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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 庭审

作者:    更新时间:2019-09-06 13:20:13

39  庭审


罗兰说,没有陈静农打不赢的官司。

陈静农,这个当年凭着名校名师背景进入律师界的法律系高材生,近二十年来在业界博得的声望是名副其实的。但即便如此,“所有案子都能搞定”这种话,陈大律师自己可不敢说。至少有一件案子——自家太后与太座之间的诉状,就让他始终焦头烂额,躲之不及。

自从每天下午把聪聪交给罗曼接管后,罗兰有时在罗曼家吃饭,有时下班后直接回家陪婆婆吃。

宝贝儿子在自己手里,管起来累得她半死,稍一放松,娃的成绩就会从前三名跌入前五,甚至有一回还稀里糊涂地考过不及格,气得罗兰不敢打也不敢骂,只能调侃儿子,说他跟股票似的,忽上忽下地折腾老母亲。可是这娃一到罗曼手里,学习成绩轻轻松松就保持在了班里三甲之列。这让罗兰又放心又感激,心想罗曼这么好的一块相夫教子的材料,怎么就到现在都没人接盘呢!她一边心里嘀咕着天下男人都瞎了眼睛,一边开锁进了家门。

还没等换鞋的罗兰在门厅站稳,婆婆听见动静就从厨房冲了出来,一把抢过房门关上:“我问你,我冰箱里的菜呢?”

罗兰一听就知道不妙,但仍故作镇定地边说边往客厅走:“我怎么知道什么菜……”

陈母跟在她身后大声道:“红烧鱼,还有那盘炒菠菜!”

“还吃那个炒菠菜啊!那一盘菜可是几天前就剩下的,绿叶菜应该当天吃完,放到第二天就产生亚硝酸……”罗兰苦口婆心地说。

“你说!是不是你又扔了?”陈母气得打断她的话题。

“对!是我扔了。”罗兰见躲不过,干脆认了。

“你扔你跟我说一声呀!我还舍不得吃……”陈母气急败坏起来。

“跟你说了,你还会让我扔啊!哪一次不是被你拦下的?跟你说了多少次,鱼虾海鲜不能吃过夜的,蔬菜更不能放到第二天。”罗兰也提了嗓门。

“跟我说了多少次?你听听,这还叫小辈说的话吗?”太后的威严顿时发作起来,“你就是这么跟我说话,还说了多少次是吧!”

罗兰怒道:“对,我怎么跟你说话都是错,好了吧?我就扔了,怎么样?我不都是为你健康好吗?我已经够体谅你的节俭了,你把肉类菜留几天,我都不说什么了。可是有些菜真的不能隔夜吃的!你一盘菜可以吃上一周两周,吃坏了身体怎么办?”

陈母说:“你为我想?就因为你把我的菜扔了也不吭气,我今天中午都没菜下面条,气都气饱了!你这叫为我想?你懂不懂尊重人?扔东西前都不跟我打个招呼!”

罗兰不甘示弱地说:“我不会打招呼的,以后看到剩菜我照样扔,一直扔到家里不再有剩菜,大家都不吃剩菜为止!”

陈母一听更火了:“哦!你的意思是我让你吃剩菜啊!你一会儿回家吃,一会儿又不回家吃。那我好不容易烧好的菜,没人吃,最后不都得剩下?你们不吃,我第二天只好自己慢慢消化掉。什么时候我让你和聪聪吃过这些剩菜?”

罗兰道:“正因为这样就更不能吃!你吃了就不要紧吗?身体出了问题怎么办?”

陈母惯性地摆出一副苦毒的样子说:“出了问题不是正好嘛!我死了算了,你妈我越活越讨人厌。活到头了,我死了,你们不就都省心了?”

罗兰忍无可忍,她生平最恨这种撒泼妇人不可理喻的腔调。结婚后,她无数次想过,如果早知道嫁给陈静农还会搭上这么个婆婆,她当初就不会昏头栽进婚姻里。这简直就像菜市场买菜,买一份猪肝,还非要搭卖一把咸菜,让你吃也不是,扔也不是。

聪聪不在家,婆媳二人更没了顾忌地大吵起来。吵到后来已经完全跑偏了题,从扔剩菜一路吵到了国家大事、世界和平……陈母这厢抱怨自己等同空巢老人,缺少尊重和爱护;罗兰那边抱怨自己忙得像狗,婆婆闲得像猫,就知道一天到晚看电视,一点不体谅她上班赚钱、回家带娃的辛苦。

陈母说:“看电视怎么啦?你们不跟我说话,我听电视里的人说说国家大事不可以吗?”

罗兰说:“什么国家大事!你知道国家需要和平、世界需要和平吗?哪个国家为了一点剩菜打成这样?英国女王都没要求人民一天到晚陪着他聊天说话的!”

陈母冷笑着接口道:“哦呦!我能跟人家女王比?我就不信人家英国人见了女王,都只管低头看自己手机电脑的!我没这个好命,你妈我在你们心里,连电脑和手机都比不上,还比女王嘞!”

“我看电脑是因为我要工作、要看稿,要写论文、要评职称!你以为我们现在上班跟你们那一代人一样啊!我们的压力多大,你知道吗?”罗兰红了眼睛。

本来下了班回家,想着抓紧时间继续把稿件看完,晚上好跟客户沟通,但被老太太这么一闹,时间和思绪全都泡汤了。

气极了的罗兰冲进书房,坐在电脑前,拨通了丈夫的电话。听到陈静农的一声“喂”,马上满腔怨气地朝着电话喊:“陈静农!你今天什么时候回家?我要跟你好好谈谈!”

刚刚送走罗曼,回到办公桌前正准备案卷的陈静农,接到妻子这一通电话,想都不想,本能地就推说晚上要应酬客户,有事明天再说。气得罗兰在电话里大叫:“你哪一天不是加班应酬带出差的?见你一面比见美国总统还难!”

陈静农听到罗兰“嘟”的一下狠狠按掉了电话,心里反倒像逃过一劫似的暂时松了口气。他都不用问就猜得到,十有八九又是为了鸡毛蒜皮的事情,太后跟太座在后宫干上了。

平心而论,罗兰作为儿媳、妻子和妈妈,她有一大堆优点让他满意又佩服。可近年来,陈静农觉得罗兰跟他妈越来越像,尤其是婆媳两人说话的口气,简直好像罗兰才是他妈亲生的。

“我要跟你谈谈”这句话以前老挂在他自己母亲的嘴边,是他小时候挨批挨打的前奏。现在每次一听到罗兰对他说这句话,陈静农就感觉头上的紧箍咒又开始收紧,搞得他跟做错了事的下属、学生被领导、老师找去谈话一样,让他无比抗拒。

别看他在法庭上口才非凡、反应神速,但回到家,面对同样能说会道、得理不让的罗兰,吵起架来讨不到一点便宜,还惹上一肚子气。所以他宁可躲,躲在事务所、躲在法院甚至躲去看守所,都比回家来得轻松,而且多少还能找到点成就感呢!准时下班回家又能怎样?女人们还不是抱怨他把手机和电脑当情人捧在手心里,说得他好像特别不顾家似的。

陈静农是个责任感和自我约束力特别强的男人,这也是他一向自豪的地方。正是因为他觉得要对家庭和妻儿负责,才会在事业上那么搏命。他给家里带回去的可不只是钱,他希望自己母亲和太太儿子都能为有这样一个好儿子、好丈夫、好爸爸而感到体面和骄傲。

罗兰对他在事业上的崇拜,让他心满意足。所以工作永远是陈静农的第一,位于第二的是自己的妈,对待朋友和外人的关系紧随其后,儿子聪聪排第四,第五才是妻子罗兰和他自己。

都那么多年的夫妻了,他觉得一向讲道理的罗兰是能够理解的。就算他不这么排列,罗兰也应该跟他一样牺牲自己、顾全大局,把自己位列最后。

这些年,只要不涉及到婆媳矛盾,他的后院就四平八稳,不用他操什么心。可一旦母亲和妻子天雷撞地火了,不具消防员体质的他在家也是块夹板,早晚被这两个女人劈成干柴给烧了。所以家里一旦“着火”,“逃离火海”也就成了他的本能和习惯。因为冷处理之外,他实在想不出什么更好的解决办法。

深夜十一点过后,陈静农才开车回到家。但他没有马上下车。像平时一样,他在楼底下停好车,坐在车里等上十五分钟再上楼。又累又忙了一天,好不容易下了班,谁都不想进门就一头又撞上扑面而来的吵闹和指责。他翻看着随身携带的卷宗,一边思考着罗曼的诉讼该从哪里入手,哪些证据该在开庭前提交,哪些最好留到庭上再拿出……他承认,工作的感觉比上楼走进家门的感觉安全多了。

当年的恋爱谈不上轰轰烈烈,虽平淡却也清透可喜。那时罗兰可从不说“我想跟你谈谈”,而是总喜欢问他:“你还有什么话想对我说?”

刚结婚那些年,没有孩子的负担,老人也不跟他们住一起,两人世界零碎而快乐,惬意得令他怀念。那时的他为了罗兰可真算是“视死如归”,干啥都乐意。他从没料到多年以后,自己下班回家反成了“视归如死”,宁可在车里苟且偷生地多赖一会儿。

带着淡薄的希望,陈静农看了一下手表。该上楼了。他一边整理着包,开门下车,一边想着,这个时候,母上大人应该已经睡下,太座也差不多困得没精神跟他抱怨申诉什么了。

电梯在上升,他的希望也跟着上升,满心想着睡一大觉起来,那一地鸡毛被时间自动地收拾干净,大家都不再为今天的事弄得不愉快了。

然而这一点希望很快被吞噬得一点骨头渣都不剩。罗兰像打了鸡血似的在家等着他“开庭”,尽管她的“被告方”都已经在自己房里呼噜震天了。

陈静农沮丧地逃进浴室。一回到家,这位大律师是常常连原告和被告都分不清的,哪还敢出声辩上一句。

借口“困极了”,他使出最后的法宝,往床上一躺,背对着罗兰,赶紧“睡着”。

只听罗兰在身后不紧不慢地“宣读起诉书”:“我告诉你,你妈需要去看心理医生。”

陈静农一动不敢动。

罗兰继续陈述:“她已经到了这种地步——正常食品不吃,非要放到坏了、霉了、烂了才吃。好像觉得这样才吃得踏实,吃得舒坦似的,否则就是浪费,是奢侈。我给她买回来的水果也是,就是不吃。等烂了,吃起来特别有荣誉感。她觉得这是节俭的美德。你说到了这种境界,是不是该去看心理医生?可问题是,她不觉得她有病……”

罗兰越说越激动,转头一看,发现丈夫早已睡着了。这下把她气得,翻身坐起来,拿了陈静农刚脱在床边的袜子,放在他鼻子边臭他。谁知臭了他半天,他真就像头死猪似的没动静。罗兰重重地仰面躺倒在“猪”的边上,望着天花板叹了口气,过了一会儿,伸手关上了灯。

陈静农依旧大气都不敢出地纹丝不动。为了“长治久安”,刚才别说装睡,就是让他装成一具尸体都愿意。他清楚,今晚只要他一开口接茬,那就甭想再睡了。亏得罗兰想得出来,用他的袜子来试探他。对于已然立志“向猪而生”的他来说,一只臭袜子算得了啥……

过了好久,估计罗兰也迷迷糊糊了,他终于偷偷放松了下来。这时,他感到胸口很闷,呼吸也有些不畅。

“以后不能憋气这么久……怎么这么难受……”他想着,一切总算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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