年想对联，元宵做花灯；什么剪纸贴画、手工风筝都是小菜一碟，罗兰甚至替儿子交过一幅十字绣。她实在不明白，她家这男娃干吗要学十字绣！
跟PPT小游记、小论文比起来，最让她伤神的亲子作业，是那次学校要求每个学生回家做一段关于自己绿色出行的DV，还必须有故事情节，不得少于3分钟。罗曼记得那一回把没学过视频剪辑的罗兰愁死了，跑来求助于她。最后还是罗曼帮忙完成了这项“亲姨甥作业”。
“这都不算啥。有一年，学校还让大家去路边捡垃圾，要拍照留念，说这是一次培养公民意识的活动。你想想看，我上完一天班，回来还得带着儿子去捡垃圾……”
罗曼被罗兰的无奈回忆说得实在好笑，便道：“你再忍一忍，不是说到了五年级就没这些花样了么？”
“是，下学年我就不用做这些无聊作业了。但课业压力更大了呀！要小升初了嘛！”罗兰叹着气，“我们以前哪有这么绑架过咱爸妈的？你看我们不都是顺顺利利考上重点大学的吗？都自己高考，都自己找工作，都自己养活自己……你还记得吧？有时候爸妈忙不过来，我的家长会还是你给我去开的呢！”
罗曼也想起，从前自己当真是经常代替父母出席罗兰的家长会。姐妹俩相差两岁，又在同一所学校上学，老师都认得她们。那会儿的家长会上，就只见她一个小孩夹坐在满满一教室的大人当中……
斗转星移，当年的小妹已经活成了眼前这个力大无穷、灭绝师太一般的吼娃妈妈。姐妹俩一起外出，罗兰总被人误以为是姐姐，她反而成了小妹。
是什么能让两个一母同胞的姊妹如此错乱了岁月呢？是孩子吗？是婚姻吗？
罗曼知道罗兰和陈静农的婚姻不算差，但真的就像刚才奶奶说得那么好吗？还是说……这就是婚姻的本相？
罗曼思忖着，心底里尽是罗兰小时候那张天真稚嫩、惹人怜爱的怯生生小脸，完全不能相信她会变成今天进门时，扛着大包小包，风风火火的铿锵玫瑰。而此刻，玫瑰正抡着抹布，卖力地擦着厨房灶头、台面和瓷砖墙壁上的油渍，仿佛擦的不仅仅是买汰烧的辛苦，还有她上班冲锋的疲倦和养娃带娃的折磨。
那一刻，罗曼所见的厨房，处处都是罗兰老妈子般的身影，头发散乱，嗓音粗壮。
罗兰利索地把厨房垃圾收拾进垃圾袋子，丝毫没察觉，罗曼在她身边看着她忙碌一天的样子，暗自心疼伤感。罗兰还自顾自地说着：“以前读到过鲁迅的话——在别国，处世总还简单，所以每个人可以有工夫做些事。在中国，则单是为生活，就要花去生命的几乎全部……但是现在我看鲁迅这话呀，说得还不对。”
罗曼问：“怎么不对了？”
罗兰道：“鲁迅那是没尝过我们现在陪娃做作业的滋味。我光是陪儿子做作业，就几乎花去生命的全部了！这样下去，早晚不是憋出内伤，就是吼出内伤，哪还有什么生活不生活的。”
收拾完厨房后，罗曼看天色已晚，便要告辞。陈静农主动说开车送她回去，便和罗曼两人出门下了楼。
家里又变回了婆媳和娃的三人世界。
但罗兰已经很感激罗曼了，总算因为她的缘故，陈静农难得下班那么早。男主人缺席的餐桌已经成了这个家的常态。今天餐桌上的温馨，简直让她一时恍惚，以为是走错了门。现在，陈静农和罗曼一走，整个房子又倏地一下空回原状，只剩下客厅里电视机的声音。
她顾不上怅然，从一大抽屉的家庭药品中找了四个过期药的瓶子，倒空后递给儿子，让他明天拿去学校。然后把整理出的所有过期药都装进一只大袋子里，又拿上刚才收拾起来的厨房垃圾，正要出门下楼去扔掉。一直在看电视的婆婆这时又叫住了她，让她把手里的药袋子留下。
“我都一个个仔细检查了，都是过期不能吃的药。”罗兰知道婆婆每次都不放心她扔东西，总希望在她整理出来的垃圾里淘宝一番。
婆婆噌地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命令说：“你留下药，不许扔。我这几天看看收药的贩子来不来我们这儿，来就卖了它们。”
“这怎么行！这些都是过期的，给那些药贩子倒卖了，会吃死人的！绝对不行！”罗兰对婆婆精于算计的心思本就深恶痛绝，一听要卖给药贩子，更不干了。
陈母上前来，一把夺过袋子，伸手入袋，取了一瓶不知道什么药，拧开盖子，倒了几粒在手心里，一仰头就吞下了药片。
这一连串壮举迅猛无比，看得罗兰目瞪口呆，吓傻在当场。
“天呐！快吐出来！这不能吃！要出人命的呀！你以为这是剩菜啊！”罗兰急道。
“什么人命不人命的！我告诉你，我命可没那么贱！别跟我说这不能吃、那不能吃的。这些可都是医保卡里存的钱买来的，都是钱！是钱！”老太太瞪大了眼睛，仿佛拎在手里的不是一袋药，而是一袋子钞票。
罗兰上前要抢回来。
婆婆一把挡住，叫道：“你要敢扔，那就把我也扔了吧！我也早过期了！”
罗兰顿足叫着：“你怎么财迷心窍得连命也不要啊！你乱吃那药，要是出了事、中了毒，还不得我陪你跑医院啊！你还嫌我不够累得像狗吗？你身体好好的，没什么大病大灾，就是给我和你儿子帮大忙了呀！这点破钱值得你拿命来换吗？”
“值得！我就是要让你看看，这药，我吃了铁定没事！信不信吧！你等着，我明天照样活蹦乱跳给你看。谁告诉你过期药有毒啊！最多就是药性弱一点嘛！你放心，明天我要死了，跟你无关！”婆婆拿着药袋子，头也不回地又坐回到沙发上，继续追她的玛丽苏剧去了。
罗兰彻底无语，懵在玄关那里，气得人都软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