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并肩战斗
这天早上，聪聪起晚了。
陈静农一边打着领带结，一边心里还奇怪，平常早上像打仗逃难似的罗兰母子俩，按说这会儿都已出门，怎么今天罗兰没有准时把儿子从床上叫起来。
等到聪聪吃了早餐，罗兰主动跟赶着上班去的陈静农“划翎子”，问他能不能开车把自己和聪聪带上，不然今天儿子上学会迟到。
陈静农多聪明啊！马上“接翎子”。他正盼着妻子的态度缓和一些，让这烦人的冷战早一点结束。他实在腻歪了回家看都不敢看人一眼的日子，也讨厌这种被太太当空气透视而过的感觉。两个人就算在家撞上了，四目不能相对，说什么话都听不到回应的煎熬，实在比吵架好受不到哪里去。
聪聪的学校跟陈静农的事务所方向相反，离家也近，平时都是罗兰走着去接送儿子，免得陈静农绕道堵车又停车不便。但今天，夫妻俩似乎情愿堵车也要一起走一趟。
“爸爸妈妈再见！”聪聪在校门口一边道着别，一边欢蹦着下了车。
陈静农忽然发现儿子蹦跳起来那么可爱，声音那么天真，身上的书包也竟然那么大，那么重。整天在法庭和案卷里厮杀争战的他很少有时间管孩子，听着聪聪稚嫩单纯的童音回荡在清晨的空气里，忽然有种说不出的心动。
“我昨天听罗曼说了她的官司。这么要紧的事情，你怎么都不跟我说？”罗兰开腔道。
陈静农一边开车驶向罗兰搭乘地铁的站点，一边回答：“你不是前些天都在焦头烂额赶码洋嘛！哪敢分你心思？再说跟你说了又能怎样？你能帮她辩护，还是帮她作证？”
“那你觉得胜诉把握多少？”罗兰问。
“真不好说。罗曼提供的证据暂时不算特别有力。她无法举证双方存在合同关系。邮件可以证明一部分，但却都是她单方面发给被告的，找不到任何被告给她的关于剧本的邮件。虽然被告在录音里的确承诺过支付稿费，但那只是间接证据。现在科学昌明，视频和录音都是可以被剪辑伪造的，所以不算很过硬。在这类案件里，录音和人证的证明效力较低，需要跟其他证据形成证据链，从而构成民事诉讼中的高度盖然性，这样才能获得法庭认可。”
“你的意思是，就算人证也未必能奏效？”罗兰吃惊道。
“这要看是什么人证，还要看人证能否提供有效证据，不是找个知情人空口白牙说说就行的。关键难点是，因为没有书面合同，相关的付款条件、时间节点、付款比例、编剧的内容、质量的把控都很难客观评判，这会对于判决造成一定的障碍。”陈静农实话实说。
罗兰的心又开始吊了起来。她本来以为，凭陈静农的身手，不费吹灰之力就能让那个无赖又无耻的吝啬鬼输得连条内裤都不剩。但现在看来，这场官司绝不像自己想得那么轻松。
但是这个早晨，夫妻间多日的僵持却因为罗曼案子的休庭也跟着休战了。陈静农和罗兰都在各自的心里松了口气，虽然家里矛盾并没有解决。其实这类家事矛盾在婚后这么多年中已经发生过无数次，哪一次被解决过？哪一次吵出过一个对错输赢呢？
让他们俩都觉得有意思的是，夫妻二人似乎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平心静气、同心合意地说过这么多话了。即使以前遇到聪聪的教育、陈母的看病，也都是罗兰一手搞定后跟丈夫说一声，或者之前把她的想法跟他简单讲一下，陈静农只要点头或摇头即可。
罗曼的官司虽然让人担心，却无意间让冷战中的夫妻俩不但都找到了下来的台阶，还能联合起来，一致对外地并肩战斗。两人这就算是有了一个“共同话题”，不至于每天见面都无话可说了。
“被告方那个律师是个厉害角色，是专门代理著作侵权案子的高手，对这类案子的经验在我之上。不过你放心，质证阶段，我会想办法在现有证据的整理中寻找新的突破点，毕竟我们的证据还没有被判无效。”
你放心，我会有办法——这是罗兰多年来从丈夫那里听到最多的话。每次陈静农这么说，就意味着再难的事情，他都会替她搞定。
陈静农安慰着罗兰，趁势让罗兰下班后带着聪聪回家吃饭，陪陪老太太。
罗兰“嗯”了一下，谁让丈夫此刻要专心大力地为罗曼打官司呢！她只能以“单音节”来成全配合。
这样一来，罗曼算是从看娃的任务里解了套。
但她的小说写作却不得不暂停一下，因为网剧项目组已经从秦朗那里得到了罗曼的电话号，导演主动联系了她。
根据初步策划方案，这是一部轻松搞笑系列的网剧，要求每一集15分钟左右，一共10集。导演耐心地在电话里向罗曼详细讲述了制作方的要求和受众群特点。
罗曼听完，概括了一句：“高导，如果我没理解错的话，是不是想做成中国版的《憨豆先生》那种风格？”
“对对对！”高导对罗曼的高度概括和阐述能力相当佩服，“就是要这个基调，反映都市中产阶级生活的。自嘲、调侃，但有点现实意义。罗老师您看是不是可以先写三集简要的故事大纲给我，我给投资方看看，通过的话就签约。同时也请发一份您的简历给我，我一并给投资方转去。”
罗曼很不习惯被叫“老师”，尤其是被比自己年长的行业前辈这么称呼自己。无奈这是圈子里惯用的称谓，她只能答应了说话非常客气的高导，只是请求他在收到自己履历后严格保密，除了资方外，不要把她的情况透露给任何人。高导当即同意。
三天后，罗曼写的三集故事大纲顺利通过了资方的审核。高导在电话里赞叹道：“罗老师，没想到您的故事那么有创意，履历还那么高端，真是不可多得的人才啊！”
罗曼也同样客气地道：“高导过奖了，只要最终合作愉快，其他的什么都是浮云。”
高导在电话里哈哈大笑。
罗曼追着又一次提醒他，自己履历上的一切内容都属于她的个人隐私，请高导务必替她保密。
高导说：“我以人格和名誉担保，一定尊重您的要求和隐私。”
罗曼这才放心。对于这个陌生又另类的行业，她已经莫名地生出了一种警惕性，完全不像过去面对猎头或企业人事部门，可以坦然递交自己的履历资料。
但这一次，制作方似乎非常正规。不但相当迅速主动地把编剧价格和要求报给了罗曼，还很快发来了签字扫描的电子版合约。
可能因为罗曼是个新手，对方故意压低了单集价格，比之前秦朗告诉她的价格低了很多。但罗曼并不计较，能得到这一次机会，总比没有好。
虽然身处异地的双方都是通过网络和电话联系的，谈判仍然顺利得几乎没让罗曼操什么心。只是有一点让罗曼始料未及——合同居然要求填写乙方的身份证件号码。
履历都已经给出去了，罗曼实在不愿意再把自己的身份证号码交给不熟悉的非官方机构人员，尤其是不愿意再次让自己的出生日期被身份证号出卖给素未谋面的陌生人。于是，征得高导同意，她用自己的护照号代替了身份证号。
签完约，罗曼给秦朗发了个微信留言告知结果。
这时的秦朗已进组开拍新戏。这是他首部担纲男一号的戏，所以进组前还给罗曼来电，说自己近几周的戏份排满了，大部分时间都会关手机，没法联系上他。他让罗曼务必在收到合约后仔细查看条款内容。他一有空就会给她去电话的。
经过秦朗的提醒，罗曼收到合约后把每一项条款都仔细琢磨了一遍，特别看了付款方式，确定对方是在“开机拍摄前支付尾款”，这才敢签字。因为秦朗一再叮嘱过她，业内有些合约写得要么模糊，要么诡诈。比如会注明“在作品发行结束后支付尾款”，而新人一般都不知道“发行”可能会拖上好几年，所以那些没有经纪公司的编剧、导演甚至演员，可能永远都见不到尾款。
秦朗临了还撂下一句：“稿酬的事，你别担心，有我在，保证不让你再遇到第二个贺建朝。”
秦朗的雪中送炭让罗曼感激也庆幸。这个网剧合约能让自己挣一点稿酬，暂时不必再从遭遇大缩水的资产“余额”中挪用开支了，确实缓解了一部分经济和心理压力。当初辞职，也是因为她那时差不多已实现了财务自由，经济上的笃定赋予了她敢于逐梦的勇气，只是并没想到后来会在突发的金融风暴中变得几乎一贫如洗。
经过这几个月的折腾，她深刻领教了“贵圈”的混乱无序，这是她以前无法想象的。这回，若不是秦朗带着自己游走在这个乱象遍地的雷场，她还真想不到一份金额不大的合约都可能会藏着那么些猫腻。
在国外和外企待惯了的罗曼，一下子就比较出过去在相对尊重规则的行业里工作，实在是一种多么简单美好的幸福啊！正如旱涝保收的罗兰当初提醒她要珍惜不愁吃穿的舒服日子一样，她无限怀念起自己“下凡”前的神仙日子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