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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 万米高空

作者:    更新时间:2019-09-11 20:39:31

51  万米高空


秦朗刚和团子进入机场大厅,忽听有个熟悉的声音用中文喊了他一声。他一惊,在巴黎短短几天,他最享受的就是在公众场合不用担心会被人认出来。

他和团子一起回转头望着,只见不远处一个推着行李车的华裔中年男子正向着他微笑招手。

“贺导!”秦朗心头一震,脱口叫了一声。

贺建朝一脸兴奋地推着车朝他俩走来,见秦朗和团子也迎向他,更是上前伸出手,热情地握住了秦朗。

“太巧了啊!我这些日子就想,等回了国,是要打电话找你呢!”刚结束巴黎的家庭团聚,贺建朝恰好也是搭乘同一航班回上海。

秦朗知道贺建朝的太太是法国人,只是想不到会在直飞上海的航班上相遇。他一边和团子笑着与贺导寒暄,一边快速地在心里盘算着,在这一趟11个小时的飞行中,该怎么面对这位一手提携自己,一手打压罗曼的前辈。

幸好贺导的座位在经济舱,而秦朗和团子则在头等舱,两类舱位的办票柜台和通道都不在一处。

他们约好先各自完成办票手续,出关登机,等起飞平稳后再聚。

飞机准时上空,飞行刚刚平稳,金发碧眼的空姐便走到秦朗的座位前,恭敬微笑着递上一个A4大信封道:“先生,这是一位乘客先生让我转交给您过目的。”

秦朗接过信封谢了,见是贺建朝递来的一叠影片项目资料,包括了大纲和人物小传等,同时附了贺导手写给他的一张条,让秦朗和经纪人先读一下他正在筹备的电影《单人探戈》的简介资料,等下细聊。

飞行过半,团子来经济舱找到了贺导,轻声说秦朗请他移驾去头等舱喝一杯,然后一起用餐。这正合贺建朝心思,他爽快地答应了,却没怎么注意到,团子似乎并没有跟着一起来。

这是一间自带隔离拉门和百叶窗的豪华单人套房,面对面的意大利真皮沙发,靠背放下就可以变成一张两米大床。

贺建朝到达时,空乘已经拉出可调节的桌板,铺上了精美的桌布,餐桌上摆着餐具、盐、胡椒,丝帕的边上是刚烤过的热坚果。娇媚的空姐正往酒杯中倒着唐培里侬香槟,并极其专业地将瓶上的酒标对着客人,确保让他们看到这是哪个年份的酒。

贺建朝满意地看了一下这个非常适合密谈工作的飞行空间,尤其是宽敞厚软的座位刚好能够舒展他的身躯和双腿,让他可以在万米高空与秦朗面对面边喝边聊。

随着空姐送来的冰手帕和现烤的面包、奶酪以及橄榄油汁,装在纪梵希瓷器餐具里的焗生蚝、烤竹蚌,鹅肝龙虾等开胃前菜被一道道地端了进来。与之相佐的是产于法国勃艮第北部威廉费尔酒庄的白葡萄酒。

秦朗请贺导品一下这款口味细腻润滑,香气繁复浓郁的夏布利一级园白葡萄酒,那滑过齿间的毫无杂味的口感,是海鲜类前菜的绝配。

“我在剧组就听说过,说你好酒,而且酒量相当好。黑岩他们说,你喝了酒更能找对角色的情绪状态,看来是真的。”贺导笑道,语气中掩不住对秦朗的欣赏。

“这都是他们拉我喝酒找的借口罢了。和黑岩每次见面都在一起喝,他的酒量更好。”

秦朗极尽谦逊,但贺建朝已经从这一餐的规格看出了他对自己的尊敬,同时也惊讶秦朗不仅对法国的美酒那么了解,怎么连带对法式的菜品都如此熟悉。

在佐以虫草花的海螺浓汤和浇了意大利油醋汁的田园色拉之后,主菜竟然是一大份菲力牛排,配以些许松露薄片和煎得表面焦黄、内则柔滑,略带白兰地口味的浓香鹅肝酱。这可是法国的一道知名大餐——以歌剧大师罗西尼命名的肝酱牛排啊!

当空乘把配主菜的红酒送来时,秦朗告诉贺导,他在起飞前就让他们把这瓶酒先开瓶醒着了。“贺导不妨试一下,这款酒口味很是奔放,尤其适合在空中啜饮,因为人的味觉在气压降低的时候会略微迟钝。”

见贺建朝喝完一口后满意地微笑点头,秦朗便笑着开始转了话题:“您给我的资料我都看了。”

贺建朝见他指向主题了,便也开诚布公地邀请他接拍自己的这部电影。说他目前有好几个考虑人选,都试了镜。但是如果秦朗能接演男主角,他就回了其他演员。“听说你要来上海拍戏,我本来想一回到上海就找你,不料能在飞机上碰到,真的太好了!”

贺导在一如既往的热情洋溢中,又夸赞了一番秦朗在《海上青花》中出色的表演。

“贺导对我的栽培和厚爱,我是不敢忘的。谢谢能想到再给我这个机会。”秦朗道,“不过,刚才看了这个片子的拍摄时间,我怕未必有档期能接。是否可以等我跟经纪人再好好研究一下,到了上海尽快给您一个答复?”

贺建朝这才发现,方才请他上来的秦朗经纪人,这会儿并没出现。

他“唔”了一声点头道:“当然可以,你现在可是大忙人了。放心,片酬方面完全照你现在的身价,只多不少!”他押了口酒,继续说,“我之所以想到你,除了欣赏你的戏好,我还知道你有当导演的潜质。”

秦朗一笑,知道对方在加码,摸准了自己想要什么。

果然,贺建朝接着说:“我没记错的话,你以前学过导演,对吧?拍《海上青花》时我就看出来了。那时你每天除了演戏,还义务给我当了三个月的拍摄助理,让我发现你在导戏方面很有想法。”

秦朗呵呵笑着,并没搭腔。

贺建朝把身体略微前倾,靠近秦朗说:“如果这次你愿意出演我这片子,我还考虑请你兼任我的副导演,让你好好发挥一把自己的才华。怎么样?”

“很是诱人!”秦朗表现出一脸的心动不已,“不过,剧本……”

“是,剧本的事情必须跟你打个招呼。”贺建朝急切地打断他,“我知道你不看到剧本就不能轻易决定。但是这片子的剧本至今还在修改调整中。等我一回上海就催沙鸥尽快做好这一环节。”

每上一道菜之前,空乘都会换一套全新的纪梵希餐具。

终于,被一层巧克力包裹着的冰激凌球配着新鲜的薄荷叶出现在餐桌上,与甜点搭配的是甜香浓郁、酒精度超14%的腐甜白葡萄酒。另外,还有一盘法国、德国和意大利的奶酪拼盘,缀以各色干果、核桃、葡萄和丹麦苏打饼干。这些都是为最后一杯来自葡萄牙的20年陈酿茶色钵酒预备的,因为盘中的每种奶酪配上这款钵酒,味道都截然不同。

贺建朝这一餐用得极为畅快愉悦,却忽听秦朗道:“贺导,恕我冒昧地问一句,《海上青花》剧本的官司,有没有可能庭外和解?”

秦朗突如其来的这一问,让贺建朝脸色一变。显然毫无防备的他停顿了半晌,才放低了声音说:“这事,是黑岩告诉你的?”

秦朗摇摇头,他不想把哥们连累进来,便说:“我一直跟罗曼有联系。”

这一直截了当的坦白让贺建朝一下就明白了,怪不得秦朗会对法国菜这么在行。

“难怪!”贺建朝呵呵笑了起来,“我忘了,你应该跟她很熟,关系不一般吧!”

秦朗知道他在试探自己,并没有顺着他的杆儿爬,只是靠在自己的椅背上说:“我觉得罗曼没有向公众和媒体曝光此事,应该说还是得体讲分寸的。再说金额也不高,贺导如果同意支付稿酬,我可以出面劝她撤诉。”

既然到了不得不摊牌的时候,即使明知自己的资历辈分都不如贺建朝,秦朗也只好表态了。

贺建朝的脸色有些深暗起来,说:“这个罗曼!你相信她说的就一定是事实?你是跟我合作过的,你应该知道我的为人。演员和剧组人员的片酬,我何尝拖欠或者少付过?我在圈子里那么多年,在爱惜羽毛方面可是有口皆碑的!你会信她而不信我?”

秦朗看着贺导的脸,微笑道:“我信事实。”

贺建朝不做声,望着机舱前方点着头说:“好!你信事实。你以为罗曼说的,都是事实?你难道从来就没有怀疑过,她有什么可疑之处?”

秦朗道:“这件事其实并不复杂,似乎没有必要怀疑谁。今后在一个圈子里难免见到,我只是希望公平解决,并且双方最终都相安无事……”

贺建朝冷笑道:“你还是太年轻了,秦朗!你本该是很懂得成人世界游戏规则的。”

秦朗也笑道:“我心里在乎的从来不是规则,我只在乎规矩。”

他忽然能体会到罗曼当初匆匆离开贺建朝剧组时的心情了。以她的精神洁癖,确实让她无法忍受跟贺建朝这种人多待一刻,多说一个字。

不料贺导忽然笑了:“我说你太年轻吧……你比她小了12岁,玩不过她的!相信我!”

这句话刚一出口,飞机震荡起来,像飞驰中的汽车经过一条满是坑洼的泥泞大街,不断地上下跳跃。

秦朗猝不及防,手中的茶红色琼浆差一点被强大的气流震到地毯上。

“你说什么?”秦朗顿时感觉自己背上发冷,本能地盯着贺建朝。

广播里传来空姐温柔的声音,提醒乘客系上安全带。

“是气流。”贺建朝一边轻描淡写地说,一边将安全带扣在鼓出来的圆肚子上。

“我是问,贺导刚才说罗曼什么?”秦朗一动不动地坐着,表情严肃地紧紧追问道。

贺建朝做出一副莫名其妙的样子道:“我说什么了?你既然跟她那么熟悉,又那么相信她,应该知道她的真实年龄吧!”

秦朗说:“您知道?她的真实年龄,您怎么会知道?”

贺建朝轻笑了一下,得意地说:“哎呀!我怎么会知道……看来罗曼骗过的人,不只是我呀!难怪她说什么,你都相信。不过我承认,她不算漂亮,但确实很有女人味,相当聪明,绝对有魅力。只是我劝你一句,不要被她毁了你来之不易的大好江山。当然,如果你想用她和你的关系来炒作的话,那我不反对。你们俩倒是能带来不少话题热度。不过,你秦朗应该是靠才华吃饭的,不屑于这种炒作吧?”

“我是问你,你怎么能知道她的真实年龄!”当“您”再次换成了“你”,秦朗的语气越发冷硬了。

贺建朝故意停住不说话,看了秦朗好一会儿,才说:“好!我告诉你。你可能没打过官司不知道。立案时,起诉状上必须明确填写原告和被告的姓名、出生年月、民族、户籍地、实际居住地等信息。开庭时,法庭都会对当事人的身份及代理人的身份进行当庭核对。”

贺建朝眼看着秦朗的脸色一点点铁青起来,知道自己成功了,便叹了口气,跟进道:“其实这种案子多了,我本来就懒得理会,根本不用亲自出庭的。但是当我读到罗曼的起诉书时,说实话,我也不相信自己的眼睛,还以为看错了年龄数字。所以开庭当日,我出于万分好奇,无论如何也要亲自去一趟法庭看看……但这并不意味着我认了她的指控。她自己不知好歹,其实我没有反诉她诽谤诬告已经够客气的了……”

贺建朝后面说了什么,秦朗完全没有听到。此时的他大脑一片空白,像是被气流震傻了。

直到飞机降落在上海,秦朗都不知道是怎么下的飞机、怎么进关入境的。他只记得临分手时,贺建朝得意地拍着自己的肩,叮嘱说:“记得我在等你答复哦!罗曼那边,有机会你也劝劝她,这种事在圈子里非但没有人会相信她,而且搞不好自毁前程,何必平白给自己背个忘恩负义的锅……你要是不信我跟你说的,可以到我工作室来看看那份诉状副本。你来过我的办公室,知道地址的。”

他这番话中所谓“自毁前程”、“忘恩负义”,与其是说罗曼,不如说是在暗示秦朗,别把他自己搅和到局中。

秦朗何尝没有听出贺建朝的话中话,但这时的他已经无心应付那张嘴脸了。不用想都知道,贺建朝把罗曼的稿费抵赖得一干二净,这是不争的事实。但秦朗同时也相信,不用去看什么起诉状,贺建朝透露出来的罗曼的年龄,无疑也是真实的。

他终于明白了罗曼为什么会一直躲避自己的感情,为什么会暗示他没有看清楚雾中的残荷败莲,为什么从她离开剧组前两天起,一直到现在都总是对自己若即若离,甚至从来没有主动找过自己……他怎么也想不到,外表娇小玲珑、年轻精致的罗曼竟然会比自己大了那么多!

他想起在剧组的时候,罗曼的确一直回避着别人问及她的年龄;他想起左卉子生日那晚在KTV,她是如何巧妙地躲开了大家的年龄测试,而在场的人谁都没有看出她的真实年纪。

本来嘛,她是在国外生活多年的,秦朗完全理解她对国内人喜欢打探、谈论年龄这一话题的抵触厌恶,所以也未加多想。

事实上,他知道罗曼没有存心要骗他瞒她。这不是她的错,但难道这是他自己的错?

秦朗的心彻底被搅乱了。他深深爱上的女人,竟然会比自己大了半个辈分。这是他有生以来从未想到过的。即使罗曼一再暗示过自己,但他怎么看,都没法把她的容颜、身材和气质跟47岁的女人相提并论,顶多也就跟自己差不多年纪。更何况罗曼脸上的表情和她清澈无伪的眼神,反而让他总感觉她比自己还小一些。

他又想起来了——那天说到红宝书时,罗曼其实已经引出年龄话题了。只是当时自己没想那么多。而且他既然已经深知自己爱上了她,所以就算她比自己早生几个月或一两年又怎样?他早就愿意打破自己以往的局限了。然而,差一两岁跟差12岁,可是完全不同的感受和挑战呀!

“罗曼——这是假的,对吗?你告诉我这不是真的好不好?”秦朗在心里呻吟着,巴不得这是自己在飞行中做的一场噩梦。可是此时的他已经脚踩中国土地,身在夜色斑斓的大上海了。

本来打算下了飞机就直奔罗曼的他,此时却任由团子告诉出租车司机一路向南,开往剧组所在的上海南部郊县的宾馆。

夜色中,他想到和她在横店最后那一次的晚间散步。她一边听着《特里斯坦和伊索尔德》的歌声,一边无限伤感地说过:“这是一个秘密,既然不能爱,又何必要知道……”

原来,秘密就是她的年龄!是罗曼最怕被人知道的秘密,也是她早已预料到他们不可能走到一起的秘密……

“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是这样的真相?”秦朗感觉头痛欲裂,靠在车后座的椅背上,闭起眼睛。他从没有像此刻一样混乱得天旋地转,完全被一层又一层的无力和失望围剿着,撕裂着,不得半分的安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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