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丧
在陈静农的帮助下，罗曼的诉讼很快通过了立案审查，开庭进入倒计时。
一向讲求工作效率的罗曼，这些日子正用尽各种办法，让自己重新回到小说写作的轨道和状态中。但现实似乎远比她预想得艰难。
本来以为辞职后可以专心构思和创作的她，先是因为股灾而惶惶不可终日，失掉多年积蓄的同时，也几乎失掉了写下去的信心。虽然《海上青花》的热播帮她重新拾回碎了一地的创作激情，但那些日子她都忙着追这部剧和相关访谈，了解各方评论，心思全不在构思到一半的小说上。这样一来，她差不多已经抽离写作状态有一阵子了。
这是她的第一次创作长篇小说。她为整个故事框架设立的背景和人物在史书上都有记载，只是她在此基础上虚构了一个悬念迭起并穿插着爱情线的古代间谍故事。
虽然她想写完后通过网络平台去发表，但她并不想凑古装偶像风的热闹，也不打算赶仙侠玄幻文的时髦。架空历史、忽略人性，这种浮华快餐不是罗曼的审美。写一个故事不难，可即使是古代题材，若不能映照出共通的现实人生和真实人性的话，就只是个故事而不是小说。所以虽然写的是古时候的人事，她仍希望读者能看到一些与当下社会和生活似曾相识的东西。正如弗洛伊德所说，艺术创作是对生命的一种弥补。罗曼不想为写作而写作，她更想借着写一部带有人文情怀的作品，给她自己的内心照射出一片自省的、成长的通道。
一本好的小说，必然有其思想深度。故事再精彩也难免套路对撞，但思想和品位是偷不走的，有时连模仿都难。而且写一个好看又有思想性的故事，多少也可以规避掉一些被抄袭的风险。
罗曼已经领教过贺建朝那一手肆无忌惮的移花接木神功。抱着“既怕贼偷，又怕贼惦记”的警惕心，她现在每走一步都异常谨慎。打一场侵权抄袭官司，先不说输赢，光是牵扯进去的精力、时间和费用就够人烦的。即使有陈静农替自己张罗着，罗曼仍然少不了操心，连累得小说的写作又被耽搁了一阵。
跟很多工作不同，写作是需要绝对安静和专注的，尤其是写长篇作品。罗曼老是这样被周遭分心，动不动就出离状态好几天，便很难把握好人物和故事的情绪。每次硬生生地打断思绪，去处理跟写作内容毫不搭界的事情，“单线程型”的她就感觉自己在两个完全不相干的世界之间进进出出，非常精神分裂。之后再想回到故事里，往往要花加倍的时间才能找回原先的感觉和情绪，搞得她异常痛苦。
这种“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创作进程绝对不是罗曼想要的。她原本以为从繁忙的职场退出后就能专注于写作的天真，被一个个“生活的真相”一次又一次强势挫击，并无情碾压，终于彻底粉碎了。
在焦虑和自责中，她每天清晨依旧跟从前上班时一样早起，强迫自己坐到书桌前，面对电脑中的大纲草稿，告诫自己不能中断，哪怕写出几页让自己恶心的东西也好！
可是，当她的双手刚触碰到键盘，又忽然有个不可思议却极其执着的念头，促使她想要站起来去整理房间和物品。
罗曼意识到，这是明显的“写作阻滞症”在作怪。
在法国上学时，教授们都提到过这种写作过程中经常出现的心理阻碍。当作者要开始写作时，会突然想去看电影、打电话、扫卫生，或者给自己做点什么想吃的，甚至有人会忍不住跑出去买回一堆用不着的东西……总之越是想开始写，思想就越是无法集中，总给自己找个借口逃避写作，尤其是出离写作状态太久后回归，更容易发生类似情况。
写作阻滞症会以各种不同的形式发作，很多时候既不易被人察觉，又找不出发作理由。但它是个强有力的敌人，能极大程度地破坏创作状态，而且几乎所有的作者都会遇到它。
此时的罗曼就很想关闭写作文本，去整理一番本已很干净的家。
自从原先丰裕的积蓄变成了“余额”之后，罗曼收拾起零碎，数着所剩不多的钱，再不敢像从前那样随性开支了。她辞退了钟点工，开始自己打理家务。
好在她单身，又一向爱干净，像从前在法国独立生活一样，打扫和做饭都难不倒她。只是可惜了她原先一直雇佣的石阿姨。
罗曼父母在世时，石阿姨就在罗家“走做”帮佣，多少年下来都有了感情，甚至还因为好奇，跟着罗家老少去教堂听礼拜，最后居然也受洗成了教徒。罗曼深知如今能找到那样称心又放心的小时工实在不容易，也不忍心让石阿姨少了一份收入。正好听说一位教友家需要住家保姆，石阿姨觉得机会不错，能住家总比同时打几份零工要稳定，收入还更多，于是罗曼便把她推荐了过去。
现在，大小姐不但没了保姆，还开始了记账，把每天的用度都记录下来，借此约束自己，只买需要的，不买想要的。毕竟她现在要靠这点钱维持好长一段日子。跟以前银行账户里定时有大笔进账相比，如今不见数字增加、只见银钱变少的滋味，实在糟糕得难以言说。
在写作阻滞症的发作下，罗曼在家里漫无目的地四处翻找，竟然真找出不少闲置多年的物件。其中一个小型摄像机是她在法国买的，好多年不用，机子也过时了。“不如卖了它们，等以后有钱了再买更新更好的。”她想，哪天应该把车也换掉，开油耗低、养护不太贵的代步车，只需用最低的成本保住这块有钱难买的牌照即可。
于是，她拿着清理出来的摄像机和旧相机等物件，直奔摄影器材城。
那是位于市中心商业圈的一座大厦。楼面很清静，跟旁边热闹的电脑城比起来，甚至显得有些萧条，一个楼层也找不到几个开着的铺子。
罗曼找到一间不大的店，暗暗的空间全靠日光灯照出点活人气。柜台后坐着个五十开外的壮实大叔，酱油色的圆脸配上一口精明的上海话，让罗曼想起一道著名的上海家常菜“油面筋塞肉”。
大叔老练地摆弄着罗曼保养极好的机子，翻了一下小而有神的眼睛说：“八百，最多了。”
“才八百？！”罗曼没想到对方会开价那么低。她在不愁钱时，大把撒钱败回家的可都是又昂贵又高端的好东西，光是一个旧相机的镜头就价值不菲。
油面筋大叔冷冷一笑：“这种东西更新换代起来快来西咯！现在谁还新鲜这个？”
罗曼犹豫了一下说：“那我再想想吧！”
收拾好机子，她礼貌地道了声谢，转身出了店。
但刚走了两步，感觉整个楼层冷清得她连再问几家买主的胃口也没了，心想就算多问几家也不会高到哪里去，说不定还不如这家。想想这些机子如果继续闲置在家，以后再出手就更卖不出价了。不如早点了断，也好死了心，回去继续写东西。
想到这里，她转回了油面筋大叔的店，重新把机子放到柜台上说：“好吧，八百就八百吧！”
不料油面筋白了她一眼，说：“八百是刚才的价，现在是五百了。”
“什么？！”罗曼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出尔反尔的谈判架势，“怎么才一会儿就降了？”
油面筋的脸上毫无表情，市侩地道：“谁让你刚才出去转了一圈，问过别家了？五百就是你出去又回来的价。”
罗曼怒了，一把提起装着机子的袋子，蔑视地瞪了油面筋一眼，扭头就走。
那一刻，油面筋粗鄙的神情和贺建朝得意的厚皮圆脸在她心中重叠到了一起。当真是聪明难敌人狡猾，总有那么些下作的货色，为了一点小利无所不为，也不怕报应，既没有羞耻感，也毫无敬畏心。罗曼决定，就算把这些物件闲置报废或者送给收废品的，也绝不向这些人渣妥协。
她气不打一处来，出了沉闷得快要发霉的器材城，走向地铁站。
路过隔壁电脑城时，罗曼忽然扫见一家知名旗舰店的店员正在门口更换广告易拉宝，而新广告上居然是秦朗的代言照。
自从《海上青花》播完后，剧迷们纷纷二刷三刷了大结局中朱楚天之死的桥段，对秦朗在最后镜头中“手的表演”赞不绝口。至此，不但是秦朗红了，连他的手都被街头巷尾美谈为“最迷人最有戏的一双手”。听说为了这双手，不少手机商、电脑品牌都在抢签秦朗的广告代言。
罗曼并没有停留多看一眼，反而加快了离去的脚步。她感觉此时此刻的自己已经离那个风清月朗的身影越来越遥远。那曾经让她心醉神驰的笑声，那环绕在她颈项上、传递他体温的羊毛围巾，还有那个深夜不期而至的电话……一切都像是一场旧梦，遥远模糊得连自己都觉得像是个笑话。
秦朗应该早就忘了自己，罗曼这么想着。即使他现在来找她，也不会再找到原来的那个罗曼了。罗曼感觉她现在丧得，连她自己都找不到自己了，哪有脸面再望一眼扶摇直上的秦朗？
她和秦朗相识于《海上青花》，也在这部戏上擦肩而过，如今彼此的境遇却不啻天地。
罗曼好歹有自知之明，自尊心还强得无药可救。何况时下只要有秦朗的报道，多半都会搭上左卉子的新闻。随着他俩越来越红，恋情的八卦也炒得沸沸扬扬。即使两人始终没有公开承认过，但一直云里雾里地让外界看不清楚。狗仔队和娱乐媒体最善于也最热衷于这类捕风捉影。在秦朗和左卉子被八卦成“最心动CP组合”的同时，一大波他俩的CP粉也应运而生，仿佛24小时吃饱了没事般地起哄造势。
罗曼常常在地铁、公交车站、电视里看到有着左卉子盛世美颜的各种广告。听说她的广告身价翻了20倍。各大综艺也不惜重金邀请她上节目。一夜之间成为最火爆的流量女星后，女神左卉子代言的，与其说是巧克力、化妆品、姨妈巾，不如说是代言了青春的无敌和胶原蛋白的彪悍。
回到家的罗曼倔强地再一次把自己摁在了电脑前，她就不信自己抗不过这天杀的写作阻滞症！该整理的都整理了，也跑过一趟器材城了。现在无论如何不能再对阻滞症抛出的莫名其妙的怪念头妥协。
她必须坐下来开写，一句接一句，一段接一段，哪怕语无伦次、不知所云。她相信只要她坚持下去，早晚一定会重新找回感觉，进入正轨。
写作本就是孤军作战式的埋头苦干，每天必须有那么几小时心无旁骛，单独地面对自己，面对情节和人物。日复一日地写，没有周末和节假日的休息。
罗曼的自律性一向很强，即使不上班，她也会自我监督，不让自己松懈下来。为了集中精力创作，平日喜欢烹饪、讲究美食的她连做饭都顾不上，一切从简。每周只在罗兰来她家吃饭时才做一两次丰盛的饭菜，吃不完就把剩余的饭菜分装在保鲜盒中，每天从冰箱里取出来后，用微波炉加热了当午餐。
这是她以前在国外读书时的经验。每逢考试或者写论文，她每周会给自己做两大盘披萨，荤素搭配得当，烤熟后切开，冷冻保存。每天用烤箱热一下就能对付一顿了。回想在法国的日子真是简单，她养成了欧洲人的生活习惯，通常一周才进行一次大采购，最大程度地把该节约的时间都挪到了更值得花时间的事情上去。
慢慢地到了下午，罗曼渐渐进入创作状态，开始聚焦在写作文本上了。
然而正当她全神贯注之际，手机响起了提醒闹铃声。她一看钟，又快到聪聪放学的时间了。无奈之下，把自己从好不容易培养起来的高度戏剧性情境中死拉活拽出来，罗曼拿了车钥匙匆匆出了门。
她搞不懂为什么现在小学生放学会那么早，这让那些双职工父母怎么办？她看罗兰就像是儿子的陪读书童一样。
罗曼这阵子每天帮着辅导一下聪聪的常规作业，罗兰晚上再帮儿子完成学校布置的各种亲子作业。这些亲子功课的难度和繁琐简直不是给孩子的，而是给家长布置的。
罗曼记得自己小时候读书，父母不需要操心那么多本应该由老师在学校里教的东西，可如今这些活儿都转嫁到了家长身上。老师则只管一天一课，飞快地赶进度，无暇顾及幼齿的学生是否都能吸收吃透这些知识，只管往“小鸭”肚子里填塞。她知道这样的教学让老师和家长都挺崩溃的。这年头，养娃教娃，不但烧钱、烧脑，还烧神经。
让罗曼烧神经的是，聪聪全班在放学后被老师留了下来，订正练习卷。
学校每次留下学生都是临时发生的，不会事先跟来接孩子的家长打招呼。所以校门外三五成群地站了很多接娃的家长，路边也停满了等放学的私家车。
罗曼出门太匆忙，没有随身带上阅读资料和书籍。此刻她一心念着刚写出点感觉的文本，可既不能回去，又不知这样要干等到几时。无比抓狂之下，她只好打开手机，浏览国内外新闻来打发焦虑。
扫过娱乐版时，果然又有一条关于秦朗的新闻。她还是忍不住手贱，点开了这条最新报道。报道说，媒体昨晚在首都机场拍到秦朗和左卉子深夜并肩走出机场通道的一组照片。画面中的秦朗走到一半接了个电话，左卉子就站住，小鸟依人地等在他的身边。
一向欧派十足的罗曼审美眼光异常犀利，一眼发现照片中的秦朗穿着貌似国际V品牌的风衣，廓形简约，但足够经典好看。身边的左卉子虽然没穿同一品牌，但一件针织套衫配搭半身超短裙的色系，都有意无意地跟秦朗的衣着色调相呼应，让两人看上去更显暧昧又密切。
只见左卉子抬起手，将鬓边的头发撩到耳后，顺带露出了手腕上箍着的香槟色手镯，手镯上扎着一款国际L品牌的春夏款丝巾，甚是亮眼。
罗曼猜想她这一身应该是L品牌今年最新品。自从左卉子红了之后，她出现在媒体镜头里的装扮似乎都是各种款式的L品牌，俨然已是品牌老友一般。
报道里写，秦朗和左卉子刚一到接机厅，不少粉丝已经在出口捧着鲜花和礼物恭候接机了。报道还说，昨晚很多网友在左卉子的微博上留言，感叹大半夜的，被朱楚天满眼星辰的笑容帅醒后，纷纷对卉子羡慕得不行……
这组照片之后，还有一段视频。视频中，出了机场的秦朗和左卉子并肩走向等候着的一辆保姆车时，粉丝跟在后头高声尖叫“在一起”。左卉子也一路笑逐颜开，把自己当欧洲王室公主似地回眸，向众人和镜头频频招手致意，以至于上车时，头顶差点撞到车篷。幸亏秦朗早已伸手为她挡着，“公主头”重重地撞到了秦朗的手。这一“护头”举动，粉丝、媒体又一致热烈夸赞宠溺左卉子的秦朗“男友力max”。
“神经病！”罗曼愤懑地想着这帮人怎么能无聊到这种地步，到底是没见过什么世面。在欧洲，这样的绅士举动分分钟发生在女士们周围，也没见谁这么大惊小怪地花痴过。但究竟，她心里是不舒服的，真不舒服，极不舒服，万马奔腾般的不舒服！
幸好，聪聪终于背着大书包，摇唧摇唧地从校门里出来了。小家伙见了罗曼的车，像只小企鹅一般兴奋地跑向她，打开车门爬了进来。罗曼转过身去，拧了一把她家小鲜肉脸上弹性十足的苹果肌。见到宝贝外甥的那一刻，她的不快消除了很多。
回家的路上遭遇了堵车。高架的路况指示牌成了西红柿炒蛋，而且表示“拥堵”的红色比表示“拥挤”的黄色还要多。罗曼载着堵睡着了的娃，好不容易挪到了家，已接近晚餐时间了。
幸亏聪聪当日的功课已经在学校完成了大半，所剩不多。娃在罗曼家被毫不客气地做了规矩，每天按照罗曼教他的方法检查自己的作业。等罗曼最后把关时，如果发现由于粗心造成的错误没被娃自己检查出来，娃就要挨批受罚；如果是因为没理解上课内容而错的题，罗曼就再辅导讲解一遍。
罗曼像外甥的一帖药，即使跟大姨再亲，聪聪也不敢偷拿她的手机玩游戏。这样老老实实地过了几天，果然，聪聪的魂灵始终保持生进状态，学习态度和习惯也越来越好。
趁着娃写作业的当口，罗曼飞快地用黄油煎了牛排，然后炒了盘新鲜绿叶菜。罗兰不来她家吃的话，她就尽量简易地应对晚餐，只要保证新鲜和营养即可。吃完了饭，她把做完功课的“鲜肉宝贝小祖宗”送回了家。
这年头，当个姨妈都不容易啊！等罗曼晚上再回到自己电脑前时，已经很疲惫了。靠在书房转椅上小睡了片刻，迷迷糊糊地想着，这段时间怎么也要忍耐一下，帮罗兰扛过这一单活儿再说。为此，她不得不每天留出宝贵的下午时间帮着带娃。但其实，每天下午是一天之中创造力最好的时段，她却将之白白奉献给了拥堵的车道和不准时放学的外甥。而现在，当她终于能清静下来写字时，却怎么也回不到白天那种高度戏剧化情境的状态中了。
她没想到，原来带半天小孩比上班都累。自己从前还嫌罗兰工作不上心，现在看来，不是罗兰不敬业，是单身的她远比罗兰过得轻松舒坦，才能像个贵族一般有时间和精力去投入工作、生活和梦想罢了。
罗曼坐起身来，硬着头皮继续敲打键盘。可是她的心神再也集中不到一处来，只感觉写得乱七八糟，词不达意，甚至跑偏了她本想表达的段落主题。她起身去书架上找出相关资料书，翻了半天也找不到自己明明已经标注了的内容。
她为这让人沮丧的混乱而恼怒，却又无能为力。大脑在一天的劳累后已经转不动了，写不下去，但看着几乎收获不大的一天就这样白白流逝过去，不舍得又不甘心……
她就这样尴尬地被疲劳和焦灼吊在那里，不知所措。就像下午被突然留住学生不放的小学老师吊在等候的时间套索中一样，明明是自己的生命和时间，自己却无法掌控，只剩气恼。
她对学校总是这样事先不通知就让家长干等在校外的行为深恶痛绝。这在国外的学校是闻所未闻的。连马克思都说，浪费别人的时间，等同谋杀。
写不下去的她失望地关上电脑，一番盥洗后上了床。
大脑从淋浴房出来就有些醒了，躺在床上的她，又想到秦朗大半夜地跟左卉子一起飞回北京的暧昧镜头。她从床上坐了起来，跑去书房抱来电脑，再次打开写作文本。她宁可再小鸡啄米似地敲几行字，也不要去想让自己深更半夜难受的人。
想到媒体镜头下的他们俩，罗曼觉得自己就像被关进柴房的灰姑娘，王子正和公主在华丽的山顶宫殿里跳着舞，而她却不得不在炉灰中噼里啪啦地捡着一粒粒豆子。
想到这里，她敲打键盘的手停住了，一颗眼泪悄无声息地滴落在手背上。她多么向往那一场青春蓬勃、爱情绚烂的舞会呢！
可是，客厅的挂钟不管不顾地向着午夜狂奔，她曾经姹紫嫣红开遍的岁月，眼睁睁都要像即将结束的今天一样，永远付于断井颓垣了。时钟的滴答声简直就像辛德瑞拉的恶毒后妈在告诫她，那样激情燃烧的舞会已经不再属于她了，不管她曾经多么年轻优越，多么高贵典雅。如今的她，只能远远看着可望不可及的王子携着年轻的公主歌舞芳华。
她的眼泪像流星一样飞在这良辰美景奈何天的暗夜里，电脑上的文字因而变得模糊流动起来。
“如果生活能像一组电影蒙太奇，该多好呢！只一个几秒钟的空镜头过去，春天就来了……”罗曼想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