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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接风

作者:    更新时间:2019-08-28 21:43:10

10   接  风


罗曼并不知道这位殷总何许人也,不但让贺导设宴接风,由方芳亲自作陪,连一向避不见客的沙鸥也会来捧场。

当她见到殷总本人时,也无法马上琢磨出他的身份。这位殷总看上去有点像商人,又有点像官员,还有点像文化人。他的年纪应该跟贺导差不多,比贺导少了一份文艺,却多了一份精明。但他的身材挺拔壮实,竟没有中年男人油腻的啤酒肚。

晚宴设在宾馆同一条街上一家气派酒楼的大包房内,从宾馆步行即可到达。除了贺导、沙鸥和一位执行导演、一位摄影师外,演员只到了女一号方芳和反一号秦朗。其他主要演员和乔娜都去了B组赶夜戏。而江云笙早在中午就以“强龙不压地头蛇”为由,答应了富婆的邀约,晚上“不得不去给乡绅拜门子”。谁都知道江云笙的女友是圈内大佬的千金,所以他爱干嘛就干嘛,谁也惹不起。

宽大的包房内,殷总像视察接见一般,挨个儿跟不敢随便入座的大伙儿一一握手。轮到站在最后的罗曼时,只见她友好地伸出手去迎向殷总,而对方却视而不见地放下了手,转身招呼大家入座。

这一突如其来的粗蛮无礼让毫无准备的罗曼不由愣在了当下,一时无比尴尬又恼怒。她长这么大还从没有遭遇过这种莫名其妙的傲慢羞辱。

有那么几秒钟,便是一向在应酬场合游刃有余的罗曼也不知所措地僵在了原地。她觉得双颊在失控般升温,仿佛感觉到除了背转身去的殷总外,所有人的目光都朝自己聚着焦。

正在这一刻,她听见身后忽然有个温厚诚恳地声音传来:“请问罗小姐,您能挪步来帮我一个忙吗?”

罗曼茫然转过脸,发现秦朗不知几时笑着站到了自己的身后。

“哦,当然了。什么事?”罗曼赶紧应声,巴不得秦朗赶紧把自己带离这氛围。

“请跟我来,希望没打扰到你。”秦朗笑着打了一个手势,果然带着罗曼往门外走去。走到门边,自己先开了门,站在那里请罗曼先出门,然后自己才紧跟其后走出去,再轻轻把包厢的门带上。

罗曼不知道秦朗需要她帮什么忙,她只觉得自己此刻的心情乱透了。

在今晚开宴前不长的时间内,她竟在这里碰上了两次这样的不快冷遇。

傍晚刚到酒店时,罗曼看到先她到来的方芳正在助理和老板娘的侍立陪伴下,坐在包厢的沙发上,抱着店老板的宠物狗逗着玩。听到罗曼主动上前跟她问好打招呼,方芳眼皮都没有抬一下,继续摸着小狗,然后抬头跟老板娘和助理说说笑笑的,故意不看罗曼一眼。罗曼知道她记上了仇,虽觉得这人自以为是、气量狭窄,却也情有可原。于是自我解嘲般地笑笑走开,并没计较。

但这位殷总方才的无礼却是毫无缘由和征兆的。这让她不禁愠怒,暗想,难怪坊间都说这个势利圈的人素质普遍差,这回都让她撞上了。她不得不承认,自己从小生长的家庭环境,和后来在国外、在外企的氛围,跟刚才那间包厢比起来,真的算是暖房温室了。一直自以为见多识广的她,终于知道自己离“全面的人生体验”还差远呢!

秦朗出了门便走在了她的前头,一直领着路把她带到酒楼前台。到了那里,向柜台服务生要了两瓶矿泉水。然后一边付账,一边递了一瓶给罗曼。

罗曼惊讶地接过,问:“你要我做什么?”

谁知秦朗一笑,说:“就是陪我出来取一瓶水啊!”

罗曼的脸一红,但很快又情不自禁地蹦出了笑容,她心领神会了秦朗这是故意在找借口帮自己解围并掩示尴尬。

“谢谢你!”她的真切发自肺腑。

“不用谢。要说,我还得谢谢你中午帮我吃了那顿饭……”他低声凑到她身边,好像扯平了一般玩笑道。

“那是谁啊?”罗曼问,“我是说,刚才那个殷总。”

“投资人。”秦朗靠在柜台边,拧开瓶盖喝了一口水。

“Pas étonnant!”罗曼像自言自语似地轻轻咕哝了一声。

“你说什么?”秦朗一时没听清楚,看着她问。

罗曼赶紧改正自己的习惯用语道:“哦……怪不得!我是说,难怪他这幅样子。”

秦朗笑笑,并不接茬,反而问她:“今天下午在片场感觉怎样?”

“没啥感觉,就是着急发愁……”她见秦朗不解地望着她,便补充说,“还不知道能不能完成采访沙鸥的任务呢!”

刚说到这里,两人忽然都感到眼前有一团亮光飘过,绚烂得让人一下都看不到光是从哪里来的。

等到他俩反应过来,只见那团夺目的亮光已经飘进了走道,甚而进了他们那间大包厢。

罗曼和秦朗知道在外头不能久待,便双双回到了宴会间。服务生已开始上菜,众人也已落座,而殷总的贴身座位上多了一个闪亮亮的女孩。罗曼和秦朗在门外看到的那团光亮正是她。

“竟会有这么灿烂的女孩子!”罗曼忍不住在心里暗暗叫了一声。

这是一张轮廓立体,五官精致的脸。浓密的波浪卷长发下,逼人的青春气息从纤细娇嫩的身段里蓬勃而出,明亮得让人倒吸一口气。那女孩无论是动还是静,眸子里闪动的每一个神情都比朝霞更耀人眼目,比晨雾更清新迷蒙。

罗曼感觉到在座的每一个人似乎都在偷偷打量这光艳少女,但谁也没出声问她是谁。凭一般的常识经验,大概都能猜到她是哪类角色。

主人的一番致词和碰杯后,殷总却把众人的注意力挪到了女一号方芳和编剧沙鸥身上,一再夸赞她俩是这次《海上青花》创作中功不可没的两朵真正的青花。

他已风闻贺导在片场太严格,有时方芳一句台词说了20遍都不让过,非要说到他满意为止。殷总端起酒杯给方芳敬酒,说是替导演向女一号道个歉,也代表资方感谢导演和主创们的认真敬业。

贺导也举起酒杯和殷总一起给方芳敬了一杯。然后笑说殷总是误会了他和方芳。

贺导说,他让方芳重复演一段台词,并非是他对方芳的表演不满意。他只是想给对表演有追求的演员提供一个艺术实践的机会,因为一个镜头通常可以有好几种不同的尝试和演法。遇上演技差的演员,拍多少条都是一样的表现,等于只拍了一条。但是好演员每一次拍都会争取有不同演绎。

“比如秦朗,”贺导笑着向大家举例道,“我特别欣赏他对特写的处理建议。他就有过自己要求一个镜头反复拍30多条的记录,这样可以给我们导演在最后剪辑时有更多的比较和选择。”

秦朗赶忙回应道:“这要谢谢贺导和大家对我不压其烦的照顾。贺导经常拍完一个镜头就问我,还有没有别的想法,有就再拍一条。连摄影师也不限制我的位置,甚至扛起机器跟着我拍。”说完,秦朗举起酒杯,先后给导演们和摄影师敬了酒,感谢他们给了他最大的包容度。

殷总显然对贺导和秦朗的创作热情不感兴趣,他自行地把话题转向了沙鸥。提到沙鸥正在全力以赴创作的电影剧本《一个人的探戈》。他一口一句“大作家”如何如何厉害了得,整个包厢和宴会桌上回响的都是他对女作家的溢美之词。一时间,仿佛整个世界都是这位才华横溢的“女神”独步的江湖。

坐在沙鸥正对面的罗曼,此时与其说是羡慕,更应说是嫉妒。跟所有怀才不遇而遭受冷落的人类一样,罗曼感觉自己就像一颗明珠被埋在了尘土里。她想,以自己的专业和才情,本应该在这片江湖上做着和眼前的沙作家一样的事情,说不定还会比她更出色呢!可是,谁让她当初走投无路地跑进了另一个行当?如今,照样进门无路的她也只能坐在门口,眼巴巴地给这扇门里的沙鸥写写专访稿,而人家还不一定愿意让她写。

她再次近距离打量着沙鸥。若不是贺导事先预告过她有健康问题,刚才见到与贺导一起走进包厢的大作家,罗曼一定会惊诧地以为自己见到了一个“假沙鸥”。她虽长得不算漂亮,却也绝不难看,一脸的温和慈善,只是在同桌另两个女子的夺目光彩下显得比较平实普通罢了。她的脸色和神情都很黯淡,眼里没有光彩和精神,只有一种疲累倦怠的意兴阑珊,完全找不到以前在采访视频里曾见过的犀利、张扬和激昂。刚才还在嫉妒又羡慕人家的罗曼,此时倒不由得怜惜起她来,只三十多岁的一个女人,不知道得了什么病,竟这么快就换了个青春不再的版本。

只听殷总还在一个劲儿地说着他作为投资人对沙鸥这一部电视剧的信心,和对她下一部电影剧本的投资展望。他宣称,沙鸥是他的制胜法宝。

贺导趁势附和殷总,一唱一和地向沙鸥推荐了给自己做精彩专访的记者罗曼,建议沙鸥为宣传新剧考虑,也接受一下罗小姐的采访。

罗曼注意到沙鸥的表情一动,漠然地皱了下眉,却并没发声。

贺导见沙鸥没有开口反对,更是进一步说起了他对罗曼独特视角和卓越文采的欣赏,并告诉大家,罗小姐还是他在F大学的小学妹。

于是话题就扯到了贺导对自己峥嵘岁月的回顾上,尤其是让他一直引以为豪那件事——当年,他凭实力考上著名的F大学化学系,可读到二年级,他忽然发现自己真正热爱的是电影,而不是化学。于是尽管他的化学专业成绩名列前茅,还是等不及毕业,年轻气盛又聪明绝顶的他补习自学了一年,憋着一股子劲参加全国艺考,结果真的又顺利考进了电影学院导演系。

对于贺导这一段津津乐道的奋斗史,采访时已了然的罗曼并不像其他人那样听得聚精会神。相反,她注意到贺导的毛衣袖口上竟然有个磨损的小破洞。虽说艺术家往往不拘小节,但她奇怪贺导的法国太太怎么会任由丈夫穿破了的毛衣出门。

贺导却仍在兴头上侃侃而谈,说他这些年虽然实现了电影梦,但其实他还揣着一个文学的梦想,想尝试着自己写一本小说。

“我想写的这个故事的主角,应该是年轻时见证过文革和改革开放,又受过高等教育,有过生活的波折的。他随国家一同进步,怀有崇高的政治、道德和文化追求,或者说,是新生态中国人的标准形象!”

罗曼听着,感觉这显然是贺导的自画像,也是这个时代很多成功人士的自画像。

“我们这一代人从未放弃过道德幻想。我觉得我的创作角度应该投射在这群人身上,既不同于暴发户,也有别于无产者,这群人其实就是中国正在崛起的中产阶级。”

贺导越说越慷慨激昂,连殷总脸上略过的一丝不耐烦也没在意。

“不过现在我还没时间写这篇小说。”贺导打了个哈哈,终于话锋一转,“等我哪天给自己赚到2个亿再写吧!为了生活,没办法。”

他兜回来看了沙鸥一眼,说:“我还是鼓励你试试接受罗小姐的采访,她是一个很能激发你灵感和激情的人。我就是读了她写的文章,忽然有了重拾旧梦的意气风发。”

“对不起,我暂时还没有接受采访的打算。”不等贺导说下去,沙鸥终于开口,直接断了贺导和罗曼的念想。

罗曼的心一沉,但这多少也是她意料中的结果。沙鸥身边的贺导赶紧笑着转移话题打圆场:“暂时不打算也没关系,再想想!这……采访可以慢慢来。眼下先把我们的《海上青花》拍好!”

贺导端起酒杯,转向了殷总说:“我说老殷啊!全国每年有两万集的戏拍出来,能播出的顶多四千集。80%的戏都死掉了。所以现在投资影视剧,能有百分之二三十的利润就很不得了。但我贺建朝能保证你殷本超旗下出品的回报率超过100%,甚至150%。”

殷总一声叫好,举起酒杯跟贺导一干而尽,然后拍拍贺导的肩说:“我太了解你,绝不是个甘于平庸的人。你不像那些人拿了股民的钱,集了民间资金拍出一堆破戏,养一堆烂人!”

贺导被他捧得很高兴,接口道:“那是!‘死’掉一批老板,我不也把自己做死了嘛?我贺建朝得对投资人的钱负责啊!我要保证大家都赚钱!我容易么我!”

贺导说着,顺势向殷总解释剧组的财务困难,希望每次拨款都多拨一点,便于剧组的资金流动。

一谈到钱的问题,殷总便不接话茬了。他老道地笑了笑,一下把话题转到了自己身边的小美女身上。

在殷总的介绍下,大家才知道,原来她叫左卉,竟是殷总的外甥女。

众人颇为愕然,这是两张完全对不上号的甥舅脸。但舅舅并不想细说,只是让外甥女跟着御姐方芳多学学表演,也让贺导和沙编剧多教教这小妞。

此话一出,圈内的人都心知肚明了,贺导和沙鸥更是暗自叫苦。

沙鸥再次抬眼向着那一束光亮望过去,她早已看出这女孩不但甜美娇柔,还很听话,会来事儿。别看她年轻,长着一张天真烂漫的初恋脸,不是惊讶地问“为什么呀”,就是崇拜地说“真哒”。但沙鸥怎么看她这种温柔真诚都像是一种绝妙的策略,这妞似乎熟知——是个男人都爱吃她这一道配菜,都喜欢她这种仰望他们,并把他们供在首位的小女孩。相比之下,倒是坐在自己对面,始终安静微笑的记者罗小姐,那份隐隐然从容淡定的高贵更合沙鸥的脾气。

而在贺导眼中,这个陌生的小姑娘有着一张被上天赏赐,并够她一辈子吃穿不愁的脸。再看她的360°,那绝对是一具镜头偏爱的形体。无论是脸部的构造,皮肤的色泽和质地,身材的比例,以及青春洋溢的肢体语言,无一不是美得惊心动魄。原以为那只是殷本超身边的玩物,但此时的贺建朝开始明白并掂量起殷总此次前来探班的真实意图了。

在所有的人中,唯一没明白过来的,只有圈外的罗曼。她哪有心思去观赏这枚跟她毫无干系的尤物。她现在一心想的是,怎么在剩下的时间里挽回自己无比被动的局面。“不到最后关头不言放弃”岂是她的职场信条,根本就是她的天性呢!

这时,贺导的手机又响了起来。只见他抓起来说了一声“喂”,便不做声了,似乎是电话那头的人在跟他汇报些什么。

“不行!300元都不行!”倾听好一会儿的贺导冷不丁地提高了本就洪亮有力的嗓门,忽然激动起来的吼声把在座的众人都吓了一跳。只见他冲着电话涨红了脸:“就这点事情,你在那边一天都没搞定?现在还跟我提钱?一分钱都别想!”

罗曼震惊地望着一反常态的贺导,却没在意同桌的沙鸥和秦朗的脸色也为之一变。与众人的错愕表情不同,这两位更多的是担忧着急。

贺导挂了电话后,竭力在恢复平静。可能想缓和气氛,殷总这厢笑着问方芳:“张一航近来可好?专辑做得如何?”一听就知道是没话找话地转移注意力。

方芳也知趣地马上说,张一航今天来探班,这会儿已到宾馆。殷总说他今晚找贺导和沙编剧有重要的事情要开会,不然就让方芳把张一航也一起喊来继续聊天了。

“这样,明天中午或者晚上,我请你们夫妻一起吃个饭。好久没见了嘛!今晚就不打扰你俩了。”说着意味深长地哈哈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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