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 真没想到
夜幕很快地降临了。
罗曼找出那台好久不用，差点被她卖了的DV机，想同时用它和手机一起拍下典礼录像。她打开电视，找到秦朗说的频道，眼都不眨地从头看起了颁奖典礼。
跟着电视镜头，她注视着红毯上走过一对对、一波波的明星。对娱乐圈不甚感冒的她，如果不是因为秦朗的缘故，才懒得看这种红毯秀。她只关注专业技能好的演员，却总是脸盲于流量明星。
终于，《海上青花》剧组压轴上场了。
她看到了身穿黑色礼服，帅得不要不要的秦朗在一片让人晕眩的尖叫声中走向镜头，他的身后还跟着身着晚装的乔娜和一身L品牌曳地长裙的左卉子，三个人在星光璀璨中向着观众和粉丝致意。鲜艳的左卉子更是在记者们的镜头前顾盼生姿地汇报自己近来正忙于公益慈善事业，刚拍完一部禁烟广告。而秦朗则告诉记者，他目前正在上海拍新戏。
“他果然在上海……”罗曼隔着屏幕再次看到剑眉朗目、神采奕奕的他，想到他刚才令自己捉摸不透的那番电话，心下不禁黯然怅惘。她并不知道，对于演员来说，“神采奕奕”是可以演出来的。此时此刻，谁也不知道镜头之外的秦朗有着怎样的心情。
当江云笙、方芳的出镜再次掀起一阵阵粉丝狂叫时，罗曼甚至在镜头里见到了跟他俩走在一起的导演贺建朝。
她不得不承认，看到一个前不久还被自己诉诸公堂的被告忽然出现在这样的颁奖盛典上，确实是一种很特殊、很有趣的感受。
而今晚的方芳似乎尤其意气奋发，自信满满。因为她再一次凭借《海上青花》被提名角逐视后，如果这次再获奖，她将看着那些批评她表演过度、名不副实的人被打脸。虽然跟她竞争“观众最喜爱的女演员奖”的女星个个实力不凡，但《海上青花》的收视率和人气话题度都压过了她们所演的那些剧。方芳相信，这一次的好运依旧会临到自己头上，不管大家怎么说她的戏路被定型，她决不允许有人质疑自己通过多年苦干挣来的地位和赞誉，而所谓的批评，不过是有些人对她这个顺风顺水的“人生赢家”的嫉妒罢了。
好不容易等到了正式宣布各奖项提名和获奖名单的时刻。毫无悬念，《海上青花》果然成了提名大热门。
当颁奖嘉宾在最佳电视剧奖提名名单中提到《海上青花》时，罗曼忽然心念一动，似乎有点感应到秦朗在电话里说那番话的用意。但那念想只是一闪而过，随着奖项一个个被公布，她忙着拿过手机，固定在三脚架上，打开摄像头做好了随时录制视频的准备。
又一次，所有的声音都安静下来，马上要轮到宣布“观众最喜爱的男演员奖”获得者了！嘉宾开始拆信封的那一刻，罗曼早已提前按下了录制键。
这个全国性大奖不设“最佳男女演员”，无论主演还是配角，都只有“观众最喜爱演员奖”。
虽然她预感秦朗会斩获此奖，但当她真的听到秦朗的名字时，仍激动得心里噗噗乱跳，顾不得去讨厌他身边的左卉子站起来拥抱他的动作，巴不得左卉子代替自己再拥抱一下秦朗。
只见秦朗在全场掌声中走上台，从颁奖嘉宾手中接过奖座。一个近景对准了他真诚又洒脱的笑脸，背景音乐停了下来，全场鸦雀无声，等着他发表惯例的获奖感言。
秦朗一展他那低音炮般极致魅力的嗓音，先谢过观众和评委的厚爱，然后感谢剧组全体同事，接着提到对贺建朝导演邀请他参演《海上青花》的衷心感谢。
说到这里，他忽然话锋一转，朗声说道：“我在此要特别感谢两位今天没到场的幕后人员——首先感谢编剧沙鸥创作了朱楚天这个人物的雏形，但我更要感谢编剧罗曼在此基础上的改编和再创造。是她打开了我灵魂的眼睛和耳朵去拥抱这个人物，唤醒了我生命中忘我的创作激情。正是她的心血和才华，成就了这样一个让人热血沸腾的鲜活角色。”
说完，他朝向镜头，笑着举起奖座，致意一般地说了声：“谢谢你，罗曼！”
罗曼不知道秦朗是怎样走下舞台的。她望着屏幕上热烈鼓掌的观众席，却听不见任何声响。此时的她完全被秦朗的致辞震憾了眼耳心窍，瞬间领会了他全部的心意！
他让她录下的，不仅仅是给她的证词，更是他对她无比真切的保护和充满力量的支持。罗曼感觉自己的眼眶湿湿的。在心跳的加速中，她的血液更在心房与心室之间循环往复地流淌着，澎湃着。
同样被震惊的，还有就在现场的著名导演和制片人贺建朝。他没料到，在这个圈子里居然还有人以这样的勇气，以这样的方式来与自己对抗，尤其是眼前这个因为自己的提携而即将如日中天的秦朗。
所有的人都在鼓掌，到处都是庆贺声，谁也不会在意刚才秦朗在致辞里那些微妙的表达——他从头到尾都没说过贺建朝一句负面的话，也没透露半点贺建朝被控告侵权之事。除了法官和律师，人们才不会去刻意关注秦朗感谢的“另一个编剧”，只会认为他获奖时当众感谢编导是再合情合理不过的。
但没有人比贺建朝更清楚，这是秦朗作为罗曼一方强有力的支持者在向他宣战，那一段话的录像如果被提交到了法庭上，无疑会让自己陷入极其被动的境地。
可现在已经来不及让人剪掉这段话了，这可是万人瞩目的直播！
更糟糕的是，由于之前法庭对媒体和公众封锁了诉讼消息，反而让贺建朝此时想还击都不知道往哪儿使力了。他既不能主动向外界抱怨秦朗对他忘恩负义，也无法利用媒体棒杀对方。
老谋深算、从不失手的贺建朝在这一刻也不得不承认，眼前这个比自己年轻二十岁的秦朗与罗曼一样，头脑和魄力极其不一般。
他忽然感到一阵心悸：“难道他手上还有别的什么证据，让他这么有底气来赌上一把？”想到这里，他只觉手脚发麻，连呼吸都开始困难起来。
而这时，台上刚好正在宣布荣获本次“观众最喜爱女演员奖”的是《海上青花》一剧中饰演女主吴竹君的方芳。所有的目光都向一脸得意、更难得一脸俏皮的方芳投了过去。
贺建朝脸色相当苍白，呆坐在自己位子上撑到颁奖结束。他婉辞了典礼之后的宴会，借口身体不舒服，匆匆离场，驱车前往沙鸥的住处。
每当身心困顿疲惫之时，他唯一能找的安慰，似乎只有沙鸥了。
该死的是，今天还不止秦朗刚才那段话让他倍感焦灼。一大早，左卉子竟然也拒绝了他的电影邀约。原因只是因为她听说秦朗不接演《单人探戈》的男一号，便也头脑发热地放弃出演女主角。
“这个不识好歹的蠢货，白长了一张天使面孔，简直就是绣花枕头一包草！”贺建朝在心里骂着。他本就看不上左卉子的演技，跟他自己选中的女一号乔娜相比，左卉子根本就只配演个木偶。只不过身为投资出品人的殷本超非要让左卉子和乔娜担纲这部“双女主”的电影，他只好看在小花的强大流量份上做了让步。不管怎样，他太需要票房和热钱了。
他一路沮丧地忍着心悸带来的不适感，往沙鸥的寓所赶去。然而当他快要到达沙鸥的公寓时，却接到了太太让娜的国际长途，哭诉说他们的儿子从昨晚离家后至今未归，她到处都找不到人。
这无巧不巧凑着一起来的添乱，无疑给了贺建朝更沉重的一击。他那中法混血的儿子贺芒是他中年所得的独子，更是如今在这世上唯一跟他有着血脉关系的人。从儿子小时候起，自己就因为繁忙的事业顾不上陪伴他的成长。为了尽量弥补亏欠，他不得不每年抽时间飞回法国两三次。与其说是陪太太让娜，不如说是想跟正处于青春叛逆期的儿子多一点父子间的相处和交流。
让娜歇斯底里的哭叫声只能让他更加心烦意乱。他此时身处千万里之外，插翅都帮不了她找儿子呀！
他不敢再往沙鸥那里去，转而开车回了自己家。路上不断拨打儿子的手机，但对方始终都是关机状态。他不得已只能再打电话给让娜，尽量让她平静一些，等到满了24小时后立刻报警。
妻子几乎从未这么情绪冲动地哭喊过，这让贺建朝意识到儿子那摊事儿已经严重到了什么地步。但是他能怎么办？
身为法国女人，让娜一向很独立。为了孩子的教育和丈夫的事业，夫妻俩从贺芒上初中开始就不得不一个在法国，一个在中国地聚少离多。这种婚内分居在法国人眼里本是不可思议的，但贺建朝庆幸让娜一直能够容忍下来，这与他多年来努力赚取他俩的资产也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有钱能使鬼推磨，这招对无论哪一国的鬼都奏效！
让娜自己在巴黎也有一份喜欢的工作，这让她在独自培养儿子同时，自我世界也比较丰富充实。对于贺建朝来说，能俘获一个法国女人的心，本就是亚洲男人的骄傲。而这桩婚姻最大的贡献，是让他拥有了法国国籍——欧洲完善的福利制度和居住环境，让他免除了这辈子的养老、医疗等一系列后顾之忧，进而才能一门心思地做着他想做的事业。
当然，为此他也不得不付出夫妻长期分居的代价。他不是没有想过离婚，但抛开自己儿子不能没有亲生母亲照顾不说，更重要的是法国的离婚成本太大。对他这个为了100元果树赔偿费都要争执不休的人来说，离婚意味着血淋淋的割肉。他不得不谨慎。
幸好这些年他身边有个沙鸥。不管沙鸥情愿还是不情愿，他相信只要他手上还握有让她恐惧得要死的东西，她就不敢违背自己。
但今晚，他是无法去找沙鸥了。
这对贺建朝来说真是一个不眠之夜！直到凌晨时分，他才接到让娜的电话，说已经报了警，夜警正在全力寻找。但妻子的声音依旧相当神经质，而且显然疲惫不堪。
“这小子会去哪里了呢？”贺建朝揉着太阳穴苦思冥想着。
让娜说她已经问遍了贺芒所有的同学和朋友，一无所获。
忽然，一个让他最害怕的念头闪过贺建朝的大脑，但他立刻安慰自己说：“不可能！”他可从来不相信世上有什么报应之说。
他勉强洗了一把冷水脸，让一夜未睡的脑子从一大堆糟心事中挣脱出来，好如约赶去殷本超那里谈项目进展。这时，他从镜子里看到自己的脸色不是一般的难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