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带路天使
罗曼这辆漂亮的Mini只是被她用来在市内代步的，因为手机可以导航，所以车上一直都没有安装导航设备。刚才有同事坐在副驾驶座上，她就随手把装着手机的包包扔在了后座。这时她就是想拿手机导航，也够不着后座上的包包了。于是仅仅几秒钟，她这个向来对“东南西北”跟对12345一样迷糊的人，完全迷失在了黑夜中。
“神啊！你怎么不提醒我！”一阵恐慌蔓延到她全身，她在心里对上帝发着怨言，“你难道不知道我是路痴吗？你难道没有听我每天向你的祈祷吗？你不是全知全能的吗？你倒是告诉我该怎么开回去啊！告诉我该选哪条路！你听到了没有啊！”
她大小姐脾气一上来，竟然忘了人家上帝是神，不是她的跟班和保姆。
越急越出错的她在高架上兜来兜去，每一块标志牌的字都认得，但上面提示的路名对她而言却很陌生，以至于她根本做不了方向判断。她估计自己不是开到了浦东、宝山、松江等区域，就是跑到了远郊哪个犄角旮旯。更糟糕的是，她目前所处的位置似乎是个枢纽，好几条高架路在这里错综交汇，就像——就像她如今站在自己人生的三岔路口一样，每一个匝道口，每一块指示牌都让她晕眩而迷惘，让她纠结又害怕。
“你倒是给我派个带路天使来啊！”大小姐知道跟天父老爸发脾气是没用的，祂老人家大多数时候不吃她这一套。
忽然，她的手机响了。
她不知道这个时间谁又来给她添乱。手机在后座上的包里，她没法理会，只能径直往前面的匝道口开了下去。
现在上海已经实施了开车禁用电子产品的交规，即使没有这条法规，罗曼在国外也早养成了开车不打手机的习惯。所以她决定，不管下一个匝道口是通向哪里的，先下高架，找个路边可以停靠的地方暂停下来，然后再用手机导航。
手机一直不停地响着，铃声直到她下了高架才停止。但当她还在寻找可以停车的路段时，手机铃又响了起来，听那股子执着劲儿，估计就是刚才的来电，仿佛她不接听，对方便不罢休似的。
“mon dieu！”她愤愤地叹了一声“上帝”，心想这谁啊！深更半夜的，而且还在她正迷路的当口！
好不容易，她在一个可以原地掉头的路口转了个大弯，找到一个确定不会被抄罚单的路边停了下来。
她拿到了包，从中取出兀自在叫唤的手机，一个名字蓦然跃入眼帘——秦朗。
顿时，电话在她手里像是忽然变成了一只滚烫的山芋一般，让她差点没拿住。而就在这时，铃声又终止了。
罗曼的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儿，她不知道是高兴还是后悔没接听到这个电话，也不知道接了这个电话后该说什么，更不知道她的手机还会不会再次响起，自己该不该接听……
夜，在这一刻出奇的静，仿佛上帝命令一切都为了她而噤声，连此刻高架上来往的车辆行驶声好像也听不到了。
“oh！mon dieu——”她再一次轻轻呼唤着正在夜空中俯瞰自己的天父。
她的眼前盘旋着错综迷乱的枢纽高架道，横亘在她与上帝之间，张牙舞爪地交织纠缠着，让她无法确定哪一条才是属于她的道路。一时间，她百感交集起来——她的职业选择，她的小说创作，她迷失的爱情和伤逝的年华，以及这个让她越来越懊悔错过的来电，都让这夜色成了迷宫，让她的人生成了一个迷局。
“谁让我自己不接的呢，认命吧！他不会再打过来了。”她貌似理智地想着，却竟然感到绝望得要掉下眼泪了。
这时，手机铃又一次响了起来。
尽管系着安全带，她仍差点被这一声铃响惊得跳起来。那几秒钟，她几乎**到这是上帝的安排。
于是，她滑开了接听键，轻轻说了一声“喂”。
电话的那头没有声音。
她又“喂”了一声，还是没有声音。
她奇怪地又看了一眼手机屏，的确是秦朗的来电。
当她正要再说一遍“喂”时，忽听电话那头响起了那个即使醉醺醺都无比熟悉的声音：“……后悔放走了你！”
她呆住了。
“我后悔！我......真不该就那么放你走！”
她没听错，他醉了。
“你为什么不跟我说一声就走？为什么？你在生我的气......对不对？”
她不敢说话。
“你知道我现在要去哪里？1007——我回你住过的1007。我让……他们给我换到这个房间了。你走了，我就住到里头……今晚杀青宴一结束，明天我就不能再待在你这房里了，你知不知道？！”
罗曼的心开始酸楚了。
“你为什么不告而别！罗曼你告诉我，你在不在听我说？我每天下了戏，就回这房间找你……我要找到你，你跑到上海，我就来上海找你！你等着，你不许再逃！我明天就来找你……”
秦朗的这几句话把罗曼吓了一跳，尽管她怀疑那不过是醉话，不能当真。
这时，只听黑岩不顾一切地凑近电话喊着：“罗小姐，你快帮忙劝劝他。他再这么喝下去要出事……他说他没醉，酒瓶砸了一地，还要开车送我回酒店……”
电话里，黑岩的求救声在两人的推搡中断断续续地传来，隐约听到他在跟罗曼说，他俩是杀青宴结束后单独又在一起喝酒。
“秦朗——”罗曼只叫了一声，哥俩在电话那头的吵闹马上就安静了下来。
过了一会儿，听罗曼不出声，秦朗问：“你……刚才叫我？真的是你在叫我么？罗曼，是你在叫我？”
罗曼轻叹一声道：“你让黑岩开车！把车钥匙给他。不然你别想再见到我……”
“好……我听你的。你答应我，明天不许再跑掉……我来找你……”
“你把车钥匙给他了吗？”罗曼不太放心地追问着。
于是，她听到秦朗气呼呼的声音转向黑岩说：“给！你开就你开……”然后他又转过来对着罗曼继续说道，“你说话算话，等着我！我明天来……不许再跑……我一定会来找你……再不让你跑掉……”
罗曼听着他的声音越来越弱，又听见车子被发动的声音传来，估计秦朗已经被黑岩按在后座上睡去了。又过了一会儿，她听黑岩远远地问：“喂！你睡啦？”
很久很久，不再有回答……终于，她暗暗叹息着，挂了电话。
秦朗的来电无比突然，他说的那些话更是无比突然，每一句都让她反应不过来，以至于挂了电话的她仍像触电一样懵在那里，不知所措。
她好像有很多事想问他，可是真听到了他的声音，却又什么都忘了。
她掐了自己好几把，想知道是不是在做梦。车上的电子钟已跳过零点，平常这个时间，她的确在梦里。
她打开通话记录。没错，真的是他！是秦朗来的电话，一共有三个。
可是他说的是醉话还是真话？他真的要来上海？
繁星如万家灯火一般在天幕上闪着格外温柔的亮光，好像是在安抚她的慌乱。
今晚的罗曼，智商全面掉线，思绪凌乱而短促。她一会儿想着再见到秦朗时会怎样，一会儿想他如果来了上海会对自己说什么，而万一他真说了什么，自己又该怎么回答他……
这位大小姐此时完全忘了自己还迷失在黑灯瞎火的荒郊野外，她呆坐在车里，兴奋，紧张，无措，幸福，怀疑，雀跃，担心，害怕……各种乱的同时，一个个念头闪回在她脑子里——
他会对她表白吗？如果表白了，她该怎么办？她跟他是不可能的！可是，她明明又因为他的来电而无比高兴，无比感动。
那么，要不要把自己一直严守谨防的那个秘密告诉他？
一想到这里，她的心一紧，仿佛能看到秦朗得知这秘密后脸上的惊异和失望。
不不，这太冒失了，搞不好又自取其辱。
可是不说实话到底不是办法。她可以任凭别人误会她，却不可以故意骗人家。
“有没有搞错？”她忽然在心里提醒自己，他只不过说来上海找她，又没说别的。那能说明什么呢？她干嘛急吼吼地先把什么都和盘托出？万一人家没那个意思，这脸可丢大了！
“我和他是不可能的，总之是不可能的……”罗曼感叹起来，“为什么偏偏是他？！”
为什么是他？为什么是现在？
如果时光倒流，让罗曼回到左卉子那个年纪，她是绝对不会这么犹豫躲闪的。
能回到那个年纪，该多好呢！
清晨的闹铃声把只睡了两小时的罗曼唤醒，她迷迷糊糊睁开眼，惯性地在脑子里过了一遍今天要处理的工作和要参加的会议。然后，她想起了昨夜的错乱，想起了让她兴奋得凌晨才摸回家睡觉的那一通醉人的电话，想起他说他今天要来上海找她……
顿时，她的脑子像灌了咖啡般清醒过来——他要来上海，他今天要来上海找她！
她飞一样从床上跳起来，一边梳洗、做早餐，一边寻思着各种秦朗出现的可能性。她打开衣柜想着，当他出现在自己面前时，自己该穿哪一件……职业装再精致，也会因成熟而显老，况且她本不喜欢给人留下一副精明强干的高端印象。可是她没时间再试衣服了……开会不能迟到……
早上九点，当罗曼迈入公司的玻璃大门时，她掉了线的智商已经重又爬上了原先的水位。刚才在电梯里的那几分钟，她明确意识到——秦朗今天不会出现。
“他不会来。”她肯定。
清晨通勤的一路上，车水马龙的高架，人头攒动的大街，都在支持着她的这种预感。
镇定地变着颜色的红绿灯下，匆匆的，都是拎着早餐赶路的高跟鞋女郎和背着双肩包的IT男，还有最后一个跑着挤进电梯的同大厦上班族……魔都的清晨是最能让人清醒的，这些再冷静不过、再现实不过的日常画面，足以把迷梦里的罗曼叫醒。
她的大脑好像从一汪冰凉清透的井水里被打捞了上来，越来越坚信秦朗昨晚那一番酒后的醉话不能当真，就像他做游戏时说过“喜欢她”的那番话一样，她怎么能把一个游戏当真呢！反正，她说不清为什么会这么预感，但她一贯相信自己的直觉——秦朗不像是那种肤浅冲动、喜欢制造幼稚的浪漫来感动蠢女人的那类男人，否则他不会跟自己一样至今还单着。这个男人并不简单。
不过让她诧异的是，自己似乎并没有因此失落，反而轻松了不少。讲真，倘若秦朗今天真的出现，她反而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不来才好！”她抱着一种躲闪的心理，不希望他出现的理性胜过了想见到他的感性。一大堆工作、三岔路的选择、搁笔好几天的小说设计稿，都已经让她操碎了心，她再没有余力去兼顾一场夹杂不清的暧昧感情了。
但不管怎样，昨晚他那个酒醉后的电话，已经足够让罗曼元气满满地一头扎进新的一天里，完全没有才睡了两小时的疲惫困顿。她不能不承认，是秦朗半夜三更的疯话，让她今早得以神清气爽地出现在公司。甚至想到他，她的脸上就不自禁地露出初花绽放般的笑容来。回到上海后，她第一次露出这样的笑容，一扫多日的阴霾，让她忽然有了一股神奇的力量去面对未知的明天。
同事们都在赶去会议室开早会，她却想关起办公室的门来自己偷着乐一番。她俯瞰窗外这座钢筋水泥之城，任何平时在她看来平庸无趣的角落，今天在她眼里都美不胜收。她用手机拍下了楼底阡陌纵横的一条条深灰色车道，冲动地想把这些图片发给秦朗，告诉他今天的上海是这样的……
但她马上严正警告自己，不可以把这些图片发过去，不可以让他知道自己是那么期待他真的出现在上海，出现在自己的眼前。说不定他今天酒醒后，昨晚的一切都记不得了。自己如果忽然冒失发给他这种莫名其妙的微信，岂不坐实了犯花痴的罪名？
她七想八想着，直到助理来敲门说会议快开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