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这口饭不好吃
剧组已经人尽皆知，漂亮出众如天使的左卉是投资人殷总的“外甥女”。不管是不是真的，总之很多人是看着左卉从殷总开来横店的座驾上下来的。跟她一起被送来的，还有罗曼的行李箱。
罗曼给了左卉一份人物策划稿，请她尽快读完剧本，最好写一点笔记给自己看。她问左卉，会不会弹琴，会不会交谊舞。美人闪着一双鹿眼连连摇头。
这时，她已经不再叫左卉，而是叫“左卉子”了。
这是殷总特意为她改的名字，说是加了一个“子”，更容易让人记住。虽说像个日本名，但也正好又往国际化的轨道上靠近了一点。
沙鸥并没有接受左卉子当晚的礼节性拜访。虽然那是一张她也觉得赏心悦目的脸，可左卉子越是讨好她，她就越是觉得跟这妞在一处不舒服，说不上为什么。就像她说不出为什么会喜欢罗曼一样，即使她知道，这个越看越耐看的罗曼很可能成为自己的劲敌。
这时的沙鸥正偷偷在自己房里听着罗曼提过的那出歌剧《蝴蝶夫人》中的唱段，厚厚的窗帘把她和外面的世界阻隔成了两个天地。她一遍又一遍地播放着这首《夜幕降临》，眼睛却盯着罗曼发给她的采访稿发呆。
那是罗曼为她写的专访文章。的确如贺建朝之前所说，这篇采访稿让她相当感动。她看出罗曼不像一般记者那样只会写好话赞美崇拜她。相反，这篇稿子的观察、剖析客观又全面，而且用词之精准、视角之独特都是其他媒体不曾有过的，甚至连罗曼的采访提问也比一般媒体犀利。
沙鸥感觉，罗曼不但对她的作品非常了解，而且可能已看出自己在创作上的瓶颈，只不过这妞情商高超，懂得如何将提问和下笔的分寸把握得妙到毫巅。
因而当沙鸥看到，在罗曼平静、理性、卓尔不群的字里行间流露出对她不失真挚的赞赏时，她竟受宠若惊起来，觉得能让这样的女记者撰文夸赞自己，实在让她愉悦甚至荣幸。
这个罗曼，到底是怎样一个有趣又危险的对手呢？她在自己的眼前忽然从天而降，让沙鸥完全被她吸引了过去，看起来那不过是个跟自己差不多大的女子，竟然有着如此惊人的创作力和灵气！
同为女性，又是竞争对手，罗曼似乎毫不掩饰对她的欣赏和敬意，甚至坦率地告诉她，自己曾经把她的热卖作品当闹钟一样把玩——把她写的结构和段落一块块拆分后又重新组装，以此学习她的写作技巧和思路。而正是因为罗曼对她的作品都了如指掌，才会在短短半天内破解了她和助理们都无法破解的难题。
她又拿起罗曼为左卉写的策划稿和剧集读着，并为这妞能如此神速地调整造句风格暗自心惊。
沙鸥起初不是没有犹豫过，本想听任罗曼“台词不够口语化”的缺陷存在，但实在又不忍心让罗曼写得那么好的戏被这些小问题给连累了，因而还是忍不住给罗曼指了出来。不过，她故意夸大了罗曼的台词问题，心想让这丫头知道点厉害也好。
可是没想到，这一招非但没让罗曼放弃跟组，反而使得她在造句方面迅速改进，因而更添一层优势。
沙鸥暗自叹了口气，知道即使罗曼不改造句风格，就她补写的那几场戏已经足见功力。沙鸥懊悔自己怎么就没想到过应该这么设计朱楚天呢？贺建朝说得不错，如果想保住自己的江湖地位，只有打败罗曼。沙鸥今天已经让贺建朝看到了她自己改写完成的一集，同样也是朱楚天和罗敷两人的故事，但她决定写得跟罗曼的不同。这场暗中的比稿，将是决定她和罗曼实力高下的关键。
或者……沙鸥想，不管这场比稿的结果谁胜谁负，她都可以试试——收拢罗曼于麾下。要知道，罗曼的实力绝对抵得上十个小编剧都不止。
这时，黑岩敲门进来。只见他拎着一大袋子香蕉，轻轻放在了她的茶几上。他一边问她按时吃药了没有，一边叮嘱她多吃点香蕉。
“我从网上查到的，香蕉能让人心情愉快，缓解你写作的焦虑紧张。上次陪你看病时我特地问了医生，他说跟你服的药不但没冲突，还有辅助治疗作用。”
沙鸥仍坐回到书桌前，目不转睛地望着电脑屏，只是“嗯”了两声。
黑岩也不介意，仍耐心地问她空调的声音会不会影响她晚上的睡眠，怕她对声音太**而无法入睡。
沙鸥倒也没烦他，似乎还挺享受他的唠叨，平静地回答他，自己吃了安眠药就听不到空调声了。
她刚说完，忽然想起什么来，起身取了一张字条递给黑岩。
“这是上次你赔人家树苗的钱，你签好字直接交给财务，财务会把钱给你。我今天趁贺建朝心情好，特地跟他提的，他签字同意了。”
黑岩望着沙鸥，半天才说：“你不必为这些小事去求他。”
“只要是你的事，我从来不当作小事。”沙鸥的眼圈有些发红，“你被他这么剥削压榨还甘心情愿地留在剧组，我知道都是为了我。我已经无以为报了，能为你做一点是一点。”
黑岩见她始终不改变递给他纸条的姿势，便伸出手接下了。他再次叮嘱她别忘了吃香蕉，然后欲言又止地看着她，终于说了声：“那……我走了。”
第二天，剧组的每个演职员都收到了左卉子小姐送到他们手上的进口巧克力。大家喜滋滋地嚼着浓郁的可可香醇，同时都在传，据说有人把整个镇上能买到的进口巧克力都买下了，装了满满一车送给左卉子。而慷慨友好的卉子小姐便分送给大家，作为她第一天来片场的见面礼。至于那个为卉子买下全镇巧克力的人是谁，没有人知道。
当左卉子和助理把巧克力送给乔娜时，被乔娜的助理以“姐正在为戏减肥”的理由拒绝了，连助理自己都没碰一下那精美的盒子，直接请左卉子收了回去。
望着左卉子碰了一鼻子灰，不得不尴尬离去的背影，乔娜不无得意地跟助理说：“敢不敢跟我赌，这货最后一定会用替身来完成戏份，她只要把脸凑到镜头前晃一下就好了。我肯定，将来做后期时也要找棚虫来给她的角色配音。”
乔娜的说话声并不低，显然是不怕被左卉子听了去。但左卉子似乎并不在意乔娜对她的阴阳怪气，因为她的注意力一下都被刚进片场的方芳吸引了过去。
御姐方芳已然换上了戏服、化好了妆，身上披着一件L品牌的羊绒长大衣，助理提着她的L品牌手提包跟在她身后。左卉子瞧着方芳的大衣和手袋，眼神充满着羡慕和崇拜，那是她最向往的国际品牌，而方芳则是这一奢侈品牌在整个中国地区的形象大使。
“我已经吃过早餐，化好了妆，所以不再吃任何东西了。不过谢谢你。”
方芳面无表情地看了一眼左卉子亲手奉上的巧克力，并没有拒绝，但也没有伸手来接，而是让助理拿去吃了。
左卉子忍不住夸了一声方芳从助理手上接过来的包，说那可是L品牌的最新款，她也是第一次见到实物。
方芳歪了一下嘴角，算是给了左卉子一个敷衍的笑容，同时从包里取出手机看了看，全程都没有搭理左卉子的意思。
方芳的助理倒是为御姐而自豪，站在旁边告诉左卉子，这款包需要提前半年预定。到下个月为止，在国内就这一只，谁让她家方芳是品牌大使呢！
“这可不仅仅是代言，那是我家芳姐作品、实力和形象逼格的象征。不是所有有实力的明星都能拿到L家的品牌代言的，更别提成为品牌大使了。没有影后的身份和地位，想都别想。”
不用方芳助理如此得意地显摆，左卉子只怕比谁都清楚，怎样才能成为L品牌的中国区形象大使，怎样才能像方芳那样获得L品牌令人垂涎的最新款包包。
左卉子的注意力全在包包上，而片场众人的注意力却都在左卉子身上。毫无疑问，她和方芳这两个美人一碰上，一热一冷，立时汇成一道对比度极高的风景线，让拍摄前本来枯燥无聊的等候阶段变得有声有色起来，使得大家在布线、打光、架机器的同时，都忍不住会往她们站立的方向多望几眼。
左卉子不但年轻，而且生性比方芳活泼随和得多，跟谁都能说上几句，让大家莫名地生出亲近感，都有意无意地凑到她附近，找个借口跟这张天使面孔说上半句话也能开心老半天。因而无论这个小美人儿到哪个角落，即使没有进口巧克力，也马上会成为那里的焦点。整个清晨，片场里似乎每一颗心脏都在为她而跳动。
然而跟贺导一起坐在监视器边上，旁听导演组开会的秦朗却发现，全场只有一个人特别安静，仿佛片场的一切都跟她完全不相干。他看见罗曼遗世而独立地倚在一处布景板搭出来的墙体前，专心地躲在她自己的世界里读着一份文稿。既无视左卉子的娇艳，也无感方芳的高冷，她背靠着墙认真地读着，时不时用笔轻轻敲着自己的嘴唇，像是凝神思索着什么。
几株深绿色的藤蔓从墙上伸了下来，刚好垂在距离她不远的墙面上，仿佛想偷看她手上捧读的那两页纸似的。今天的罗曼换了一身天青色宽松毛衣，配着象牙白的半身长裙，尤其的安静，尤其的清新。微暖的晨曦照射在她身上和她身后的墙垣与藤蔓间，在人像、枝蔓和墙体上笼起了一圈淡淡的金色光晕。
秦朗忍不住悄悄用手机拍下了这个画面。
与左卉子和其他女演员的浓妆相比，罗曼的脸在淡淡妆容下显得十分素净。她的眼睛没有方芳的大，五官也不如左卉子立体，总之这是一张在圈中并不惊艳的脸。
但如果仔细看，谁又敢说那不是一张骨点清晰、布局优美的脸呢？她的眉毛画得恬淡清柔，却又透着骨子里的执着。一抹珊瑚红若有若无地点在那饱满丰润的双唇上，给这个素淡的人儿添了几分生动和柔美。本来散落的梨花卷，今天被挽到了脑后扎成半个丸子，更是让娇小的她被减去了好几岁年龄。
秦朗以前从没怎么留意过，原来清晨竟可以这么美，原来素颜淡妆还可以这么美！他感叹自己过去只关注在女性的年龄、五官、身材和衣着上，但这些恰恰把原本并无边界的美，人为地限制在了牢笼里。罗曼周身散发出的宁静，反让他感觉到了生命律动的节奏，感觉到自己像被开了天眼，从前固守的很多观念正因着罗曼的出现而一个个被击破。这使他得以从自己的局限里突围出来，才知外面别有洞天。
忽然，一阵风吹过。监视器周围的男人们毫无顾忌地一根接着一根地抽烟，烟雾全被风吹到了罗曼站着的方位。只见她伸手捂住鼻子，抬头瞟了一眼正在开会的导演组，然后四下张望着，起身换到更远一些的地方，找了个椅子坐下。
这一悄然之举被秦朗尽收眼底，他下意识地偷偷掐灭了自己的烟。
这边，罗曼刚刚坐定，忽听有人大声地骂骂咧咧：“你们这些人，不拍戏的，都给我在这儿站好了，别没事乱跑找骂。你！再踩电线你试试，看我不让你滚蛋！”
罗曼皱着眉，顺着声音望过去。她在外企待惯了，上下属之间再等级森严，也没见过下属被粗俗对待。所以她有时见到一些国内公司老板骂手底下员工的情景，总是无法认同这种粗鄙。
“你！干嘛呢？”一个服装助理冲着两个在戏服袋里挑服装的群演吼道。
只听其中一个群演说：“这鞋烂了，跟纸一样。我想挑一双没坏的。不然等会儿跑起来，怕把鞋撑破，别再跑丢了。”
这声音让罗曼听着觉得耳熟，便盯着那个低头在麻袋里翻找鞋子的群演多看了一眼。
“就这么几双鞋，别废话！一混饭的，换个衣服还这么JB慢！快点给我换好了！”
在服装助理的骂声中，那个群演抬起头。罗曼一下就认出了他：“大祥！”
大祥扭头也发现了是罗曼在喊他，喜出望外地跑过来：“罗小姐！”
“没想到会在这个剧组见到你！”罗曼笑道。
“我可早见到你了。”大祥憨憨地笑着，“前几天我就见过你一次呢！不过离得太远，我叫你你也没听见。”
原来大祥这次在《海上青花》剧组得到一个机会，饰演男主江云笙的跟班，共有三场戏，过几天才拍。他想早点来，一边当群演，一边熟悉剧情。
“我今早5点就到现场了。我们都得比演员先到，化好妆等着。不然等他们来了，化妆师就忙不过来给我们化妆了。”
片场对于很多人来说，大部分时间都是在“等待”中过去的。而对于最底层、最边缘的群演而言，他们的等待时间比别人还要漫长得多。
大祥天不亮就出发来片场，化妆总共也就十分钟，却等了六个小时才拍到一个后脑勺的镜头，还只是背景。
整个上午，都是男女主角的对手戏。别看方芳个性高傲，不太主动搭理人，但演戏的认真是没得挑。有一场戏，好几页的台词被她一气呵成，显然是做足了功课的。
大祥一拍完戏也没闲着，帮着几个场工搬运道具和内景家具去了，以至于中午开饭都没来得及赶上。等他忙完了再去领饭，却被告知没他的份了。
罗曼见大祥蹲在角落里，拿出两个面饼在充饥。她向大祥招了招手，示意他坐到自己这里来。
片场里，百来号人各自分群结伙，三三两两成一堆地聚在一起吃午餐。
大祥走到罗曼身边，没敢马上坐在给他腾出来的道具箱上，倒先是跟同桌一起的秦朗和黑岩礼貌地打招呼。
罗曼问他怎么只吃俩饼，大祥说这是横店最好吃的饼了。他拍戏拍多了有经验，有时赶不上吃饭，就带上俩萝卜丝饼备着，管饱就行。
罗曼把自己的热汤递给他说：“你喝吧，我不习惯喝剧组的汤。”说着又拿了把调羹，从自己的饭菜里分了一半出来。黑岩早就找来了一个空碗，让罗曼把分出来的饭菜都装在碗里。
“这饭菜和汤都还没动过，干净的。我胃口小，吃不了也浪费，本来就要分给他吃的，现在干脆都给你吧。”她朝秦朗一指，又看了秦朗一眼，示意他帮自己圆谎。
秦朗赶紧笑道：“是啊！你来正好帮我解决，我也正为难呢！拍戏不能吃太多，我得控制身材体重。”
大祥并不傻，知道罗曼和秦朗这是在帮自己又给足自己面子。这餐饭吃起来让他热乎得特别感动。
秦朗一边吃饭一边暗想，自己跟组这么多年，对剧组的一切都习惯到麻木了，人精见多了，倒真没见过谁像罗曼这样对待群演的。
不远处时不时响起一片片欢声笑语。那是江云笙所在的大餐桌，跟贺导和沙鸥在一处，今天还多了个左卉子，因而也就成了最热闹的一桌。左卉子好像并没有心思好好吃饭，一直在不停地打手机，要么就是冲着手机屏幕偷笑，好像是给什么人回复消息似的。
黑岩“嘿嘿”一笑，说早上剧组已经有不少人发短信或加微信，邀请左卉子共进晚餐。有演员，有副导，也有灯光师，总之都是男的。
“你别说，这女孩确实秀色掩古今。”旁边的秦朗也跟着赞叹，“她的脸特别好拍，摄影师都不用费神找角度。不但美，而且不挑角度也不挑表情，笑和哭都会很好看。不像大部分的网红脸只能拍低头45°角的镜头，角度或者表情一变就不行了。我估计她一出镜，观众的眼睛都会被她的漂亮可爱吸引过去。”
话音刚落，黑岩便用胳膊捅了一下他，开玩笑似地说：“这可是你向来喜欢的类型啊！还不赶紧出手，你看已经有那么多人在跟她约饭了。你不是一直喜欢比你小很多的女生嘛，像宠女儿一样的感觉，呵呵！”
黑岩说着便自顾自地笑起来，丝毫不察觉秦朗的表情有些尴尬。罗曼在边上低垂着眼帘就当没听见，故意转过脸去跟大祥搭讪。
“你刚才说，你们群演的伙食跟我们不一样？难道不都是外卖盒饭吗？”罗曼好奇地问大祥。
“当然不同啊，我们的伙食是另外的，没这么好吃的菜。”
“这倒是的。”身为制片的黑岩补充解释说，剧组经费有限，一两百号人，不可能人人都一样待遇，有时能给群演每人几个包子就不错了。
罗曼心想，就自己吃的这种饭菜还叫好吃？那可想群演平时的待遇有多差。
在国外，一个群演一天拿到手的报酬怎么也要相当于两千人民币了，如果有一句台词的话，工钱更是至少翻上十倍。很多时候，价格代表着人的权利和尊严。
而她这次看到的剧组人员，别说跟国外剧组比，就是跟她平时接触的国内各行当比起来，无论是受教育程度，还是素质修养，总体上都差了很多，但是自我感觉却普遍很好。最让她看不惯的是，剧组好像沿袭了过去戏班子的传统，人人都有权力对群演随意呵斥，吆喝他们做任何事情。而群演们也似乎习惯了这种不对等关系，逆来顺受得跟奴才似的，好像“拜师学艺”就是要挨板子一样，觉得挨骂是天经地义的待遇。
“一群老粗，没文化的势利鬼！跟以前跑江湖的戏班子有什么区别！”罗曼一脸不屑和不悦地说着，把一直乐呵呵的黑岩听得一愣。而正埋头吃着饭的秦朗，本就因为刚才黑岩的调侃倍感尴尬，听到罗曼这话，更是心虚得不敢抬头，也不知道大小姐这是在对剧组还是对身边的他发表不满。
“罗小姐，你真不像城里人。”大祥喜滋滋地说。
“你这是在骂我们城里人吧？”罗曼也乐了，“我可是妥妥的上海人。”
大祥赶紧放下碗筷摇摇手道：“不不，我可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我也不知道怎么说……”他一时不知道怎么解释，急得抓耳挠腮起来。
秦朗笑着替他解困说：“你是想说，剧组跟大城市一样，上下待遇差别巨大，等级分明。别说吃饭，就是一点点小事都能看出你属于哪种地位？”
“对对，我就这个意思。”大祥激动起来，“我就觉得大城市的人吧，都挺牛的，要我们乡下人赶上人家，太难了。所以大城市待不住，上面的人也不会拉我们一把。不像罗小姐会对我们这么好。”
“那是，一方面是她的善良，一方面也是她读书多，修养好。”秦朗似乎找到了机会，赶紧给大小姐派上高帽，让她消消可能是针对自己而来的气。
这边黑岩也加入了进来：“的确，这些年一路跟组下来，世上炎凉与荣辱百态在剧组里看得比任何地方都明显。能看的都看到了，在别处看不到的也看到了。”
“那你还喜欢跟组横漂？”罗曼这话像是在问大祥，又像是问黑岩。
大祥说：“那当然！即使不当演员，我也没想过离开这里。横店是我梦想开始的地方！北京上海，离我都太远了。”
黑岩也附和着说，这一行业里，不管当演员还是当别的都不容易。“特别不稳定，没保障。有时候等一部戏等很久，为此还推掉了其他戏，结果可能那部戏要么延迟拍摄，要么取消拍摄。演员吧，还有个盼头，如果出了名就会好很多。但像我们这样的，很多人干到一半就改行了。我也就是不甘心，总觉得一旦改行，再想回来就不可能了。梦想在心里，放不过自己啊！”
大祥连连点头称是，说：“原来你们也这样啊！我还以为就我们横漂是这样。”他见黑岩已经吃完饭拿出了烟，赶紧像老熟人似地站起身来，递上自己的烟去。
黑岩也笑着说了声“谢谢”，接下了这淳朴小伙的烟。但秦朗却拒绝了，还让黑岩走到远一点的地方去抽，别让人家吸二手烟。
黑岩先是惊讶地看了好哥们一眼，继而意味深长地冲着他笑起来，边笑边好像明白了什么似的，赶紧识相地拉着大祥一起跑开了。
罗曼谢了秦朗让她免受烟熏之苦。
秦朗笑说，之前一起讨论剧本时，他就注意到她受不了大家抽烟。“剧组男男女女抽烟的人多，工作环境不能跟你平时的高档写字楼比。”
当问到法国人拍片时怎么抽烟，罗曼说，法国的剧组即使有人抽烟也会避开不抽烟的人。她笑说，贺导怎么没把这个好传统带给中国的剧组。
但秦朗却告诉她，贺导的剧组跟其他组比起来，已经算骨骼清奇非俗流了。
“他的剧组人员比别的地方精简，而且风气也好很多。一般剧组平时休息就是打麻将、玩游戏、k歌吃饭、泡妞打架，什么都干。有些人麻将赌得厉害，几个月片酬一下子就没了。可贺导的剧组不但有禁麻令，还禁止炒股。效果相当明显。我还真的挺佩服他这方面做的纪律和表率，这在圈内绝对是一股清流。”
罗曼头一回听说还有人在剧组赌博和炒股的。她心想，这要一边拍戏一边看股票，还怎么演戏啊？那都演成什么了？
不过被这话一提醒，她也才想起来，自己这些年存有不少股票型基金。近来股市形势大好，持股的人越来越多，连她自己都跟着同事一起买了几只股当长期投资。只是她极少会想到去看收益情况。要不是聊天聊到炒股，她都忘了自己也有股票，更不知道是赔了还是赚了。
“以前听说国内剧组拍片没日没夜的，工作时间比睡觉时间多。这回我算是真的领教了。”罗曼笑说。
秦朗笑道：“我最长有连续拍摄52个小时的记录。影视行业目前没什么监管机制，所以也没有所谓加班的概念，连周末和节假日都没有。”
罗曼说她以前在法国的剧组实习过，每天8小时准时收工，一旦超时，工会立马找上门来。
“真没想到国内剧组这么累。”
“同工不同命啊！”秦朗叹道，“说真的，如果你回去以后继续当外企精英，就不用受这罪了。但如果你想做你喜欢的事，那么只能适应环境。”
他俩说着，就看见已经有工作人员放下了碗筷，架起机器，准备下一场的拍摄了。
“你看，剧组中午不休息的，吃完就干活。每天几十万的拍摄费用砸出去，浪费不起。”秦朗笑吟吟看着罗曼和她慢吞吞细嚼慢咽的样子，笑她连吃饭都像个上海滩的大小姐，人家大祥那么晚开吃都吃完了，而她几乎没怎么动筷子。
罗曼有些娇憨地说：“人家已经在抓紧了嘛！再说你见过狼吞虎咽的大小姐吃相么？”
秦朗哈哈大笑，心想上海女人好像天生很“嗲”，总能适时适地又适宜地撒一下娇，嗲得连她们自己都不知觉，仿佛那是与生俱来的本能，丝毫不显矫情。
而罗曼也觉得秦朗的提醒极有道理，自己是应该赶上剧组的节奏，就像以前出差去工地，也得遵守工地上的各种规矩一样。况且在大冷的露天吃饭，饭菜发到手上已经不太热，此时更凉了。
只听秦朗轻声问她：“很不好吃是吧？不然怎么吃那么慢。”
罗曼点点头，大有咽不下去的感觉。
秦朗幽默地说：“吃得慢也不会让饭菜好吃起来啊！”
罗曼无奈地道：“可是我从小吃饭就慢呀！搞不懂为啥大家吃得那么快，饭量还都那么大……”
“跟组是一桩体力消耗很大的活，所以得吃饱，除非为了演戏要减肥。”秦朗以过来人的语气悠悠说道，“别嫌弃剧组的盒饭。这口饭不好吃，但每天有得吃是一种幸福，说明有戏拍。”
罗曼被他这一语双关说得心里一动，忍不住朝秦朗看了看，心想他一定是吃过自己没吃过的苦，才会有这一番成熟。这口饭确实不好吃，也不是谁想吃就能吃得上的。
秦朗滑着手机，找到了那张早上替罗曼拍下的照片给她看。
“你偷拍！”罗曼这下顾不得吃相了，饭还在嘴里呢，就笑着叫起来。
“我上午刚好看到了，太美，不拍太可惜。”他笑着看了又看这张照片，问罗曼可不可以加她微信号，说等她吃完，就在微信上传给她。
罗曼当然答应，并真就乖乖地马上抓紧把饭吞完。
秦朗看到另一桌上，贺导已经起身，带着副导演去检查现场准备情况了。沙鸥正从包里拿出一盒烟来，眼明手快的左卉子不知何时起手上已多了一枚打火机，马上凑上去帮沙鸥点燃了香烟。沙鸥吸了一口后，问她是否介意自己在她面前吸烟，左卉子乖巧地笑了笑，也拿出了自己的烟盒，取了一支点上，陪着大编剧一起抽。
秦朗望着烟雾升腾在天使的脸上，他再次发现，自己现在即使面对像左卉子这么年轻漂亮的妞，居然也失了新鲜劲儿。相反，不知为何，也不知何时起，身边这个看似比自己小不了多少的罗曼，倒是带给他接二连三的惊喜。甚至他从来没有想过，在一个女人身上竟会有那么多让他觉得不可思议的发现。罗曼就像一朵奇异的玫瑰花，摘下了一片花瓣后又开出一片花瓣来，一瓣又一瓣，好像永远都有新奇的花瓣采摘不尽似的。
终于，大家都各就各位地准备开工了。
左卉子跟江云笙约好了晚上开黑“王者荣耀”。两人一边兴致勃勃地交流着打游戏的经验，一边并肩走向片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