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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 错乱

作者:    更新时间:2019-09-04 19:55:34

27  错乱


罗曼抓住时机跟贺导一起告退,可不仅仅是为了躲避这种无聊的娱乐和应酬。她从坐到贺导身边的那一刻起,就在酝酿跟贺导的谈话。

自从上次贺导答应跟财务讨论罗曼签约的事后,过了几天,他的确亲自跟她讲了一个目前市场上编剧的单集稿酬定价范围。虽然他提及的市场价貌似并不高,她也无所谓。但从那以后,这件事就再没了下文。别说签约了,现在剧本修改只剩下最后一集,而贺导仍是对稿酬的支付态度不明。这就不得不让罗曼警惕,仅仅告知一个市场价并不代表什么,相反,怎么看都像是在敷衍搪塞。

其实如果贺导从一开始就明说这次写剧本是纯粹没稿酬的义务行为,罗曼未必会跟他计较。她不缺钱,没指望靠着这次补写剧本名利双收。她虽说从小就不太把钱这个东西放心上,但在西方规整的行业里待久了,实在不喜欢贺导这种含糊暧昧的商业态度。

无论是作为制片人的贺建朝,还是作为创意和内容提供方的她,“在商言商”是再正常不过的。可贺建朝一会儿以不了解她的剧本撰写能力为借口拖延着不签约,一会儿又以“为了理想而付出”作幌子来堵住她咨询稿酬之口。言下之意,既然是与理想、与精神层面有关,就不应该谈钱,否则就是亵渎知识分子的伟大情操。他似乎吃定了知识分子都有不好意思开口谈钱的弱点。

近两周的共事,让罗曼对贺建朝这个本来很伟岸的形象有了更具体、更细致的看见。一个人的光环有多大,他后面的阴影也会有多大。贺导至今都不曾主动跟她提稿酬,连付给她的大致金额都不提,这让罗曼更加怀疑他是否真有支付稿酬的诚意,是不是在耍手段。

她不是21岁的左卉子,事实上她觉得左卉子未必真那么天真。

罗曼早已发现,贺导的强大气场里有着不可侵犯的自我中心。所有人、所有事必须围着他的意志转,他更多考虑的是他的艺术、他的钱、他的梦想。在他眼里,谁跟他要钱,谁就是没有艺术抱负,没有崇高理想。他似乎没想过,任何人的付出都有其尊严,是需要被肯定和尊重的。

贺导此来KTV,开的是一辆剧组的车。可能他今晚真是约了人,想节省在路上的时间,尽快赶回宾馆。

罗曼知道自己只有几分钟时间,所以上了车就开诚布公地再次提了稿酬的事,并说自己已经按贺导的要求写了十天的剧本,眼看只剩下最后一集了,贺导事先答应的书面合约却至今没有签。

“啊?他们还没把合约给你?哎呀,这件事真的对不住你了,你看我这些天忙得也没顾得上过问这事,幸亏你提起!我明天就跟他们去讲,总要在你回上海前把合约签了!你的改写非常不错。我真的很感激,也很抱歉!”

“那么单集稿酬到底多少?还是另有支付方式?”罗曼紧盯不放。

贺导显然漫不经心,随口就说了一个单集价。罗曼一听觉得蹊跷,明显低于他上次跟自己说的市场价,于是她故意把贺建朝前几天跟她提出的市场价又说了一遍。贺导一边开车,一边心不在焉地说了句:“哦是吗?我这么说过吗?你看我这记性!”

罗曼不怕他厌烦似的继续问了剧组通常的支付方式,果然,贺导的答复也与秦朗私底下告诉她的通例有出入。

但罗曼并不在意,因为这一次,她早已做了准备,用手机悄悄录下了贺导跟她的全程对话。

贺导确实像是要赶着去见人,一路飞驶,心急火燎的样子。十分钟后,他俩到了宾馆。贺导跟她匆匆道别,让她先回自己房间写剧本,他在楼下大堂还有事。

罗曼识趣地跟他道了声晚安,便径自走向电梯间。

这期间,她瞥见大堂一角围摆的沙发上,大祥坐在几个客人中在等人,神色颇为紧张不安,像是受了什么惊吓或者闯了什么祸似的。

她恍念之间已经走过了那几排候客的沙发,奇怪大祥在这里等谁。看他恍惚的神情,她踌躇着自己要不要再绕回去跟他打个招呼。这时,她已经走到了电梯间,回头再望了一眼大堂,只见贺导威严的身影正朝着大祥而去,大祥见了贺导向自己走来,也一扫脸上刚才的惊魂不定,赶紧站起身来迎上去。

罗曼这下明白了,原来贺导赶着要见的人居然是大祥。虽然匪夷所思,但谁规定了群演不能找导演来着?

她闪身进了电梯,始终觉得好像还有什么挺奇怪,终于想起来了——她方才看到大祥站起身来时,手上拎着一只黑色塑胶袋,那只像装满了鼓鼓囊囊的垃圾一样的袋子,好像就是自己昨天替大祥拎过的那只……

她耸耸肩,今晚的一切都结束了。她终于应付掉了左卉子的生日趴,也扛过了那比烟雾更令她窒息的秦朗与左卉子的暧昧传情。更让她在郁闷中还有些值得欣慰的是,今晚不但成功逃脱了这拨人关于年龄的盘查,还表现不俗地让自己的风头一度盖过了那个绣花枕头似的青春美少女。最后,她还终于找到机会跟贺导进行了一次“取证”谈话。

她的楼层到了。带着浓浓的醋意和一身难闻的烟味,她跨出了电梯。

与此同时,贺建朝也正坐着另一部上升的电梯前往他的楼层和房间。

此刻,他紧绷的心弦也终于放松下来。刚才一路上都在担心这个愣头青别自说自话地上楼去敲他房门,他压根想不到大祥今晚会比约定时间提早到来。这让他一见面就又问了他一遍——有没有去敲过他房门,因为他在外头应酬。大祥的摇头否认让他吃了一颗定心丸,他估计这小家伙没骗他,不然今晚他早接到沙鸥歇斯底里的呼救电话了。

沙鸥按照贺建朝的要求,整个晚上都在他房中没敢出去。因为她每次在自己房间“溜完冰”,贺建朝怕味道散不掉,都会把她房间的窗户大开一天一夜以通风换气。期间既不让服务生进房打扫,更是把沙鸥关在自己房里,不让任何人接触她。

窗帘紧闭的客房里,沙鸥穿着睡衣,在“冰”的助力下读着罗曼发给她的剧集。她似乎听到了女高音的歌声又从她的手机里像幽灵一般钻出来。她已经几天几夜没吃东西,也没睡觉,全力奋战在这场比稿最后的冲刺中。明明自己的写作速度出了名得快,可是她真想不通,那个罗曼怎么出手如此迅疾,思维如此灵动,即使自己在药力之下亢奋作战,也被她轻轻松松就领了先。

“真是见鬼了!”她奋力敲了一记键盘,朝着仍在唱着咏叹调的手机吼了一嗓,“别唱了!不要唱!我不要听!”

她见“女高音”并没有理她,于是抄起手机砸向墙壁。歌声戛然而止,房里安静异常。她揪住自己头发,又钻进了牛角尖里,想不明白同样一首歌,怎么罗曼听了就能写出东西来,而自己听了几天,却越听越感觉鬼哭狼嚎?

忽然,她感觉身体里传递出一种酥酥麻麻的异样感,从脚趾到头顶,迅速蔓延开来,并爬进了她的意识,继而像猫爪挠心般让她全身浴火难耐。每当这种熟悉的肉体冲动洪水般涌入意识时,她都觉得意识被冲得混乱至极,明明知道自己想干什么,在做什么,却再也没有了羞耻感,只想有人来帮她“散冰”,帮她抓取那飘飘欲仙的极致刺激和快乐。

门铃忽然响了。她的亢奋又倏地上升——不是贺建朝,他有门卡,从来不需要敲门。也不可能是服务生,因为她的房间除了每天上午有一次打扫外,一贯都是打着“请勿打扰”灯的。那就应该是黑岩!

她冲向门口,对着猫眼一看,果然是黑岩!

她一把拉开了门,门外的男人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她一把拉进了房门。

“贺——贺导!”那人似乎触不及防之下喊了一声。

“嘘!”她伸手捂住了他的嘴,扑到他怀里轻声说:“是我!他不在!是我!”

不等对方缓过神来,她就开始用一只手强扯他的羽绒服扣,探寻他的棉衣拉链,另一只手则捧住了那张惊恐万分的脸。

那人确实被这突如其来的两只手吓得不轻,像甩开缠住自己的一条蛇似的,猛力拽住了她的双臂,把她甩到了地毯上。

沙鸥倒地时发出一声惊叫,似乎把自己叫醒了一些。当她双臂撑起自己时,回头朝“黑岩”望去,只见一张完全陌生的男人面孔紧紧贴在门廊的墙上,像见了鬼似地盯着她,结结巴巴地道:“对对不起......我走......错门了......”

“你是谁?谁让你来的?”沙鸥惊恐万状地对着这个比黑岩年轻的小个子男人喝道,“你来这里做什么?”

那男人哆嗦着嘴不敢再出声,见沙鸥正奋力从地毯上爬起来,他火速弯腰拾起被他掉落在地上的一个黑色袋子,不顾一切地冲向房门,拽开了门把手,夺门而出。

门在牵引器的作用下,自己又慢慢合上了。沙鸥瘫坐在地毯上,背靠着走道的墙发呆,好像要细究自己刚才是不是真的遇见了黑岩,还是她“溜冰”后的幻觉——那张陌生的男人面孔分明是清清楚楚贴在这面墙上的。

她绞尽脑汁地回想着,回想着,不知想了多久,忽听“嘟”地一下门卡开锁声传来,她下意识地蜷缩起自己的身子。门开了,她又看见了“黑岩”走进来,关上门走到自己跟前,摸了摸自己的头,说:“怎么坐在这儿?快起来!”

“你来了?”她喃喃地问。

他“嗯”了一声,一边走到沙发边脱外套,一边背朝着她问道:“今天没人来过?”

“你不是又来了么……”她说着已经站起来走到他背后,伸出双臂环抱住他的腰。

“黑岩”转过身来,还没来得及说话,她的唇已经堵住了他的嘴。两个人在一阵窒息的纠缠中滚到了大床上……

沙鸥的整个意识直到几小时后的凌晨才清晰起来,虽然她一直都没睡着。

她转过身去,不想看到背后的枕头上贺建朝那张熟睡的脸,甚至听到他的呼吸声都让她深感自己罪恶难赎。

每当她清醒的时候,身后这张脸只能让她想起自己不为人知的丑态,想起自己在药力作用下痴狂颠倒、陷入迷幻的各种病态亢奋。

她不敢让黑岩看到、知道所有的事,宁可让他只以为自己是贺建朝的地下情人。

自从黑岩出现在自己的世界中,她无数次想从这种无望的罪恶里逃脱出来,无数次想戒掉那正在吞噬自己生命的**,回到她本该无比平静的普通人的生活中。

可是,她没有办法拒绝自己盛名之下接踵而至的约稿,没办法告诉人家她已经油尽灯枯,更没办法违抗贺建朝对她的一切指令。因为她知道这十年来,他踩着自己“尾巴”的那只脚从来就没有放松过一刻。她只要一想到他脚下的自己这条“尾巴”随时可能让她在公众面前颜面无存,声名狼藉,她就痛不欲生。

既然挣脱不得,她只能一次又一次接过他递来的冰,一次又一次被强行按到电脑屏幕和键盘前,一次又一次地骗着自己“今朝有酒今朝醉”……

于是,她的眼泪飞过那些癫狂过后的静谧黑夜,浸润了她濒死的心。每一道黎明的光线都可能是为她敲响的大难临头的丧钟,让她彻底陷入了无尽的恐惧深渊。

沙鸥并不知道,这份绝望不是她一个人在承受。此时此刻的黑岩,正坐在宾馆对面不远的小酒馆里。每当沙鸥关起门来不见他,每当她连续几天不吃不喝,每当他远远望到她房间的窗户整日整夜大开,白色纱窗被风肆意吹起,他就知道她在哪里,在做什么。

他不想戳破她的隐秘,知道那对她而言将是更为残酷的打击。他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地在她身边守候了这些年,感觉藏在自己心底的这个秘密就像一个越鼓越大的皮球一般,就快炸裂成碎片了。

秦朗接到他的电话,马上就从KTV出来,赶到了这家酒馆。黑岩的桌上已经堆满了空酒瓶,脚下落了满地的烟头。小店要打烊了,黑岩觉得还没有醉透,继续拉着好哥们坐在马路牙子上开瓶灌酒。

而秦朗望着已经醉得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的黑岩,感觉鼻子发酸,一颗心忽上忽下,像坐进了过山车。第一次听到黑岩这一番酒后真言,他惊诧得感到自己的心脏像过山车飙到了最顶上,然后又忽然垂直地冲向地面;而当黑岩述说起他多么心痛、多么无望时,他又觉得自己的心也像是被凌迟了,血光四溅。

他顺着黑岩所指的方位,朝宾馆大楼上沙鸥那扇黑漆漆的窗户望去,果然隐隐望得见白纱窗帘在阴森可怖地飘动着。如果黑岩没说错的话,那么沙鸥这会儿就是在边上那扇窗子里头——那确实是贺导房间,他每次去贺导那里开会,都知道沙鸥就住在贺导隔壁。

尽管在圈子里混了多年,见识领教过不少奇闻内幕,但他乍听之下还是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他下意识地数着楼层,推算着找到了罗曼的窗户。

她的窗很安静,窗帘被密密地拉着,什么都看不见。

同一幢楼,不同的窗户里,有着不同的人,不同的故事,和完全不同的天地世界。

他猜想这时罗曼应该已经睡了。他想起她今晚对自己的冷漠,孤傲中竟隐含着鄙视,想起她明显带着抵抗、不愿让左卉子讨得半点便宜的机智,想起这鬼马精灵的大小姐竟然有一副这么醉人的嗓音,而她唱的那首香颂始终余音绕梁般地回荡在自己心头。

秦朗不由得望着那扇窗轻叹一声。

罗曼正如秦朗所料,按时上床睡觉。只不过这个时候,她醒了。

一向睡起觉来雷打不醒的她,今晚居然会被同楼层左卉子房间持续传出的喧闹声吵醒。原来这拨人凌晨从KTV回到酒店,就都去了左卉子房间玩“狼人杀”。

既然青春是用来挥霍的,那就挡不住“猎人”与“狼人”短兵相接的对杀声从左卉子房里传了出来。一时间,吵闹声和大笑声只听得人肾上腺素飙升。

罗曼厌恶地用被子蒙住了头,心想秦朗说不定也在里头陪着佳人“高能烧脑”……

忍了好久,她终于听到电梯门打开的声音,有人好像在楼道里走动,有个声音似乎在对着左卉子房间里的人客气地说了什么。又过了一会儿,肆无忌惮的喧嚣声稀落了。楼道里传来众人各自散去的声音。

罗曼心里冷笑了一下,猜想一定是有住客投诉了。

“这都是些什么人呢!”她想着这十天来遇到的各种奇葩,越发觉得还是早点回到上海,回到正常的生活中,回到相对简单干净的人群中去。

很快,她又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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