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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 原来如此

作者:    更新时间:2019-09-04 22:12:16

29  原来如此


改写的戏份终于提前完稿了。

罗曼很谨慎,每次都采用电子邮件的方式把写好的戏发给贺导和沙鸥,这样至少可以留个证据。从片场回到酒店的罗曼,把写完的最后一部分稿本重新又审了一遍。她没再发给秦朗,而是直接发给了导演和编剧,并在邮件里特别重提了签约的事情。

完成了这一重大任务,她一下子好像回到了学生时代——每次从考场走出来的那一刻,积累了好长一段时间的紧张压力忽然被卸掉了,反而不知道接下来该做什么。

这是她两周来最轻松的半天,却似乎并不开心,因为想到就要离开这里,回到上海的写字楼去了。那高大上的写字楼光亮气派,比乱七八糟的拍片现场不知道好多少倍,可是想到那离地50米的另一个世界,她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晚饭后,她的门铃响了。打开门一看,是沙鸥手下的编剧小于。她递给罗曼一叠打印出来并被装订了的稿纸,轻声细气地说:“贺导去赶后期了,这是他让我给你送来的第二号剧本。导演让你今晚读完,明天早上8点,我们都要准时去沙老师房里开编剧会。”

罗曼回到房里,心里充满疑惑。只见稿本的封面上印着“《海上青花》剧本第二号”的大字,并没有作者署名和日期。

她一页一页地读起来,然而读到罗敷的出场,她心里开始预感到隐隐的不妙。

她发现,这所谓的剧本第二号大致上跟自己改写的剧本是一样的梗概和框架,但凡是跟罗敷有关的具体情节和处理则与自己写的完全不同。再读下去,她看到了前几天那场罗敷跟着朱楚天深夜跳河逃生的戏。

罗曼忽然意识到,在自己补写剧本的同时,还有另外一个人也在悄悄地为罗敷和朱楚天写着另一个故事版本,而这个人很可能是沙鸥。因为第二号剧本的台词和故事风格几乎处处有着沙鸥的烙印。

她一段段读过去,让她触目惊心的不是那些和自己完全不同的写法,而是在这一版故事背后,她嗅到了自己被沙鸥神秘兮兮地当成竞争对手的硝烟味——她在暗中跟自己较劲。而贺导显然是早已知道这一版剧本的存在,甚至可能,这就是贺导设计的一步棋,所以他才一直拖着不跟自己签约,不谈任何关于稿酬的承诺。

罗曼感到身体冰凉。她不怕竞争,但这种一明一暗,不甚光明磊落的竞争方式让她终于体会到,为什么圈外人一直把这个行业看作是一处不讲规则,人心又极其复杂的地方。她在相对简单的外企环境里多年,又做惯了甲方,对这种老奸巨猾的阴招完全触不及防。

她思忖着,明天早上这个会议,自己花了那么多心血写出来的剧本会不会因为这个剧本第二号的出现而被踢出局?

她强迫自己安静下来,又从头到尾把这一版故事细读一遍,仍觉得这一稿的人物写得不是很鲜活,台词的感觉也平平。

她补写剧本时,几乎每写一个场景都会与秦朗讨论,或当面或微信,反复斟酌人物身上体现出的多面人性,尽量不让朱楚天这个角色平面化。秦朗从他表演的角度给自己提供了不少灵感和建议,因而朱楚天这个人物被罗曼写得与原著中的朱楚天判若两人,几乎没有了沙鸥的痕迹,而是她和秦朗两人共同的心血再造,是任何其他人无法写出来的。

想到这里,她又抱着一丝希望。她想,贺导毕竟是个有艺术经验、艺术品位,并且是艺术至上的人。他再精明吝啬,总不会对不起他自己的导演作品吧?说不定明天开会,比对两版剧本后,他还是会选取自己那一版。

总之一切都要看第二天的讨论了。

隔天一早还不到八点,所有的编剧都已到了沙鸥房间。

罗曼这还是第一次来沙鸥的客房。让她觉得奇怪的是,明明早上太阳那么好,沙鸥房里的窗帘却被拉了起来,屋里全靠着吊灯在照明,而且明显还能闻到浓浓的香水味,像是有人刚打翻了香水瓶一般。

大家围坐在一起,显然每个人都读过了罗曼的剧本第一号和沙鸥的剧本第二号。

“不管怎么说,我觉得你将朱楚天这个人物塑造得很好,复杂而丰满,铁血又柔情,悲剧性非常强。我想这会是观众喜欢的一个人物。”贺导笃悠悠地赞扬着罗曼,“我觉得你很不容易,将很多我们以前讨论的一些想法、一些观点都考虑到了,也写进了剧本里。你写的剧本文学性也很强,读起来通顺流畅。我感觉到你的努力洒满了剧本从头到尾,流淌在字里行间……”

不知道为什么,贺导的这一番赞扬反而让罗曼越听越预感到,一种不利于自己的气氛正在生成,并向着她包围过来。

她深知中国人和西方人在表达某一个观点时的不同方式。西方人开会或者写信,会直截了当地先把自己的最终观点用最简洁的一两句话阐明,然后才会逻辑清晰地大段分析论述自己为什么会提出这样的观点。所以跟老外开会或说话,直来直去的,比较简单。但中国人刚好相反,都习惯先绕一个大圈子,讲一大堆理由,给足了对方面子以后才委婉说出最终观点,而这个观点不但可能是对方始料不及的,也很可能是与对方意见相反的。

所以在贺导“绕圈子”的时候,她就在猜他到底想表述什么。他的表扬看上去很真诚,但又似乎是为后面的否定意见所做的铺垫和安慰。

果然,贺导的转折终于到来:“但是,我看了沙老师写的剧本,有没有人跟我一样,觉得二号剧本更具可行性?更接近原著?”

沙鸥没做声,脸上毫无表情。

坐在沙鸥身边的编剧小于抢先说,她觉得这部戏拍出来,可能两个版本各有所长,但众多的原著党肯定会希望越贴近原著越好。

贺导满意地点点头,建议在场所有的人举手表决,大家来决定到底用哪一版剧本。

在场的除了沙鸥和罗曼外,就是贺建朝自己和两个小编剧。

于是贺建朝说:“同意用一号剧本的举手!”房里一片安静,没有人举手。罗曼的眼睛在各人脸上扫了一眼,发现只有沙鸥正看着自己,其他人都故意把目光挪得越远越好。

只听贺建朝又说:“同意用二号剧本的请举手!”语音刚落,两个小编剧便齐刷刷地举起了手。

贺建朝顿了顿,自己也举了手。让罗曼惊讶的是,沙鸥自己却仍一动不动,仿佛完全置身于这场投票角逐之外。

“3:2通过。就这么定了。”贺导如释重负地笑着起身。小编剧们忙不迭地站起来搬动着椅子。

贺导依旧笑容可掬地对着罗曼说:“这些天你辛苦了,先暂时休整一下。谢谢你为我们做的一切。你想成为真正的创作者,就必须先要学会去接受和习惯自己的作品被拒绝的命运。车已经在楼下了,我们马上要出发去片场。你去吗?”

罗曼纵然涵养再好,这时也装不出笑脸来。她一声不响,头也不回地转身出了房门。

回到房里,她才感觉到自己一直在发抖。但她确定刚才走出沙鸥房间时,自己的背一定是挺直的,一如以往从写字楼进出时那样优雅自信。一回到自己的房间,愤怒让她终于浑身无力,呆坐在沙发椅上,久久不知道该怎么办。虽然有心理准备,但她还是深感自己被耍弄了,甚至被羞辱了。

如果只是像她事先预想的那样,她被单纯赖掉稿酬,那也就算了。不料贺建朝会使出这一招来弃绝自己近两周的努力,继而自然地堵住了罗曼问他要稿酬的嘴。她不得不承认,在城府心机上,她永远不是这些人的对手,因为他们跟自己是两个世界的人种。

罗曼坐在那里,胃里像是吞了无数只苍蝇一样恶心。她深呼吸了两下,走到衣柜边开始整理箱包,想马上离开这个肮脏之地。

箱子很快就收拾完毕。她对着秦朗那条被她叠得整整齐齐的围巾,发了好一会儿呆。终于,她把围巾小心放进一只袋子中,提着袋子下楼走出了宾馆。

当她拎着提袋,想在宾馆门口叫车去片场时,忽然有一辆车开到了她身边停下。她扭头一看,见沙鸥坐在车后座上,正放下车窗,平静而诚恳地朝着自己笑了笑。

很奇怪,经过早上的事件,本应该对沙鸥很反感的罗曼,不但没恨她,甚至连生气也说不上。这让罗曼自己也觉得有点匪夷所思,或许,她在潜意识里觉得,这是一盘由贺建朝一手操控的局,而沙鸥和自己一样,都是他棋盘上的子儿?因为刚才在会议上,一言不发的沙鸥貌似并不与其他人的气场相合,反而始终眼神复杂地望着自己,无地自容得好像落选的是她的剧本,而不是罗曼的。

即使罗曼已经从大祥口中得知了沙鸥与贺建朝的关系,可是她一直仍把她和贺建朝区分着看待。尤其是这两周的接触,在罗曼的直觉里,这对黄金组合并非纯金,这两人之间有着一些外人难以察觉的暗墙。

“上车吧!我特地留下,等你一起去片场。”沙鸥说,似乎猜中了罗曼一定会再去片场。

罗曼犹豫着望了一眼车里,除了司机和沙鸥,再无别人。

“我有话想跟你说。请上来吧!”沙鸥的语气变得更加真挚,并且下车,亲自为罗曼把着车门,请她上车。

罗曼暗想,自己没有进入影视城的通行证,不如索性搭沙鸥的车一起进场,省得自己到了影视城入口还要打电话给黑岩,请他派人出来接自己。于是便不理会沙鸥为她把着的车门,径自绕到了车子另一边,伸手打开那一侧的车门,弯腰坐进了车后排。

沙鸥见状,也只是笑了笑,回到车上,坐在罗曼身边。

车子开出好一会儿,两人都沉默着。终于,沙鸥先开了口,表示理解罗曼此时的心情,并对这一次的处理方式和结果深表歉意。

“直接说你真正想说的吧!”罗曼的脸色并不领情。

“你的本子我看了,我个人很喜欢。”沙鸥说到这里停了一下,见罗曼不做声,继续道,“我能不能提一个请求?”

她停顿了一下,好像生怕自己某一句话一出口,可能再次开罪罗曼。好一会儿,她才鼓起勇气道:“我不知道你下一步回到上海会怎样,我对你的工作不了解。但以你的才华,不写作太可惜了。你是真的适合搞创作。”

罗曼仍旧不搭腔,脸上的表情倒有些缓和了。沙鸥最后那句话,的确点到了她心底深处的迷茫。

这表情鼓励了沙鸥,她正式提出邀请罗曼加入自己的编剧团队,说这样她也能为罗曼说句公道话,至少替她向贺导或者殷总索要应得的酬劳。沙鸥认为不管剧本有没有被选用,罗曼的付出都应该获得肯定。即使酬劳不如正式稿费那么多,但起码的尊重和感谢是必须的。她向罗曼保证,以后类似的事情不会再发生。

说完,她盯着罗曼的脸,期待着一份如她所愿的回答。

“其实就算我真的败给你,我也不丢脸。”罗曼先是轻叹了一声,用平和的语气谢了她的好意,“但是我不想当任何人的枪手。再说,你觉得你现在这样写作,还能找到过去自己创作时的那种幸福吗?”

这话一下子让沙鸥感觉被扎了心,好像神经被挑动后本能地反弹起来:“枪手?莎士比亚的戏,都不见得全是他自己写的!但那又怎样?当枪手是行业规则。你看看这个圈子里,从没当过枪手的编剧有几个?只不过大家都不提往事罢了。”

罗曼耸耸肩:“你这么想,我也不必说什么了。祝你成为莎士比亚二世!但人各有志,我是坚决不会跟贺建朝这种背信弃义、自私无耻的人再有合作,哪怕是通过你跟他间接合作。对他这种包裹在文明外衣下的野蛮人种,我不抱任何幻想。我有我自己的写作梦想。”

两人都不做声了,僵持着到了影视城的片场外。

车一停下,罗曼说了声“谢谢”,正要推门下车,沙鸥忽然叫住了她。罗曼回头,见她的脸上带着一种难以捉摸的表情。只听沙鸥放缓了声音,对着罗曼说:“我想以过来人的身份告诉你——面对这一行当,你还是太雏了。梦想很危险,我们未必付得起代价。”


这一日的片场依旧分了两个组同时进行拍摄。贺建朝正在A组拍男女主角的戏。B组的戏由执行导演负责。

罗曼先经过B组现场,便在场内默默地寻找着,但她既没看到秦朗,也没找到黑岩。反而,她一眼先看到了正在这一组拍戏的大祥的痛苦表情。

她知道这场戏讲的是由大祥扮演的吴记百草园的伙计奉男女主角的命令,暗中输送一批物质给解放区,却在途中被帮会成员武力劫持的过程。大祥前几天口口声声说的“挨打戏”,就是指他在镜头前要表演怎样被黑*帮打得鼻青脸肿。

可出乎预料的是,此时的大祥正穿着伙计的戏服,坐在一堆西瓜里,一副苦不堪言的模样。

原来,这一场戏今早被编导临时改了,武戏一下成了文戏。新的情节要求——帮会成员假扮村民,用“天气太热,来吃几块西瓜解解暑”的借口把伙计大祥诱骗到田边茅屋里,借机将路边停放的吴记百草园的物资劫持而去。

这一改,剧情是比原先精彩了,但对演员的要求也高了。尤其是大祥前几天向秦朗讨教、自己又练习好久的那几招完全都用不上了。更要命的是,秦朗这会儿也不在现场。

罗曼到时,大祥已经NG了十几次。艰难的只怕还不是NG,而是大祥此时已经快吃掉了两个大西瓜,但他的表情和肢体动作依旧得不到在场导演的满意。

好不容易,有一条拍得相对不错。不幸的是,快拍完时,一个饱嗝不听使唤地从大祥喉咙里冒了出来,表情和嘴形随之又一次玩完。

于是在全场唏嘘声中,导演狠狠地“咔”了两声,上来指着大祥鼻子就骂。这一骂,心理障碍更大的大祥又连续NG了三次。周围等着下一场戏的演员早已化好了妆,指指点点地围着看热闹。

导演也觉得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大祥看上去已经被肚子里的西瓜撑得无法蹲下。春寒料峭的天气,他穿着剧中人的夏天大褂,却顾不上身体的寒冷,头上早已冷汗淋漓。

场记提醒他去茅厕“再卸掉一些货”,大祥飞奔着去。过不多久,又飞奔而回,脸红红地站在镜前位置上。

导演走过去,强按住怒火,再次跟他说戏,让他把眼里差不多快掉下来的眼泪收回去,换成人物需要的轻松、兴奋、享受的状态……

罗曼站在人群中把一切看在眼里,想起昨天大祥跟自己说的那些压力和迷茫。此刻望着他挣扎在一片又一片西瓜之间,努力做着镜头要求的表情,罗曼的眼睛忽然潮湿了——大祥会不会在这一刻感觉到他拼尽全力却惨遭失败的悲哀?就像自己今天上午以来,心里被压上了一块冰冷尖利的石头一样?

大祥还在一次次的NG中努力着,而她的努力已经被贺建朝彻底剪成了废片。

“咔!”终于,一声喊停,这一条仍然没过。

导演垂头丧气地骂道:“换人!奶奶的,这种JB状态,要么全都剪掉,要么从头来过!”

话还没完,只见大祥滚倒在一堆瓜皮中,开始抽搐。现场顿时又乱了起来。罗曼吓得跑过去,见有几个人扶起了已经昏迷的大祥,正让场务去叫司机。

“送医院!赶紧!快去叫黑制片来……”副导演命令着工作人员。

众人手忙脚乱地把大祥抬到片场外的一辆车里。黑岩也闻声从A组的拍摄中赶了过来。见到罗曼,他来不及打招呼,一头钻进车里,指挥着司机冲往当地医院。

罗曼这才想起,自己来片场正是为了找黑岩,托他把围巾转交给秦朗的。但显然,现在只能自己去找秦朗了。

她呆立在人群里,忧心重重地想,大祥这一进医院,不知会怎样。

周围的剧组人员已经从惊魂里回转到了镜头前,导演正让一个工作人员代替大祥,戏还将拍下去!大家似乎早就习惯了这种“职业意外”,甚至在他们看来,只要不出人命,这都不算什么。

众人的七嘴八舌和渐趋缓和的神情,让罗曼多少有些安慰,觉得大祥应该会逢凶化吉的。

她此时才想起来,自己没有留过大祥的联系方式,早知道会这样告别,前几天应该向他要个手机号,日后也好打电话询问一下他的身体状况。

虽说她和这个老实憨厚的青年只是原本毫不相关、邂逅在横店的两个人,今后似乎也没有再遇的可能和必要,然而毕竟近两周来常常见面、聊天,还吃了饭。她既打定主意这就离组回上海,只怕以后再不会来这种地方了,而此刻却突然发生这样的意外,不能不让罗曼有些牵记大祥的安危。

但现在想起留电话也来不及了,但愿上帝恩待祝福这个朴实忠厚的大祥吧!罗曼在心里默想着,每个人的一生中,都会有成千上万的人与自己擦肩而过,而后再无相见的可能。大祥就是这成千上万人中的一个。

那么,秦朗呢?

罗曼忽然想到——于千万人中,和某个人擦肩而过,会不会平添许多愁?

她下意识地把装着秦朗那条围巾的袋子抱在了胸前,低着头在片场里走着。心里一会儿牵挂大祥的送医,一会儿想着等下见了秦朗该如何道别,他又会如何反应……一时间万千惆怅的她竟有些泪眼模糊起来。

就在刚才,她亲眼看着大祥惨烈地结束了他的龙套拍摄。他跟自己一样,在同一天经历了残酷的“出局”。

她与大祥都是能为自己喜欢的事而努力付出的人。如果大祥的失败是因为他的能力够不着他的梦想,那么自己难道也没有写作的能力,活该乖乖回上海去,老老实实当个白领,别再奢想写作吗?

她霍地想起,就在一个小时前,沙鸥还对自己说,她欣赏自己的才华。

沙鸥,这个罗曼曾经的仰望者,传说中的写作女神,她竟然在暗中跟自己较劲比稿!

罗曼想着,如果自己真的不适合写作,沙鸥才不屑于跟自己竞争。

还有秦朗。她终于逃无可逃地又想起了秦朗,这个她几天来一直不愿去想、却老是想起的人。这些日子以来,秦朗对她无数次的肯定、鼓励都一直在她心里缠绕,他甚至几次催着她说,等补写完了这个剧本,她应该写一部真正属于她自己的作品出来……

“你要走了?”一个嘶哑却无比熟悉的声音忽然在罗曼耳边响起。她像被看破心事和行踪一般吓了一跳,才发现原来自己正经过一处泡沫板搭出来的布景房前,秦朗的声音正从不隔音的布景墙另一头传来。

罗曼愣住了,怔怔地站在原地没动。过了一会儿,忽然又听到咯咯的轻笑,是左卉子带着发嗲的语调在说:“不行不行,我一紧张就忘词了。再来一遍好吗?”

原来这两人在这里排练。尽管罗曼听出是排练,但不知为什么,仍觉得自己的心抽了一下——秦朗的声音怎么竟比前晚在KTV还要嘶哑了一些?

只听朱楚天重又问道:“你要走了?”

罗敷的声音传来:“嗯……明天的这个时候,我已经在海上了……这是你的钢琴谱,我来是还给你……”

不等罗敷说完,只听朱楚天道:“等着我!”

罗敷似乎愣了一下,朱楚天却继续坚定地说:“等着我!我一定会来找你。”

罗曼听着这一段台词,想起那一晚秦朗和自己走在大街上,他一遍遍把她写的台词念出来,尝试用各种情绪来找寻最佳表现状态。哪怕只是一句台词,也能让这个戏痴的眼里没有旁人,只有角色。

罗曼在心里轻叹一声:“他今天应该就会被通知,这些台词和这个稿本一起都被弃用了,我和他近两周来的努力都已化为乌有。”

想到这里,她更想不出此刻见到秦朗该说什么,尤其是,他的身边还有个花蕾一般娇嫩鲜艳的左卉子。

罗曼把本就抱在怀里的围巾袋子抱得更紧了些,思忖片刻,终于毅然决然地转身离去。

而那一头的排练却仍在进行中。

布景房里,左卉子扮演的罗敷把乐谱放在桌子上,转过身去背对着饰演朱楚天的秦朗,低头轻轻说了声:“保重!我走了。”

望着罗敷“走远”的背影,站在窗边的朱楚天对着窗外喃喃自语道:“不要走!不要离开我,罗曼!”

这最后的两个字让左卉子“正在远去的背影”顿时僵住了,她清晰地听到了背后传来秦朗念错了的台词。那一瞬间,嫣红色的光彩从她完美精致的脸上黯然消退,因为她的确听到了秦朗念错了名字——是的,从来不会念错台词的秦朗,竟然把“罗敷”说成了“罗曼”……

可是,罗曼自己并没有听到最后那一句台词,更没有听到发生在贺建朝和沙鸥之间的对话。

当她颓然离开片场,走出影视城的时候,贺导给摄制组下了正式通告,按照二号稿本,补拍左卉子所演的罗敷与所有相关角色的戏份。因为两位主演大咖的档期合约误不起,剧组将先补左卉子和江云笙、方芳的戏,最后再拍她和秦朗的情侣戏份。

沙鸥看着贺建朝忙前忙后地开完导演会,又找黑岩做新的统筹计划。而此时黑岩正在医院处理特邀演员吉大祥的诊治,一时回不来。趁着这个空档,沙鸥把贺建朝单独叫到一边。她一脸严肃地直言,说并不觉得自己写的第二号稿本比罗曼的一号稿本精彩。

贺导老练的笑容从鼻翼两侧向着布满粗大毛孔的脸庞扩散开来,他胸有成竹地拍拍她的肩说:“我当然清楚,她的版本更能让你的电视剧赚钱。”

沙鸥不解地道:“那你干嘛还非要拍我的二号稿本?”

贺导神秘地笑笑说:“是吗?你再仔细看看,这才是我们要拍的二号稿本!”

说着,贺导拆开了被装订在活页夹里的两稿剧本,将它们的封面互换了一下。

沙鸥张大了眼睛,看着贺导将原本盖在自己剧本上的封面“《海上青花》剧本第二号”装到了罗曼写的剧本封面上。

“谁说不能用二号稿本拍摄?”贺导得意地笑着。两周以来,这是他笑得最畅快的一天,他似乎已经隐约看到,自己的剧又将登上今年收视率的榜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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